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羽编著的《做一只充满细节的蜗牛(精)》散文成就较高。舒羽的文学底子，既有传统文学的精华，又有欧美文学的养分。本稿的散文，格调明亮温暖，语言跌宕多姿，颇有新意。写景记人，善于形象描摹，描摹音乐形象，尤其突出。文学评论，常有独到之见。加上自身的音乐素养，使本稿的散文富有音乐的美感。

《做一只充满细节的蜗牛(精)》是浙江作家舒羽的散文、诗歌合集。本书作品分为三辑，每一辑的前面是散文，后面是诗歌。无论散文还是诗歌，作品的主题基本上一致，并且有诗文呼应的特点。第一辑里，文是写人、记事、咏物，后面的诗就跟着给奶奶的《黑白相片》，给女儿的《为爱命名》，以及《灰雀》和《猫》。第二辑是游记，后面的几首诗则完全是旅行记忆的补充，也提醒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本分。第三辑是音乐会散记和小说与诗的评论，光从题目就能看出它们沾亲带故的关系，比如随笔《马友友的天方夜弹》与诗歌《一千零一夜》。

写作就是说话(代序)

父亲四记

打鱼记

猎鸟记

学车记

上网记

石明弄26号

最美的误会

螺蛳青

做一只充满细节的蜗牛

花园里的几棵树

雨季

真心话大冒险

真空

品茶

如是水晶

灰雀

猫

金鱼

为爱命名

黑白相片

离歌

在灯光熄灭前离去

半枚欧罗上的旅行

威尼斯的维纳斯

罗马，当然是罗马

瑞士那个慢

女神

在英伦做一只蜉蝣

下江南

徐州的树

东海的水晶城

浩渺连云

淮安与文人菜

沿着古运河

汪曾祺的高邮

扬州梦

南京，南京

富春江：黄公望的水墨粉本

英国乡村的夜晚

阿拉伯湾上的歌手

郁特里罗

NO．I DO

桂花雨

柳浪闻莺

马友友的天方夜弹

普鲁斯特三题

普鲁斯特的咒语

寻找天堂的入口

接一个有思想的吻

麦卡勒斯：把疯狂烧成诗

圣殿旁的烂尾楼：读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夜深时分》

不朽如一棵树：读R．S．托马斯的《农民》

美人香草是离骚．

一千零一夜

乐队指挥

寂静的声音

烛

川流

黑色是最彻底的奢华

流水观澜记(江弱水)

该怎么形容那表情，那悠闲中略带仇恨的愤懑?抿着嘴，上唇挤压下唇；眉头锁紧，拽成一个笔法不太流畅的“川”字形；眼神专注，但也谈不上特别专注，因为偶尔也会并无目的地环顾一下四周，左左，右右。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低着头，颈部需要抬升几次以调整关节的灵活度，但我判断，主要原因是那种无所事事者所特有的莫名奇妙的小得意。当然，嘴里哼着歌。

我的性格具有双重性，一半阴郁一半光明，一半热闹一半安静，像黑与白相辅相成。这安静的一面也许跟儿时经常陪父亲钓鱼有关也未可知，因为，等一条鱼儿上钩实在是需要忍受一个地下工作者潜伏的孤寂，真真能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等出轻度忧郁症来。为什么太阳都快下山了，鱼儿一条也不上钩来?这是一个盘踞了我心头好些年的问题，但始终也不敢问。其实也不必问，因为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父亲总是会亮出绝招。

正所谓先君子后小人，当不成姜太公，就当鲁智深。每当太阳快要掉进对面的山谷时，父亲就“嗖”的一声站起来，收起渔具，说一句： “去!”我就端起两张小板凳跟在后头，沿着芦苇小径，随父亲一同来到分水江的一小段支流畔(分水江也是富春江的支流)。我站在岸边，看父亲朝着一大片火红的水域布下天罗地网……

