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1934年出生于上海,是梅兰芳最小的儿子,也是梅兰芳子女中惟一承传梅派青衣的艺术家。他10岁在上海第一次登台,在《三娘教子》中扮演薛倚哥。其启蒙教师是王瑶卿之侄王幼卿,武功教师是陶玉芝,昆曲教师是朱传茗,后又师从朱琴心学习花旦。梅葆玖从13岁起,即在上海募捐义演《祭塔》、《玉堂春》等青衣传统戏,并时与其梅葆玥合演《武家坡》、《坐宫》。16岁正式参加梅兰芳剧团到各地巡回演出。每到一地,往往先由梅葆玖演出三天梅派剧目,然后再由梅兰芳先生演出,有时父子也同台演出《白蛇传》等剧目。
吴迎编著的《从梅兰芳到梅葆玖》图文并茂的讲述了梅兰芳与梅葆玖之间的故事。
梅葆玖10岁第一次登台演出,一点也不慌,娃娃调一句一个彩。台下的父亲点头了,吃戏饭,初定。也就是在那年,四十二岁的王幼卿来到了思南路87号梅家大院,从此,梅葆玖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学戏的特殊经历。王幼卿的青衣,朱琴心的花旦,陶玉芝的武功戏,朱传茗的昆曲,梅兰芳对儿子葆玖青少年时期的学戏安排可谓是“独具匠心”,正是缘于此,27岁梅葆玖在父亲去世之后,独挑梅剧团的大梁,成功传承了梅派的精湛技艺。关于吴迎编著的《从梅兰芳到梅葆玖》,梅葆玖说:“《从梅兰芳到梅葆玖》,流水账不报了,讲几件事儿,传点艺,动点真格。”
二.出生时父亲不在家
“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九日,我生在三楼妈妈的床上。”
我问:“广慈医院那么近,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母亲生了九个兄弟姐妹,我最小,名曰小九,好像都是在家里接生。”
我说:“可能是你外婆、鞡鞡太有能耐,太固执,又自信。说上房就上房的老太太,活在今天的社会,可能会和郑凤荣一样,打破女子跳高世界纪录的。”
“我出生那天,父亲不在家中,他在武汉演出,碰巧戏园失火,他把那一期包银的一部分,都救济同行底包。至今七十年过去了,我到武汉演出,当年底包演员的第二代、第三代还和我谈起这件事。他从武汉回家没几天,河南又发大水了,他又去河南开封救灾义演十天。救灾刚完,又接受苏联邀请,去苏联进行那次极为重要的演出和学术研讨,这就不用写了,好多书都有记载。我们这本书,你和编审把把关,不要炒冷饭。”我说:“梅兰芳的冷饭太多了,你炒我炒越炒越离奇。冷的蛋炒饭,重新再炒,吃起来有股蒿味,如果乱加调料,就没法吃了。”
“我生下来就是这个环境,父亲太忙了,演出是不断的,经常逢到假日,日夜两场,有时还得双出。梅剧团一九二二年成立时,姚玉芙是管家。姚先生也是陈德霖六大弟子之一,他在当年算是较有文化的,他曾自修数学,会代数,在戏班里,很了不起,和梅兰芳私交很深,我们公称‘姚叔叔’。姚玉芙排戏码很有学问,双出的话,一出昆曲《费贞娥刺虎》,一出京剧和萧长华的《女起解》,观众很欢迎。两出戏的品位完全不同,虽然票价很高,但市场还能接受。梅兰芳在一九三四年二月份的票价,最高到四元六角钱,大概合当年小学教师一个半月的工资,卖座太好,还得加座,仍满足不了,门外观众吵闹不休。戏院老板只好再卖站票,一位一元二角钱,剧场内水泄不通,真是‘风景’奇特!这场面,这效益除了得益于‘梅党’高手策划外,李春林、李八爷(当今程派名教师李文敏的父亲),后台管家、导演高手,也是重大因素。李八爷文化不高,甚至识字不多,但他对市场信息、观众心态,了如指掌,最难得是他老人家对演出剧目、角色、舞美,都拿得起,包括场面,是说全场的高手。他在后台高凳上一坐,一把小茶壶,台上‘马前’‘马后’调度自如,如有哪位配角演员来不了了,不管什么行当,他一抹就上去了,真了不得!现在剧团里几乎没有这样的高手了,教学体制也不可能培养出这等人才。李春林先生还曾在我父亲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上海《枪挑穆天王》剧演出时演过杨六郎,那天演员因病不能上台,李先生说:‘救场如救火,六郎由我来演。’