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狐领》收入了肖建国的中篇小说。
肖建国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等16部。主要作品有《左撇子球王》、《上上王》、《男性王》、《中锋王大保》、《血坳》、《四十岁是篮球的下半场》、《多情湘女》等。作品曾获首届庄重文学奖、首届湖南省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奖、《青春》小说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等二十多个奖项。
本书收入了《中王》《男性王》《寿山酱》等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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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狐领 |
分类 |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
作者 | 肖建国 |
出版社 | 花城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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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这本《狐领》收入了肖建国的中篇小说。 肖建国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等16部。主要作品有《左撇子球王》、《上上王》、《男性王》、《中锋王大保》、《血坳》、《四十岁是篮球的下半场》、《多情湘女》等。作品曾获首届庄重文学奖、首届湖南省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奖、《青春》小说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等二十多个奖项。 本书收入了《中王》《男性王》《寿山酱》等小说。 内容推荐 这本《狐领》收入了肖建国的中篇小说,包括《中王》《男性王》《上上王》《狐领》《寿山酱》《浮生》《野性的诱惑》《苦衷》《菩萨在上》等。 有一个夜晚,神堂湾的村民们做了一件庄严而又荒唐的事情。 他们抢回来一个“中王”。 他们不知怎么听说了,外村人要上天角岭抢庙王爷。这还得了!天角岭的庙王爷天生地长,是福庇这一方土地和百姓的。你抢得,我们就不晓得抢么?先下手为强。一声吆唤,神堂湾的村民们连夜就悄悄出了村。…… 这本《狐领》适合中篇小说爱好者阅读。 目录 中王 男性王 上上王 狐领 寿山酱 浮生 野性的诱惑 苦衷 菩萨在上 挂职副县长(代后记) 试读章节 有一个夜晚,神堂湾的村民们做了一件庄严而又荒唐的事情。 他们抢回来一个“中王”。 他们不知怎么听说了,外村人要上天角岭抢庙王爷。这还得了!天角岭的庙王爷天生地长,是福庇这一方土地和百姓的。你抢得,我们就不晓得抢么?先下手为强。一声吆唤,神堂湾的村民们连夜就悄悄出了村。天角岭在神堂湾的东南方向,离村不过九里,穿峒过桥,走一道漫坡,到凉亭下。拐过凉亭,一仰头,庙王爷的全身像在淡青色天幕衬托下看得清清朗朗了。可是同时也就看到了,有两队人影,一左一右已经逼近庙王爷。打头的毛狗嗥吼一声,三扑两跳,抢近前去,剪开双臂猛力抱住庙王爷腰身。他张眼看时,也有另外两个人抱住了庙王爷的上身与下身。那两人,一为坦泉村,一为横塘坳。三人各抱一段,像蚂蟥一样吸附在上面,都不相让。幸得是菩萨身子天生成的三截石料做成,分为上、中、下。这事就好办点。