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一个痛苦的分娩
一道淡黄色的光,从右侧的窗户探进头来,亲吻着书房里的地板,在上面留下了一方柔柔的印痕。
那是夕阳的探访。
我坐在电脑桌前,涂抹着自己的心情。心被突然扰动,顺着阳光到来的方向轻轻望去,发现了那棵银杏。本来是很熟悉的,此刻它的样子却有些陌生。枯黄、卷曲、飘落的叶,与夕阳推波助澜,带走了它往日的葱郁茂盛,不断地助长着一种衰败凋零。又是一岁一枯荣,又是一次生命的轮回!我从容,自然,率性,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紧张;不像我们的祖先,在夕阳和落叶面前,便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不是我的先知与伟大,是先哲们创造的知识和智慧,使我对大道之理有一些粗浅的认知,面对这种简单的自然演变,变得胸有成竹,充满与生俱来的自信。
相比之下,我们的祖先就没有那么荣幸。他们从混沌初开中走来,一切都是未知与陌生。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求证,智慧之树上的一片落叶,一条根须,一个基因,他们也许都要付出无数的艰难困苦,甚至生命。在地球生命诞生的漫长岁月中,虽然,人类的行走历程只有千分之三的比例,那也是遥远的数百万年之距;而我们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不过5000余年;直到2500多年前,作为智慧象征的哲学,这位古希腊城邦的女儿,才被苏格拉底牵着手,向我们款款走来。就这样,我们的骄傲指数,被一个浩大的岁月分母除尽;它的商很小很小,几乎为零。可是,它却如弗·柯罗连科笔下的灯光,人类的智慧之旅,几乎就是由这种很小很小的光点照亮,虽然,我们至今仍在途中,怀揣希望之火,眺望着那星遥远的闪烁,并不清楚最终是否可以到达彼岸。
是的,火种就是火种,灯光就是灯光。但是,我们却不能否认,在文明与智慧诞生前的漫长岁月里,我们的祖先,那些最早拥有思维,能够创造语言,制造和使用劳动工具的人,已开始在这个世界行走;他们发出吭唷吭唷的歌唱,过着“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式的生活。但是,那不能叫智慧,甚至不能叫文明,因为它与其它动物的生存状态,并无质的区别。浩大的分母与渺小的商,恰好说明了智慧分娩的艰难与痛苦。 仿佛母亲的胎教,从混沌而遥远的朦胧中,告诫着一个生命的真理:智慧分娩的痛苦。不知怎的,在谈到智慧的诞生时,我想到了分娩这个词。我想,大概是智慧的诞生,与女人分娩一样,具有同样的复杂与痛苦吧。想想看,一对健全、健康的男女,结合、做爱,精子与卵子相遇、融合,产生一系列玄妙复杂的物理或化学反应,形成胚胎、发育成形,再经过十月怀胎,难受的妊娠反应,才能一朝分娩。多少个千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一个一个叠加在一起,才构成一个多因_果。我相信,那个一朝分娩,肯定是男人发明的词。男人只顾快乐,不负责生产,把痛苦让给了女人,才把分娩说得那么轻松,从容,简单。记得夫人生女儿时,我一直守候在旁边。她先还与我交谈,渐渐地便没有了声音;紧紧咬着牙,死死抓住我的手,痛苦地挣扎,喊叫,手指深深陷入我紧张的肌肉;我条件反射地轻声默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我这才真正意识到,分娩一定不会是好玩的。
其实,智慧的分娩,远比女人的生产复杂。也许,这里的“十月怀胎”,应当以《圣经》式的计年方式,一天可能就是一千年。在智慧漫长的妊娠过程中,人类一直在生命的黑暗里痛苦地摸索,徘徊,前行,步履维艰。这种痛苦,来自于对世界认知与把握的矛盾。有思维而没有智慧,就像一个现代人,有强烈的欲望,而没有实现欲望的本领。于是,人们只好借助神话与神灵,表达自己未圆的梦寐。
P1-3
在场的旗帜是介入
——“在场散文”书系总序
◆周闻道
以存在意义的显现为指向的在场,其最鲜明的特征就是介入。或者说,在场主义的旗帜就是介入。
按照语词含义,介入,就是“插入两者之间进行干预”。它至少包含了三层含义:一是深入的,而不是表面的。是“插入其间”。二是积极主动的,而不是消极被动。“介入”本身,就是一种主动出击,而不是守株待兔。三要“干预”。不仅仅是了解,也不是旁观,而是要以社会公义和普适价值,激浊扬清,匡正时弊。在场写作的介入,强调作家的使命和责任,强调散文的身份、地位和境界;提倡散文要扎入最深处的痛,要贴近灵魂,体贴底层,揭示真相,承担苦难。