在一点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由他来演。那时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上台开打照样翻‘枪背’,动作又干净又漂亮,简直和年青演员一样,全场都给予热烈喝采。这使我非常感动。他作为一位舞台监督,不单要把好场,全剧演出角色(除旦角外)他都会。任何一位角色遇到问题他都能来演,这样全才的舞台监督,真使我无限敬佩!我们要学习他救场如救火的崇高艺术精神。排一出新戏,或改编,或恢复传统老戏,按当前舞美条件及观众审美要求,导演是需要的,最好是能像李八爷那样,同时具有现代意识的,排出来的戏,一定是名副其实的京剧,如果请一位不懂四功五法的,或者是没有流派意识的,那蒙人只能是一阵子。”
“我母亲管家井然有序,用钱很省,听说一九二九年父亲给她的家用,她只花了一半,这是冯六爷说的,冯六爷他是中国银行总裁,数字概念特别清楚。母亲真是一位贤妻良母,虽然也是唱戏出身。”
我说:“生你的那张床,泰州梅兰芳纪念馆成立时,四哥(梅葆琛)做主,作为梅兰芳的遗物,送给故乡纪念馆,留作纪念。泰州‘梅兰芳纪念馆’的字是李先念主席写的,李先念和梅葆琛是嫡亲连襟,四嫂是林佳楣同志的妹妹。北京护国寺的‘梅兰芳纪念馆’那几个字是邓小平写的,国家领导人和普通戏迷一样,喜爱梅兰芳。梅兰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符号。”
我又说:“那张床的半圆形床头板上,若干年后,是否类似肖邦故居所陈列的那样,写上‘梅兰芳用床,梅葆玖生于此床’。”
梅先生又笑了:“不要。梅兰芳、肖邦都是真正的大师,我不是,我是干活的,不要增加我的负担,想太多了身体会不好的。”
回到前面,梅先生出生时,梅剧团在武汉演出,带的是谭富英、金少山。四十余年前我曾讨教过“汉口梅兰芳”南铁生先生,他说那次梅兰芳曾和谭、金唱了《二进宫》。我想这应该是梅兰芳最后一次唱《二进宫》了,可惜当年没有录音,《大保国》《二进宫》同一天连着唱,梅兰芳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起解》《会审》也从来没有同天连着唱过。我和梅先生说:“《大保国》《二进宫》一起唱,你年轻时可没有少唱,和奚啸伯、王琴生、王泉奎。我就保留了你一九五一年的一个录音。‘王派梅唱’,如今青年演员问我要梅派《大保国》《二进宫》资料,我给的都是这个录音了。”
梅先生说:“张晶在长安大戏院的《大保国》《二进宫》,我和宝宝(沈维德先生)一起去的,宝宝亲自录了一份完整的像,老生是杜鹏(中国戏曲学院教授,研究生班主任),花脸是孟广禄,很好,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说:“你耳朵真尖,《二进宫》下旬中的两个小节,和《保国》重复了,我借用《祭江》,略动了一下,这是我和张晶在电话里说“保国》《进宫》,解读你《保国》《进宫》的十个重点时顺便说的,电话录音还在。我一直藏好这类录音,翻成MP3,有疑义,可查对,梅派是严肃艺术。梅派的《祭江》《祭塔》,那么好的唱,现在没人唱了,可惜了。”
为了这本书对内行也能有点用,我们取得了共识,一定静下心来,把从“王派梅唱”过渡到“融梅、王于一家”,对如何用嗓、演唱技巧,系统地谈一下,抛砖引玉,对青年演员、戏校同学是有帮助的,再不做,要流失了。这是这本书的重要部分。
P50-52
吴迎先生为葆玖著书传世,特地寄来样稿,邀我写序。数十万字,细细读来,如夏日的清风荷露,滋润心头。几十年的艺海钩沉,似甘醇的美酒佳酿,沁人心脾。而“思南路时代”那一章,更将我带入了对往事、对故人的深深忆念中。
丁丑一九三七年我的父亲病逝后,我家生活突陷低谷,母亲李桂芬的金兰之交梅太太福芝芳(我唤她“香妈”)和鞡鞡(香妈的母亲、葆玖的外祖母)向我们伸出了援手,把我们接到了位于上海思南路87号(前马斯南路121号)的梅公馆。这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后来我和母亲远渡重洋。正是这座三层楼的法式洋房,成了我少年时代的避风港湾。鞡鞡和香妈亲人般的温婉,寄爹梅兰芳博士严父般的教诲,梅家兄妹手足般的亲情,使我感恩终生。