关于为人处世，父亲曾在我少女时代给过我一些忠告。他说：遇到想约你的人，要懂得把握分寸。假如你不想去，前两次大可不必去，但假如约到第三次，即便是你不想见的人，你也要给出一点面子，一来给人留了余地，二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以当面谢绝。经过如此授意后，我笑嘻嘻地看父亲一眼：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苏东坡说写文章要“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钓鱼也一样。只见父亲扛起一大捆渔网，涉水而行，半截身体慢慢地漂过岸去。白色衬衣如同荇菜一般浮游在水中，而水流湍急，一股一股在父亲的腰部形成瞬间解散的小水涡。此时父亲距离我足足有十多米远，但我丝毫不感到惧怕，反倒像个小巫婆似的盯着眼前的一切，以一种略带哀悼的心情，期待着一场收获的狂欢!这是一种用尼龙丝编织而成的渔网，鱼线透明而柔软，宛似褶皱起伏的纱窗，抓成一把又像晶亮的围巾，展开则无限绵长，那网格的细密是专门用于对付灵活的小鱼儿的。从那头返回这头，父亲在两岸各打下坚实的地桩，用渔网将小河拦腰截断后，叉腰望天，夕阳下伫立，脸上一副有杀错有放过的斩决。整个过程除了风声、水声与风水交织的声音，并无其他语言发生。

“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让秋风刮过田野。”(里尔克诗《秋日》)。是时候了，斜阳已经很浓郁，父亲脱下长裤，用柳条儿扎紧两个裤管，将我举过头顶，骑在他的肩上，然后自己开始一尺一尺地回收置于两岸的渔网，一枚一枚像采摘果实一样，直到鱼儿鼓鼓地挤满父亲的长裤，时不时动弹几回，煞是有趣，酷似某种后现代的行为艺术。多年后，每次看见阳光打在水面上，我就想起那场景：从水中跃出的小鱼，纷繁的弧线，构成不可捉摸的几何图形，江渚上传来父亲发出的几声不可抑制的“吼吼”声，伴着这银色的旋律。

小时候，吃肉是讲计划的，吃鱼对我来说却是家常便菜，顿顿都有。大鱼小鱼，水桶脚盆，米缸水缸，一篓篓，一筐筐，一年四季不间断，说句实话，看着眼烦，心也烦。实在吃烦了，就晒成鱼儿干，泼出去，阳台上一片细碎的银光。为了钓鱼，父亲也着实付出了不少代价，母亲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比如遇上涨潮，皮筏艇飘走了，母亲雨夜富春江上寻夫，最后出高价买舟救人。又比如午夜，等不回渔夫，后接到医院电话，说有一周姓中年男子正躺在手术台上切阑尾，速来医院交钱，顺便将门外的一筐鱼拿拿回去。

《易经》、《诗经》、《尔雅》等文献中早已出现过关于捕鱼工具的记载。晚唐陆龟蒙在《渔具诗并序》中十分系统地描述过渔具和渔法，有网具、钓具、投掷渔具、定置渔具，有药鱼、灯火诱鱼、音响驱鱼，等等。据此我推断，父亲最后那一招属于围渔一类。与陆龟蒙并称“皮陆”的皮日休有一组《奉和鲁望渔具十五咏》，其中“游鳞到溪口，入此无逃所”，写的就是围渔的光景，而“编此欲何之，终焉富春渚”，对于在富春江边长大的我而言，读起来更觉亲切：

波际插翠筠，离离似清篥。游鳞到溪口，入此无逃所。

斜临杨柳津，静下鸬鹚侣。编此欲何之，终焉富春渚。

2011年7月27日

P2-4

写作就是说话。

小雀儿会说话，小猫儿会说话，人更会说话，而写作就是把你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东西用文字“说”出来，不必担心那些声音画面经过了你的笔端会失去真实的意图。人类固然渺小，但作为大自然的一员，你的语言一经说出，就构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我们有时甚至可以不说人话，而说鸟语。万木争荣，百鸟争鸣，倾听自然，没有哪一种存在能被忽视。

写作就是说话，不仅让自己说话，还要听别人说话。

世界之所以生动，生活之所以丰富，人们之所以参差多态而又唇齿相依，都有赖于相互的倾听。假设我们只是一味陈述自己，而不是在段落的背后、句子的缝隙、词语的转承间预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其他的声音、意见加入进来，那么即便我们写作、我们说话，也无法抵御个体的孤独、个人的偏见。我们不能做精神上的聋哑人。晚年的贝多芬所作的最大努力，就是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写作就是说话，就是推心置腹的交谈，就像作曲家调配各种乐器，让它们各自发出独特的声音一样，疑虑的、谐谑的、愤怒的、快乐的、悲伤的，由它们交织，喧响。正如舞蹈家用肢体勾勒情绪，画家用色彩构筑思想，建筑师用砖瓦建造家园，写作就是用文字模拟世界，再现和创造当下的生活。这道理听上去很简单，事实上，写作需要的也就是这份简单。