几个年长的坐到一起,抽完几筒烟,便说好了:各村背回去自己抢到的那一截菩萨身子。(阿弥陀佛!菩萨大慈大悲,请别怪罪!) 神堂湾抢到的是庙王爷的腰身。 他们尊这宝贝为“中王”。 中王搬到了村前头的蛇形淖子。蛇形淖子是一座小土坡,前宽后窄,方圆也就三四分地。土坡上有十来蔸檀树,十来蔸黄杨,十来蔸白枫树,还有几十蔸酸枣,错错落落、稀稀朗朗地长着。都不高,也不直不粗,却都枯俊,虬劲,树皮焦黑,枝叶墨绿。地下一蓬一蓬地丛生着萱草、蓬蒿、莎草、马鞭草、洗手香,青青葱葱,青里带紫。土坡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水田,西面一条窄径斜斜地连住村口的大路。大路穿嶂过峡,转东转西,一直通向了山外。这块地方,是因了形如蛇脑而得名的。据说,明朝嘉靖年间一位地生给取了这个地名以后,蛇形淖子香火一时盛了起来。后来便衰了。再后来又盛了。又衰了。六十年一盛衰,百二十年一轮回,便给这一带百姓遗下许多怪秘奇诡的传说,也给这一带百姓许多充满魅力的向往。 蛇形淖子荒废有很多年了。 然而人们抢到了中王,不用谁指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来。 放下中王,一个个精神松弛下来,都端平了头,耸动鼻翼,吸进一口清晨清凉而又潮润的空气。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兴奋和畅快。 忽然一个人想到了一件事情。接着所有的人也都想到了。便都惊惊惶惶地叫出一声: “咦呀——” 他们没有告诉兴德爷,没有经他的同意,就去做了这件事。 人们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静默了一阵,有人说:“要去跟他讲一声!” 很多人立即响应:“对的,对的!要讲一声!” 哪个去讲呢? “时禄哥,”那人喊道,“这要请你出下马!” 时禄塞塞率率站起来,点点头,绕过人群,慢慢地在水沟里洗了脚,慢慢往湾里走。 兴德爷不在家,大门却开着。时禄喊了一声,没听见有人答应,便低了头一步一步地往上面走。上完石阶,横过空坪,正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往屋里去,却不防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哼唧着紧贴墙脚撞过来,擦着他的脚跟往里头一蹿,把时禄带得往前一跌,鸾心也吓得一冲。他赶忙背靠门扇伸直腰,定定神神一看:一头肥猪。 时禄绷起了喉咙骂着:“你这死猪你这死猪……” “是哪个?清晨巴早就冲我屋里骂猪?” 外头有人搭腔。时禄转过脸,嘿地一笑: “兴德爷啊!” 接着双眼一亮:“嗬呀,团鱼!” 兴德爷像截树桩一样堵在门外,两只裤脚扎得一高一低,双腿劈开,肩头的锄头木把下面,吊着一只圆圆滚滚的团鱼。 时禄问:“水库里捉的?” “水库大坝下边捡的。” “好财气!” “好财气!” 兴德爷顺下锄头,一手勾了团鱼,一手捡起一把镰刀朝堂屋中间砸去,又一阵“嗬叱嗬叱”,那肥猪便慢慢横过身子,肚皮一荡一荡地踱过来,从他们跟前出去了。 “屋里坐哪!” 兴德爷招呼时禄。他把团鱼丢在桶里,进屋去拿出刀和丁板,摆在门口石墩上,准备剖团鱼。又舀出半盆清水,不用毛巾,双手合掌捧起,水窸噜窸噜地往脸上扑,声音很响。 他的心情很好。 时禄知道,在这种时候,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很容易进油盐。想了想,便搭搭讪讪地说:“嗨,昨夜里一夜没睡。” 兴德爷问:“做什么一夜不睡?” “哼,做了一件蠢事!” “你会做蠢事?” “是一件蠢事哩!” 时禄就把昨天夜里,如何听到说上湾里下湾里几个村子的人要上天角岭抢庙王爷,本湾里的人如何聚集拢来,如何气愤,如何议论纷纷,自己又如何挡住了要来找兴德爷的村民们,如何代兴德爷作了一个主——这些事情,讲述一遍。讲得口角涌出白沫。 