“回不去的故乡,进不去的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故乡,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原有故乡的记忆在渐渐模糊,所以作者才在家园前面加上“寻找”二字。
梅洁著,王剑冰主编的《寻找家园/乡愁文丛》句句感情真挚,篇篇叙事精炼。记录了作者不同时期对故乡的不同情感,由“少年不知愁滋味”渐渐到“思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一情感的转变也体现了“家园”这个概念在作者心中越来越重的分量。
作者在寻找家园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寻找过去的自己。蓦然回首,已是几十年光阴;寻找家园,故土早已埋心中。这本书,书写的是作者的乡愁,读出的却是我们自己心中的对故乡的那份情。
梅洁著,王剑冰主编的《寻找家园/乡愁文丛》以多愁善感的文风、平实易懂的语言,让读者仿佛参与到了作者的生活轨迹中,跟随着作者同喜同悲。文章以作者成长的时间线为轴,展示出作者不同时期对家乡的不同情感,有年少离家的苦楚,也有回归家园的欣喜,更有建立自己小家庭时的温馨。全书结构紧凑,主题鲜明。
寻找家园
我曾在我的一部书的扉页上写过一句话:“我始终认为,在人类的故园,河流永远是最母性最阴柔的风景。我精神中的‘河流情结’告诉我——无论我怎样漂泊,最终我总会找到家园。”
我相信我的生命里有一条河在天长地久地流淌……
在鄂西北我诞生的那座具有三千年古老文明的小城脚下,有一条大河——汉水。汉水被鲜明地标示在中国地图上,它是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汉水被现今的人们称为“中国的多瑙河”。据证,它是中国目前唯一没有被污染的大江。
汉水携带着遥远的神秘,千秋万代地向我诞生时的小城飘逸而来,然后极温柔地把小城团团围住,小城呈半岛状依偎在汉水的逶迤与润泽之中。
我在河边长大。
“妈,大河从哪儿流来?它又流向哪儿去?”望着迎面飘来又远远飘去的江水我问母亲。
我想,从那时起,一个纯情女孩就一直站在江边,忧伤地谛听来自河流的一种密语——无论后来她离那条河有多么遥远……
小时候,我常和男孩子一起在夏天的大水过后,到沙滩上挖“浪柴”。“浪柴”是发大水时,从上游冲击下来的树枝、树根,它们已被咆哮的江水将树皮剥离殆尽,只剩下光滑的、长短粗细不一的内杆,被一堆一堆地掩埋在淤积的沙滩里。
到河滩挖“浪柴”的记忆至今都是幸福而快乐的——尽管那是童年十分辛苦的一种劳作。只要你向河滩的隆起部位走去,几锄头挖下去,你便会发现成堆的“浪柴”,一窝一窝的柴棍儿黑压压草虫般挤簇在一起。这时,你的惊喜不亚于发现了一室一窟的宝藏。你的收获少则几篓几筐,多则一船两船!小城里的男娃女娃扛着锄头、背篓、口袋向河滩走来,他们在十分纯情的童年里便开始享有如同淘金者一般的执着和惊喜。
黄昏,挖“浪柴”的孩子们在河滩上翻筋斗……
一个头发、耳朵、脸上都挂满了沙粒的女孩仰躺在沙滩上,她把脚丫跷得老高。脚趾上的沙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总爱一个人这样仰躺着,望着脚趾上闪闪发光的石英质沙粒出神。小女孩在想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
河滩广阔而细腻,像母亲的肌肤一般;河水已恢复了往日的安详与宁静,夕阳的光辉照射在河水上,河面像撒满了金子……
纤夫们“吭唷”着沿河滩匍匐而来,他们手脚撑地,身体蜷缩在阳光下,隆起的脊背在小女孩忧郁的目光中漆黑发亮,有血红色反光。有时,小女孩好奇地踩踏着纤夫们深深的大脚窝沿河行走,小脚丫复大脚丫,小女孩追随到很远……
许多年我都在想,一个女人日后与那条河的恋情以及她一生的艰辛与梦想,兴许从那时起,就藏在她脚趾上闪闪发光的沙粒中,抑或是河滩上“小脚丫复大脚丫”的寓言般的追随里了。
当然,童年很快乐的另一件事出现在五月。五月有一个盛大的祭礼在江边举行,那是一个节日。节日里,我们胸前挂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好看的丝线香包,香包里装着清香的草艾,耳根涂抹着掺了雄黄的酒液,然后牵拉着母亲的衣襟,到江边参加祭礼。母亲说,江水下边有一个好人,他死了。祭礼就是为了纪念他而举行的……那时,我不懂母亲的话。(P68-70)
找得到灵魂家园,记得住美丽乡愁——“乡愁文丛”总序 王剑冰
我们强调保护中国的传统文化,而传统文化当中就有乡愁。乡愁是中国人热爱家乡、牵念故里的独特情结,是一种美好自然的文化观念。社会越是变化、越是浮躁,这种情结就越显珍贵。乡愁也是一种寻根意识,记住乡愁,记住美好的童年,记住美好的向往,也便是铭记我们的根本。
我们每个人都是故乡的一片叶子,这片叶子无论飘落多远,都无法摆脱大树对于叶子的意义。一个人的身上总有着故乡的脉络,流着故乡的血,带着永远不可改变的DNA。一个个的人也可以说是一个个村子的化身,他们走出去,分散得到处都是,却不会把村子走失。