写作就是说话，说有趣的话，说古今中外的话。

古语从新，时语从旧。行文中偶尔借用古字，往往能赋予文章一种奇特的意趣。这一点，想必服装设计师更有心得：时而宽袍大袖，高古峭拔；时而窄腰短靴，新新人类。所以，一个写作者应该丰富自己的语言风格，可以庄严典重，也可以俚俗俏皮，或繁或简，能浅能深，唯在得当，只要读者不讨厌我们。文字的品格一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过于刻意和矫情的人总是不受欢迎的。小说家亨利·菲尔丁认为，一位作家不应把自己看作一个经常设宴款待或布舍赈济的施主，而应看成开饭馆子的店家，凡是来此出钱吃饭的，就一律欢迎。一个老到的作者，同样也敢于暴露自己的内在真实，不怕露拙显嫩，但求文从字顺，水流花开。起笔、转折、顿捺、提按，文章犹如书法，一旦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就难以被复制。

写作就是说话，但有时候，人也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俄罗斯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二十三岁出版了第一本诗集《黄昏》。可是有一天，在公交车上，她向一位陌生的少女投去了羡慕的眼光：“多么幸福啊，她没有出版过诗集!”一个作者悔其少作很正常，但安娜的后悔来得也太快了。如果说我也后悔自己写过的一些文字，说过的一些话，倒不是想攀附这位大诗人，只是我生活中一旦被人高声提点——“哦，我读过你的诗集!”——我就会黯然想到安娜的这种哀怨。是什么让一个人如此信赖文字，托孤一般将自身的情感倾注其中，然后呢，只好由着它们在背后一遍遍地出卖自己?

我的第一本诗集2010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就叫《舒羽诗集》，如今看来光书名就欠妥，怎么都像是最后一部诗集啊。所以我有时会感慨，出版是一门遗憾的艺术。一个过于真诚的人，往往错在不够谨慎。三年后同是作家出版社出了我的随笔集《流水》。这两本书分别在2011年和2014年由台北的“三艺文化”和“印刻文学”出了繁体版。我在《流水》的后记中写道： “然而流水有形式吗?我不知道。流水正因为不在意自身的形式，所以它的流动永无止境。只是水流走了自己，而我留下了文字。”但也坦言，自己是以流水的形式写一部主题宽泛的流水账。这一次，有幸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一本书，我采取了诗文合集的形式，将分行与不分行的文字组织成三辑，前文后诗，左顾右盼，或许还能够彼此帮衬贴补一番呢。

读者一眼就能看出，三辑内容，每一辑基本上都有主题上的一致性。第一辑里，文是写人、记事、咏物，后面的诗就跟着给奶奶的《黑白相片》，给女儿的《为爱命名》，以及《灰雀》和《猫》。第二辑是游记，后面的几首诗则完全是旅行记忆的补充，也提醒白己作为一个诗人的本分。第三辑是音乐会散记和小说与诗的评论，光从题目就能看出它们沾亲带故的关系，比如随笔《马友友的天方夜弹》与诗歌《一千零一夜》。我不敢像为我的《流水》作序的余光中先生那样，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写成左手的缪斯。我只希望，这些诗和这些文，彼此之间能够形成呼应。而呼应不就是对话么?

写作就是对话。

2014年11月27日于杭州

舒羽的随笔集写得十分精彩，法无定法，灵动之至。

我写白话文，强调“白以为常，文以应变”，又延伸为“俚以见真，西以求新”。舒羽似乎更放得开，举凡白话、文言、方言、成语、旧小说语言，甚至当前的名言等等，她都冶于一炉，结果语境非常多元而且富于弹性，乃形成她不拘常法的口吻，无论叙事或状物，都佻巧而谐谑，取笑的对象简直无人能免，舌锋所及，不但坦然自嘲，而且均沾四周的朋友，连家人也不放过。所以她笔下的人物都带点漫画的趣味。

——余光中

诗意的生活，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却是舒羽让生命行进的方式。这一次，她记录下这样的生活和其中的感怀，让人内心清静的同时，也分明像面镜子，照出现实生活的庸常与喧嚣。生活本可以更加美好一些，放下书，想想如何改变。

——白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