兴德爷听得兴起,几下揩干脸,耸起眼睛问道:“你们当晚就上了山?” “当晚就去了!” “抢回来了?” “当然抢回来了。抢回来一截腰身。我不讲做了一件蠢事嘛!不过说到底也是为神堂湾、为你老人家争到了这口气哪!” 兴德爷塌起了眉梭骨问:“听说天角岭的庙王爷蛮灵?” “嗨——那是讲起灵。几坨石头,会有什么灵哕!” 兴德爷正经道:“是蛮多人讲,蛮多人信哩!” “他们要信,那也是以前。现在庙王爷一个身子分开摆在了三处地方,还会有哪个信!”P1-4 后记 挂职副县长(代后记) 我是在副县长任上考入北京大学首届作家班的。我们住在北大42幢二楼。这是研究生楼。常常有大学生、研究生过来串门。他们知道我们这班人都是老三届,投身过“文化大革命”,徒步串联到过井冈山、延安、韶山、北京,写过很多大字报,下过乡,当过兵,当过工人,也到人民大会堂领过奖。他们对我们的经历都非常羡慕,非常向往。一位青年女教师听说云南的黄尧还偷渡到缅甸参加缅共打了三年游击,缠着他讲故事。讲了两天两晚,听者激动不已。他们也缠着要我谈当副县长的感觉。他们都很奇怪,怎么放着副县长不当,要来北大读书呢? 我觉得这些大学生真是很可爱。 其实我不是正牌的副县长,是挂职的。1985年2月,湖南省委从省直机关抽调了44位年轻干部,放到下面锻炼,担任副县长,或是县委副书记。这批干部,名曰省委三梯队。任期两年。我们这一组有4位同志,去的是湖南最南边的郴州地区。郴州曾因“郴州”烟而闻名。后来又因中国女排的训练基地,而成为福地。郴州并不富裕,自古即有“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的说法。郴州过去,便是广东地界了。 我挂职的地方,叫永兴县。 会海 我到县里的时候,人大刚刚开过会,选举正副县长。我在政府办墙壁上,看到了红榜。我得了满票。代表们都不认识我,只知道我是省里派下来的,是个作家,就都给我投了票。这使我感到很温暖。我觉得这些代表们真是很单纯,很善良。我也更加感到紧张。人家这么信任,我能不能把工作做好呢? 我们这届政府,正副县长,一共八人。吃饭刚好一桌。 初做县太爷,很多事情需要重新适应。光开会、看文件、批文件,就忙得我够呛。 我是真正进入角色以后,才知道基层领导会议是那样多的。上级屡屡有文件,要求精简会议,可是下面很多事情要研究,要传达,要执行,不开会真还不行。我在副县长任上参加的会议,多矣。有的是我去参加别人召集的会议,有的是我自己主持召开的会议。县长办公会,县委常委会,县委、政府联席会,四家班子学习会,三级扩干会,整党学习动员会,春耕生产动员会,煤炭生产会,烤烟生产会,万元户座谈会,非党干部征求意见座谈会,铁路沿线治安整治工作电话会,计划生育工作电话会,县党代会,县人大汇报会,乡镇企业经验交流会,向省人大代表检查团汇报会,矿业开发会,宣判大会,表彰大会,春节团拜会……我在那段时间的日记,差不多每天有会议的记录。我真是很惊讶自己那时候的坐功怎么那么好。大会小会,很多是必要的。但也有的会议,可开可不开,还有的会议,则根本没有必要。有一次省图片社过来几位朋友,要给县里拍一组照片。县长让我们陪同省里的客人,文化局长临时从县花鼓剧团调来几个女演员,一同前往。一行人坐了机帆船,溯江而上。正是春天,两岸绿树繁花,浅草茸茸,牛啊羊啊散落其间,风景十分的好。女演员都化了浓妆,穿着紧身花裙子,都很兴奋,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欢欢的,十分动人。船到侍郎滩,本该掉头了,局长提议大家下船到沙滩上走走。到了沙滩上,局长把一块大石头扫一扫,请我坐。局长又招呼大家坐,说,难得有县长亲自和我们一路同行,难得县长兴致这么高,我们开个座谈会吧,向肖县长汇报汇报。我觉得这个提议真是岂有此理,也太煞风景。我说,今天的任务就是拍照片,别的事情回县里再汇报——上船! 在县里,大型会议很多。我到县里不久,就接到通知,去电影院参加三级扩干会的开幕武。我早早地到了会场,在最后一排靠里的角落找个位置坐下。