介入是由在场的本质决定的。在场要求最充分地显现存在的意义,而现实又往往把意义遮蔽在重重迷雾之中,在获取真实、真相,抵达本真的途中,必然会遭遇许多不可避免的阻隔。面对这些阻隔,是回避,绕道,折中,还是迎头而上,破除它,越过它?这不仅是一个方法论问题,而且决定是在场还是缺席。在场需要有介入的勇敢和责任感、使命感、紧迫感;在场主义认为,介入就是“去蔽”、“揭示”和“展现”,是在作家的良知与责任驱使下,对本真,或真理、真相抵达的勇气。
介入的主体是作家。写作是作家的写作,存在首先是作家的存在。一位作家,并不是散文写好了就在场了。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正的在场写作,要正视苦难,敢于担当。作家的存在状态,社会意识,政治意识,悲悯意识,不仅反映了是否介入,怎样介入,而且反映出作家对社会的态度和立场。只有通过对社会的深度阅读,对生命的透彻了解,才能抓住社会的本质;只有抓住了社会的本质,才能抓住时代的核心;只有抓住了时代的核心,才能获得时代的人心;只有获得了时代的人心,作家及其作品才获得了永恒的生命。这既是生活的逻辑,也是写作的逻辑,更是在场的介入要求。
作家应有强烈的介入意识。现实情况是,我们的不少作家,似乎更喜欢古典文人学士式的儒闲优雅,更接近于庄子式的逍遥。这种看似出世、超然的精神状态,不仅与时代严重疏离,而且由于它对现实的逃避,对场的缺席,必然与本真的方向背道而驰,结果是走进精神的牢笼。有的作家虽然写了现实与苦难,但从中看不出作家的主体意识,没有介入、悲悯与担当。他们要么与惨淡的现实和平共处,要么隔岸观火,要么把玩欣赏。显然,这不是介入,不是在场,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作家可取的。一个追求在场写作的作家,不能忽视介入的意义和责任,不应该逃避现实,逃避当下,逃避生命中的苦难与疼痛。要有自己坚定的信念,担当的责任感,介入的主体意识。正如《在场主义宣言》中写到的:要“面向事物本身”,强调经验的直接性、无遮蔽性和敞开性;散文写作“在场”的唯一路径是介入。可以说,当下的介入观,是在场精神的核心意义。
介入的重点是当下现实。追求在场,最大的场是什么,在哪里?不在历史的陈迹碎片中,也不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式的桃花源里,更不在虚无缥缈的彼岸世界。而在当下,在身边,在我们身在其中的社会现实。面对现实,作家要么介入,要么逃避,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只要你坚守对时代的在场,而不是缺席,就必须积极介入,敢于介入,善于介入,在介入中实现人生的价值和写作的意义。这是在场主义介入观的根本要求。在场主义坚信,对人类、民族和国家当下现实的关怀.超过任何无病呻吟的个人情绪宣泄。这是在场写作的生命之源。
在场主义的介入是指向精神层面的。精神的在场提醒写作者:不要以为自己已获得全部的答案,永远是未知多过已知,缺席多于在场;要用灵魂贴近对象,而不是停留于表面;真正的在场,不是一知半解式的自以为是,而是精神对本真最大限度的接近、了解与呈现;而去蔽的力度,敞亮的程度,抵达本真的深度,决定了在场的状态。同样,在场写作要求作家不要高高在上,悬浮于云雾之间,而要俯下身子,贴近大地,贴近生命;不要热衷于一些浮华幻象,满足于浅表的真实,而要深入事物内里,窥测隐匿于深处的秘密;不要盲人摸象,囿于一隅的局部真实,而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统揽全部的真谛;不要游移于某个维度的界域,忽视了结构对本真的影响,让多维的、立体的真实被遮蔽其内。当做到了这一切,我们的精神境界,便抵达了接近本真的自由王国,也就真正地精神在场了;而精神的自由,也同时在这种在场中得到最好的实现。
在场主义的介入具有鲜明的意义指向。充分显现存在的意义,是在场的本身含义,也是在场主义追求的目标;或者说,在场主义的介入核心是意义。而所谓意义,可以理解为世界存在的终极价值,而不是某个人随意的狭隘的精神赋予;它是对存在于特定的社会背景下的综合价值评判,具有公义性、积极性、普适性和鲜活性特点。在场写作的价值,不能在背离现实,背离本真,忽视意义中去寻找,而要在介入现实中,在最大限度地、不受约束地对本真、真相或真理的接近中获得。背离本真,忽视意义,不仅不是积极的介入,而且是对介入价值的消解。还要明白,最真实有效、最有价值的意义,既不在绝对的可中,也不在绝对的不可中,而在可与不可的互相对抗、互相让步的良性结构中。越是接近本真的精神,越具有介入价值。反过来说,介入的价值和意义,只有在接近本真中才可验证。在场写作,就是通过介入,最大限度地把存在的终极价值显现出来。