在梅府的岁月,正是梅兰芳博士蓄须明志之时。记得小楼门前的满园春色,记得梅华诗屋的馥馥书香,记得葆玥和葆玖学戏时的琴声悠扬,记得四哥葆琛诚挚的呵护。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十八岁的我和十岁的葆玖一起登台在上海的黄金大戏院演出。那是葆玖和我第一次登台,他唱的是《三娘教子》里的薛琦哥,我唱的是二本《虹霓关》里的丫环,梅兰芳先生则在台下当起了观众。唱完后,我兴奋地回家向梅先生请教,他说:“你做得很好,教你的身段都做了,就是没到家。”这句话让我受用终生:“凡事,都要做得到家。”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昨日的光景,在耳畔呢喃,在脑海浮现。中美建交后,我才有机会返乡探望,只是仿佛思南路的梅宅早已物是人非。后来,我每每回国,都必和梅家的亲人团聚,若是能有和葆玖同台演戏的机会,更是珍惜异常。如今,唯有葆玖继承了梅兰芳博士的衣钵,潜心于梅派艺术的弘扬。甲戌一九三四年生人,属狗的葆玖仍健朗如昨,声音、台风丝毫不输年轻人,他学戏的扎实基础与颐养之道,均可在书中阅悉。由于他年幼时就喜爱西洋歌剧,将父亲由欧洲带回的各式歌剧唱片,反复聆听;后又悉心研究,分析,借鉴。如今葆玖的唱法,糅合中国传统和西洋美声的发音,柔中有刚,刚中含柔,水乳交融,美不胜收。他的唱段,既有梅派韵味,又能表现剧中人的情感,“雏凤”几将“清于老凤声”矣。寄爹九天有知,亦会为葆玖臻于今日的造诣而深感欣慰了。
葆玖不但继承了梅派艺术,也继承了父亲的为人和品德。他秉性温和,待人厚道,对艺术的追求,从不怠懈。每次欢聚,我都会发觉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和追求。最使我感动并难忘的是,丁亥一九四七年,我离沪赴美求学之时,梅家兄妹都到码头送行。葆玖在我上船时,往我手中掖了一个小包。我匆匆走上扶梯。船行后,打开一看,原来是五美元。这是长辈给他的压岁钱,是他仅有的美元,在那个时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他慷慨地全都给了我。这是多么珍贵的友情啊。
白云苍狗,岁月如流,当年的总角小童如今都已白发苍苍。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葆玖老弟,希望你早日完成梅派戏曲录音工作,我们虽远隔千山万水,却丝毫也隔不断我对你深深的祝福和殷望:生命虽短暂,然艺术之树长青;艺途虽修远,而求索之心常在!与你共勉。
是为序。
卢燕
庚寅二○—○年八月
于洛杉矶寓所
我写这本书的动力,来自许姬老。
己未深秋,“文革”结束,八十岁的许姬传回上海小憩。以前在思南路87号见过他几次,没有说过话,他是长辈。我们都是杭州人。他喜欢吃我太太王医生烧的菜,他在我家看到我的部分资料,不胜感叹。有一天他非常慎重地和我说:“可以给葆玖写点东西,他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啊!”我当时惘然。“文革”后期,梅先生被团里派到上海采购音响设备,住在沈家。大概有二十几只纸箱子,我们随沈维德先生一起送他上火车,用了一辆人力老虎推车,大家都很卖力。因为玖哥能被领导信任,派到上海来买东西,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无上荣耀,大家跟着送他,好像也有点自豪。这些日子在上海,几乎天天见面,没有谈到“戏”,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想提到“戏”。他回北京的火车是慢车,在硬座上要坐三十四个小时,他穿着军大衣,戴了眼镜挤在人堆里。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起了梅兰芳。