说起乡愁,那是一种与生俱在的情怀,住在心中的故乡常常鲜活在那里。故乡是安放你的灵魂、温暖你的寂冷的地方,是接纳你的疲惫、抚慰你的忧伤的地方。翻开一页页被繁忙弄乱的过往,记忆中的余香总在儿时的故乡。那里有我们最亲密的玩伴、最爱吃的食物、最漂亮的衣衫、最天真的憧憬。而芬芳入梦的,多是亲人亲切的面容与温馨的相聚场面。那些亲人或已故去,或还在乡里。现在多数人对故乡的感觉同对年节的感觉一样,那种热闹团圆、香气弥漫的味道是乡情中最重要的部分。“每逢佳节倍思亲”,所以归乡最多的时刻是年节,带着满满的怀想、满满的辛苦,万水千山相携于途,构成最为壮阔的乡愁景观。古往今来,人们因为各种缘由漂泊在外,但总是要找机会赶回故里。金圣叹曾列举“不亦快哉”之事,其一即是“久客得归,望见郭门,两岸童妇,皆作故乡之声”。然而他们的欢喜中又带着那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复杂心理。漫长的时光已然流逝,乡愁的话题始终没有停息,情怀早已渗透于诗歌典章,直至后来,还有余光中、三毛、席慕蓉不约而同地同题《乡愁》。
诚然,远在故乡之外的游子,生发的多为眷念之情,即使老杜有“漫卷诗书喜欲狂”“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返乡之举,回到家乡也还是要再出去,因“莼鲈之思”而辞官归返的张季鹰毕竟是少数。还有,余光中的《乡愁》或代表了一些人对于故乡的认知,那就是故乡即是母亲(或双亲)的代名,对于故乡的怀念即是对于母亲的怀念,回故乡即是为了看母亲,母亲不在了,故乡的概念便模糊起来。随着生活的变化,有人也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回乡的矛盾,记忆与现实发生了冲突,那种期待值与仪式感渐渐折损,许多美好已然变成了永久的追忆。所以有人会说:“我是真的爱家乡,不过爱的可能是记忆里的家乡。”确实,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这是时间所带来的不可逆转的事实。然而不可逆转的还有那份强烈的牵绊,永恒的顾念并未因此而中辍,情感的执拗还是同那些疏离与怨怼扯断了关联。生生不息地以文字表达出来的乡愁,也成为中国文学中一个特有的传统。
作家们大都已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但我们却能看出那种深深的乡愁情结,这其中有写生养自己的故乡的,也有写生活过的第二、第三故乡的,还有赞美如故知的他乡的。文丛中,地域山水皆有代表,民俗风情各具特色,多方位地展现出人与历史、人与环境的关系,彰显对亲人故土的真挚情怀以及对世态人生的深切感慨,给我们带来亲近,带来回味,带来启迪,让我们感受到温馨而深挚、苍郁而辽阔的文字力量。
我们说,在意乡俗年节,提倡尊崇温情,爱护碧水蓝天,留住美好记忆,是和谐社会建设的内容之一,也是复兴民族文化的核心之一。这样会把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保护和建设得愈加贴近期待与理想,也会使我们愈加容易找得到灵魂家园、记得住美丽乡愁。大象出版社倾心打造这样一套阵容壮观的“乡愁文丛”,就是带有这样的初衷。该文丛是具有欣赏性、研究性、珍藏性的文学工程,也是一种文化的记忆与期望。“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随着时间的挥手远去,这种记忆与期望会愈加显现出它的意义。
2017年初春
2016年12月,大象出版社编辑司雯女士给我发来了短信,她让我写一段九百字左右的短文作为本书后记。接信后,我又读了一遍《寻找家园》,发现收在这部书里的十余万文字,字字都是亲情、都是乡愁啊!对于亲情、故乡的眷恋恰如汉水清澜,绵延千里,生生不息啊!
20世纪50年代末,我离开了故乡。从此,我从南方到北方,从京城到塞外,在我越走越远的路上,乡愁便成为我旅途中再也无法拆迁的“房屋”,收藏着我一路的温暖和寒凉,思念与惆怅,抑或孤独的泪水,抑或慰藉与心殇。写作的日子走过了三十六年,回眸一望,发现自己的文字一直都被这座“房屋”的气息氤氲,而我的呼吸也仿佛一直在这座“房屋”里流淌。
我想,这便是生命与故乡无法割舍的一种情绪。
面对现代人道德信仰、精神追求的迷失,也许乡愁成为心灵深处唯一保留的一片古老的绿荫。离别地理意义上的家园,乡愁会笼罩我们一生,寻找家园最终会成为我们的永远牵念。而所有精神意义的寻找,最终都会回到寻找者生命诞生的那片山地。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唐代诗人崔颢的这种愁绪道尽了所有漂泊异乡的人的一腔伤情。在我大半生的写作生涯里,在我已发表、出版的数百万字的作品中,无不浸润着我对汉水边“那一大片铺板门连铺板门、女儿墙接女儿墙的黑瓦屋”的怀念,无不弥漫着我对“那小巷缠着小巷、石板路接着石板路的小街”的眷恋……
然而,在我离别故乡的岁月里,童年的“黑瓦屋”永远沉没了,童年的“石板路小街”永远被水葬了!因为故乡的一江清水已千里迢迢地送往北方……
沉入江底的故乡,已成为所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心灵深处永远无法抹去的印痕。沉没是这座城市的宿命,而永远无法沉没的是来自从心灵深处打捞上来的绝唱。作为游子,无论日后我走在怎样的路上,在我回眸故乡的时候,湖北郧阳便成为一个若隐若现的标志,引渡我流浪的精神进行虔敬的皈依,这是一种神谕般的生命现象和生命力量。
也许,这是整个人类精神中最不会苍老的美丽。
也许,这也是《寻找家园》这部散文集出版的意义。
2017年1月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