介入是依靠语言来实现的。如何表现事物的本真面貌,揭示存在意义,传达世界的终极价值,作为一个作家来说,唯一的方式就是写作,用语言来表现,“说出”或介入。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对语言的驱使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语言不是工具,而是我们的存在方式”。但是,语言真的能够完美表达吗?或者说,就算这个作家已洞察了世界的奥秘,达到精神自由的境界,想介入,敢介入了,在他的写作文本化后的语言,真的能够完美地表达他内心的想法吗?事实并非尽然。
揭示存在意义的方式有很多种。写作是一种,还有“艺术语言”。比如音乐的声音,绘画的色彩,舞蹈的肢体。它们对世界本真的表达,或许更加形象生动准确。蒙娜丽莎的一个微笑、维纳斯的一肢断臂,耗尽了我们多少文字都无法说清楚。禅宗根本就不相信语言,他们提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他们实现精神自由的方式是“棒喝”,在“棒喝”中彻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作家不能。作家对现实的介入,只能用语言。我们必须尊重语言,依靠语言,用好语言,敬畏语言。相信语言的力量能够全面地彻底地“直指人心”;相信语言不仅仅是在场精神的一种表现形式,它甚至是全部的答案。苏轼对语言是有绝对自信的,他语言的境界以“辞达”为止。因此,不是需不需要用语言表达,语言能不能表达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样对待语言,或者用什么语言表达的问题。应当说,语言的在场,就是最有效的途径。
在场主义所说的语言介入,就是“追求语言的敞开、澄明与本真。”“敞开”就是开放,打破陈言熟语的约束,探索语言的多种可能,展现语言的多个侧面。这是一个破解的过程。但是,探索不是目的。当我们把语言的多个侧面展示出来后,我们需要沉淀,达到语言“澄明”的效果。这就如同太阳光经过三棱镜后会现出七色彩虹。三棱镜不是将太阳的色彩变异,而是还原,回归本真。还原的目的,是要实现语言的本真。雷蒙德·卡佛说:“我曾无意听到作家沃尔夫对他的学生说:‘别耍廉价的花招。’这句话也该写在一张卡片上。我还要更进一步:‘别耍花招’,句号。”“别耍花招”,这就是追求语言的本真。语言的本真就是精神的自由,就是对世界的彻透。
在场的旗帜和使命是介入。介入让作家找到了精神的皈依,也让在场写作拥有了无穷魅力和多种可能。加上我们的包容、友善与责任感,我们的前景是无限开阔光明的。
2011年8月15日
“在场散文”书系由散文家王族策划。各书分别为《庄园里的距离》周闻道著,《珊瑚红》周晓枫著,《镜像的衍生》唐朝晖著,《半拍澄澈》张生全著,《倾城的土著》沈荣均著,《替身》格致著,《无限玄机》南帆著,《朝向流水》冯秋子著,《成长的烦恼》马小淘著,《第一页》王族著。封面采用了画家夏加尔的油画,具有强烈的视角冲击力。
这10位散文家均为目前中国散文界的实力散文家,而且捧出的均为原创作品,并且是首次结集出版,从中可看出各位散文家近年的散文写作,也可洞悉目前中国散文写作和出版的状况。
《庄园里的距离》收录散文家周闻道的经典散文若干,包括《智慧,一个痛苦的分娩》、《想象克罗齐》、《寻找自己的神》、《快乐,但不要惊扰灵魂》、《在伏尔泰的极乐庄园散步》等。作者曾获四川文学奖、孙犁散文奖、中国首届(1979—2009)西部散文奖、新散文奖。
“在场散文”书系(10本),由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出版。书系从图书市场角度而言,是顺应在场主义散文的影响,及时向图书市场投放的一套散文集。其目的在于让在场主义散文与图书出版互动,及时向市场投放当下散文最新态势的作品,满足文学爱好者,尤其是散文爱好者的阅读需求。
周闻道的《庄园里的距离》为其中一册,收录《智慧,一个痛苦的分娩》、《想象克罗齐》、《寻找自己的神》、《快乐,但不要惊扰灵魂》、《在伏尔泰的极乐庄园散步》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