“文革”完事,他居然三个月就把嗓子给吊出来了。六字调,这当然是小时候在思南路“幼功”的原因,但姜凤山、虞化龙二位是功不可没的。
转眼,一九八二年他和童芷苓参加首次代表内地赴香港演出,在上海排了三个月的戏,住在老“静安”(现在“希尔顿”的原地)。香港《会审》打炮,一鸣惊人。许姬老又给我寄来了他的雅兴:“艺王登遐二十年,声清雏凤着鞭先。遥看香岛红毡上,再啭春莺世泽延。”
在香港的思南路常客有诗云:
“少小趋庭学有源,婆娑剑影掩啼痕;抑扬顿挫皆中节,养气丹田见慧眼。”
载誉归来,好像是亲友送的彩电、冰箱等太多了(一九八三年是这样的),只能乘轮船回来,我们开了大卡车去轮船码头迎船。那时,我曾讨教卢文勤先生,他是王少卿弟子,思南路常客:“许伯伯和我说,让我写一点,”但没有动笔。一拖就是三十年,好像事儿一件接一件没有断。《梅兰芳唱腔集》花了我整整三年,上海剧协办的“梅派艺术训练班”又忙了一阵子。从一九七九年十月梅兰芳诞辰八十五周年开始的纪念演出,逢十大搞(由文化部主持),逢五小搞,直到今年一百一十五周年最为精彩,动静最大的是九十五周年,由上海海外联谊会主办,中国梅兰芳研究会、上海京剧院合办,上海市演出公司承办的“海内外梅兰芳艺术大汇演”,录下戏单过过瘾: 6日 《廉锦枫——刺蚌》陈旭慧;《凤还巢》马小曼、杜近芳、李维康、梅葆玖、王啸麟、艾世菊、于万增、王树芳、孙正阳、肖英翔、黄世骧(以出场先后为序);
7日 《盗仙草》李胜素;《坐宫》童小苓(美国)、卢德先(美国);《大登殿》梅葆明、李炳淑、王风莲、王树芳;《游龙戏凤》童芷苓、言兴朋;
8日 《白水滩》刘德利、任广平;《醉酒》贾丽妮(美国)、童小苓(美国)、孙正阳、姚玉成、周龙章;《贩马记》陆恺章(香港)、蔡正仁;《穆天王》童葆苓、童寿苓;
9日 《御碑亭》陆义萍、童大强;《醉酒》张春秋、孙正阳、姚玉成;《武家坡》梅葆明、李维康;《千金一笑》李玉芙、李宏图、徐佩秋;《洛神》梅葆玖、姚玉成、杨慧敏、李红秋;
10日 《虹霓关》王敏、于万增;《女起解》李玉芙、黄德华;《黛玉葬花》夏慧华;《佳期》(昆曲)梁谷音、王泰祺;《断桥》杜近芳、于万增、刘琪;
11日 《天女散花》吴颖;《西施》李经文;《汾河湾》李维康、耿其昌;《宇宙锋——修本、金殿》杨荣环、何永泉、李文英、童大强;
12日 《樊江关》马小曼、吴江燕;《生死恨》夏慧华、童大强、孙文元;《游园》(昆曲)华文漪、金采琴;《穆桂英挂帅——捧印》杜近芳、王树芳、杨慧敏、杨建芳;
13日 《廉锦枫》李胜素;《玉堂春》李炳淑、陆柏平、孙鹏志、王宝山;《霸王别姬》杨荣环、尚长荣;《太真外传——玉真梦金》梅葆玖、黄世骧;
14日 全本《击鼓骂曹》关怀;《洛神》罗吟梅(台湾)、姚玉成、杨慧敏、李红秋;
15日 全本《四郎探母》童芷苓、梅葆玖、关怀、言兴朋、张少楼、梅葆明、特邀杨荣环(饰萧太后)、艾世菊、孙正阳、于万增、黄世骧、王梦云、张啸竹(以出场先后为序);
一百周年是大整数,“梅兰芳剧团”恢复重建接着就去西安祭祖(黄帝陵)演出,在北京京剧院的领导下,艺术升座率正常化了。这些年来梅先生一共收了二十六名弟子,最小的田慧,是在上海戏剧学院,《大唐贵妃》一人到底,最后谢幕时,妆都没有卸,在台上敬师傅,跪下了,剧场轰动。第二天学生父母请客。
直到二○○八年电影《梅兰芳》要拍了,梅先生和我说:“你要脱出身来盯着。”我进了摄制组一百多天,难得的学习机会,“输不丢人,怕才丢人”的声音,不绝于耳,梦中惊醒。 今天,还没有写完,可以告一段落,打住。以后再说。
不写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对中国京剧的走向,看不清楚,每一章节,都想给这个走向起到“抛砖引玉”的小小的作用,毕竟是写梅兰芳的儿子,总希望他继承父亲的美德,为国家,为民族有点微薄的贡献。
吴迎
二○一○年九月十八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