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每一个进到会场的人的神情举止,可以俯瞰全场动态,可以闭目养神,或者跟旁边的人讲讲小话,如果实在觉得没意思,可以起身溜会。那是春节后第一次开大会。在县里工作的人,彼此都熟,年后第一次见面,表现格外热情,大声打招呼。握手。拍肩膀。递烟。开玩笑。有一位老兄还爬过两排椅子去揪熟人的衣领子。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一片。很快地,会场里坐满了人。主席台上的人也坐好了。广播喇叭里,反复地在广播一句话:“请肖副县长上主席台来!请肖副县长上主席台来!”我听到了这个广播,但是,没有在意。我觉得那位“肖副县长”上不上主席台与我无关。到后来,县政府办主任挤过好多条人腿,走到我旁边,叫我说:肖副县长,请你上主席台就座哩!我才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肖副县长”是我,我就是“肖副县长”。那时我才开始有了一点角色意识。以后再参加大会,无须广播,看到其他的县领导陆续上台,我也就自觉地跟在屁股后面慢慢走上去拣个地方坐下。 我当然也主持过一些大会。那年严打过后,召开万人宣判大会。我走上临时搭建起的主席台,扫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会场设在墟场上。墟场好大。人好多),心里突然很紧张。一排犯人在人群前面站好了,一张张狰狞凶煞的人犯面孔落进眼里,不觉一振。正所谓怒向胆边生,恶由心头起,就一拍麦克风,吼道:我宣布,宣判大会开始!——我是用足了底气吼出这一声的。声音无比的大,无比的庄严。自己都不相信那是出自我之口。我看到台下一个犯人咚一声就瘫坐到地上了。 我不喜欢开会,开会也不喜欢发言。我厌恶会议上的那些官话、套话、废话。在会场上,人们都把自己包裹得很好,伪装得很好。当然在哪里都有喜欢说话的人,都不会冷场。我参加过最热闹、最让我大开眼界的会是一次计划生育工作座谈会。 县领导分工,让我分管文化、教育、民政和计划生育工作。我是搞文学的,跟文化挨得上边;我读过小学、中学,也读过大学。对教育好像不生疏;民政工作主要是发放救济,是做善事,这很好;而计划生育工作则完全不懂了。只听说那是国策,却是最难抓的一件事情。我把全县26个乡镇分管计生工作的副乡长-请到县里来,座谈。座谈会开了三天三晚(是三天三晚唉),发言非常踊跃,生动,激烈,甚至给人牢骚很盛的感觉。他们也真敢干,真下得手哩。但是不狠下心来又怎么办呢?他们也很无奈。我默默地听着,默默地记录。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我的脸色一定是越来越难看的。到后来,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只是简单地宣布了一声:散会! 我觉得我是肯定抓不好这项工作的。我找到县委书Z,请求给我调整一下工作。县委书记想了想,说:你是个文人,这个工作你可能是做不了。他马上给县长打电话,让我分管乡镇企业和政法。 县委书记姓李,是湖南师院中文系1968年的毕业生。这是位很有魄力、很有决断的书生型县委书记。身材颀长,面色清癯,双目有神,鼻梁很高。他一步一步走上来,每个台阶干的都是正职:县委办主任、县长、县委书记。他见面时告诉我,他有一位大学同学也叫肖建国,听说我到县里挂职锻炼,先还以为是那位同学,问了年龄和经历,才知不是同一个人。他又说,读大学时他也爱好文学,很想当个作家,可是碰上了“文化大革命”,他的理想破灭了。大学毕业分到乡下教书,当班主任。因为前面的两个原因,还没有见面,李书记对我就有了一种亲切感。 李书记对我很关照,让我列席县委常委会。常委会是一个县权力的核心。当时有个说法:县委是编戏的,政府是唱戏的,人大是评戏的,政协是看戏的。