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大女儿的一封信
秀珍吾儿：
我写这封信，要和你讲讲做人的道理。
你这样轻的年纪，这样低的学历，能够自己向社会上去学职业，去找出路，我做父亲的真是十二分的高兴，十二分的光荣。就我做父亲的责任说，倘若有了财力，自然应该供给你由小学、中学读到大学毕业。但是，就你自己做人来说，与其坐享父母的供给，安然读到大学毕业，恐怕反而不如一到小学毕业，便去自力挣扎，像你现在这样。为什么呢？因为做一个人，最要知道人世的艰苦，并且能从艰苦中奋斗，做出一番事业。这一点道理，恐怕你现在还不十分明白，待我和你大略讲讲。
先从求学讲起。在中学、大学读书，有现成的教师，现成的功课，完全的设备，似乎总比自学要好得多。但是事实上往往不是这样。就拿你自己来说吧。你从前在学校中读现成书，上现成课，你自己会专心去求这种或那种学问吗？你那时候的读书，能够像你现在这样，自己找书来读，自己用心去学吗？老实说，世界上的学问家，他的真实学问都不是在学校中读现成书得来的，而是从自力研究得来的。你如果真能自力研究，并非不能求得真实学问。所以你现在不能在中学读书，不但不必懊恼，反而应该高兴。
不过你虽有自学的志趣，也许还觉得自学总是困难的。其实，只要你有了自学的决心，你随时随地可以向师长请教自学的方法。我已替你借得一些初中的课本，你若把那些课本用心学习，遇有疑难，随时去问先生、朋友和我，或者去查字典、辞典，再把书上的习题一一照做，带回家来给我批改，你便不难逐步习完中学的功课。英文一科，自学比较困难，你想去到英文补习学校读书，我很赞成。但一方面仍须自力学习，方有大进步。
现在再讲习业。所谓习业，便是学习职业。现在的习业，普通有两条路：一条是做学生或学徒，一条是入职业学校。从职业学校出身的人，一到职业界便可以有较高的位置，似乎得了许多便宜；但是他们毕业以后，不一定立刻可以得到相当位置，而且得到位置以后，也不一定可以长久。只有做学生或学徒出身的人，只要用心学习，勤力做事，将来一步一步升上去，可以不愁没有长久的位置。这有几个原因。第一，在职业界做事，经验和知识并重。从学生、学徒出身的人，经验最丰富；知识也许比职业学校出身的人少些，但是他所得的实际知识，仍旧比学校里所教的空洞知识要有用些。况且他如能自力求学，他的知识也可以很丰富。第二，俗语所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实在很有道理。凡是同事长久的人，一切性情、行动都熟悉了，自然彼此都能信任。这一点，在职业界是很重要的。所以职业界总喜欢留用旧生徒，不随便进用新职员。
这样看来，艰苦出身的人，并不比那享福出身的人更无出路，已很明白。不过艰苦的人要求出路，应该格外努力于自学和习业。换句话说，就是应该格外自己觉悟，力求上进；应该深知自己的艰苦，能从艰苦中奋斗出一番事业。要知道艰苦并不是丢脸的事，唯有艰苦而不能奋斗，才是丢脸。所以你穿的衣服，用的东西，不及人家的讲究，你万万不要以为丢脸。如果你只讲究衣服和东西，不能用心学习正业，自己力求上进，将来在社会上无事可做，一切亲戚、朋友都看不起你，那才真是丢脸呢！况且进一步讲，专讲究服饰的女子，不能不说是自贬人格；因为只知把自己装饰起来，便是把自己当作给别人看看玩玩的东西，而不是把自己认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以上是讲艰苦奋斗的实情。但是，我们这样的艰苦，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艰苦。在现社会上，真正艰苦的人们，恐怕连奋斗的门路也是没有的。我们不但要知道自己的艰苦，更要明白现社会上一切的艰苦；不但要为自己的艰苦而奋斗，更要为着一切艰苦的人们而奋斗。这是艰苦奋斗的极重大的一个意义。
我们在书上读到过的大人物，往往都是艰苦出身的人，而且往往觉得艰苦出身的大人物最可敬慕。艰苦出身的人，一方面知道自己非从艰苦中奋斗，决无出路，于是努力自学，用心习业；一方面又因生长在艰苦的环境，天天和艰苦的左邻右舍相处惯了，不但觉得他们可怜，而且觉得他们最是可亲、可爱。结果，他在奋斗时候，永远忘不了他们，自己能够向上一分，便希望救拔他们也向上一分。这种大人物一生努力奋斗的经过，自然值得人们的赞叹。我希望你尽力去效法他们。
我要对你讲的话，一时也写不完，望你先把这里所讲的话细细想想，自己切实立志起来。
二十五年二月一日
P9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