参加这种会议,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可以满足一个人身上的权力欲望。 第一次参加常委会,是研究人事安排。会上议论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只是支着耳朵静静地听。可是我感觉到了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兴奋,我觉得我是真正进入角色了。 应酬 在下面挂职当副县长,一是会多,二是应酬多。 各式各样的应酬,几乎天天有。有时一天有几单。每有应酬,必定喝酒。 早先我很少喝酒。小时候醉过一次,醉怕了。在我的家乡,每年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做一缸糯米酒,我家亦不例外。例外的是我家的酒只用于待客,我们小孩子是没得喝的。这让我对酒充满了向往。有一天,父母亲都上班去了,我揭开酒缸盖子,拿一只搪瓷杯舀出一杯糯米酒。那酒没有加水,原汁原味。那酒真好喝。沁甜。黏腻。醇厚。我把一大杯酒喝干了。头脑很清醒,没事。我走到城南的义公祠门口,看小朋友打纸板。我一倒头,就睡着了。我蜷在地上,睡到半夜。醒来一看,满天星斗。口里很干,头却很沉。从此我就很少沾酒了。 下到县里,第一次喝酒就把我的火力暴露无遗了。那次三级扩干会,会毕聚餐。一座大厅,几十张圆桌团团摆开。大碗肉、大碗鱼,用大杯喝白酒。参加会议的大多是乡干部和村干部,在酒桌上个个生猛,无不海量。几杯下肚,脸色泛红,就开始胡闹了。他们不管你是县长,是书记,抓住手就碰杯对干。一杯不行。要双喜。两杯过后,要四杯(四季发财)。然后又六杯(六六大顺)。再然后,还要八仙过海。要九九归圆。要十全十美。我无处躲避,也不能躲避。我只能豁出去了,来者不拒。我数不清喝了多少杯。我知道自己醉了。很醉了。但是心里还有一点清醒。我觉得无论如何要挺住,不能倒下。我直直地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死死地揪住大腿。直到酒阑人散,我直着腿走出大门,走到无人处,才轰然倒下。 从此在乡镇干部和县直机关里传开了一句话:肖县长是条爽快卵子。交得!那地方喜欢以酒风来衡量人。 从此我就和酒有了不解之缘。 我经常应酬喝酒的地方在县招待所。 招待所在县城西侧。从县政府大门出去,一条笔直的大道通过去,约走8分钟就到了。 招待所门前有一个水泥球场,从早到晚都有一群半大孩子赤裸了上身在球场上打球。嘭嘭嘭的声音让人听着很悦耳。进招待所。左拐,有一个小院落,是小招待所(我后来到过很多县城,看到都设有类似的招待所里套小招待所。小招待所专为接待一些重要客人,不对外)。小招待所里的空地上,遍植花草,苔痕处处。照壁上有一幅很大的山水画。小招待所的后面,是便江。江面很宽。推开窗,便有蕙风拂来,极目处,是树影幢幢,瓦舍点点,山色空漾。小招待所里,有漂亮的服务员,有身怀绝技的大厨师。我们县招待所的厨师,最拿手的是红烧甲鱼。在这里吃饭的客人,都是要有县级领导陪的。这是一种规格。这种陪同,一般是归口接待。即属于哪条线的客人,由分管哪条线的领导去陪。但我例外,我年轻,省里来的挂职干部,又是作家,陪什么-客人都说得过去,还很体面。所以,我常常被叫去陪客人喝酒。有时候要同时陪几桌客人,端个酒杯,由办公室主任引着,这个门出那个门进,连续干杯。有好几次,我已经在食堂买好饭了,刚扒一口,临时来了客人,立即丢下饭盆,赶到招待所去。在县里一年多时间,我陪同喝过酒的客人多矣:副省长、地委书记、地区专员、副专员、局长、科长、省里的巡视员、厅长、处长、港台客商(我们那个县是华侨之乡,招商引资工作很活跃)、记者、电力专家、水利专家、林业专家、万元户、人大代表……这些客人,有的能喝酒,有的不能喝酒。不管客人能喝不能喝,我都得一醉方休。 在县里工作,常常下乡,有时也深入到村,到组,还在农民家里住过。每次下乡,都有小车。偶尔也坐公共汽车下去。一次同组织部的曹干事坐车去香梅乡。那里是他的老家,地处偏远,山高水多。下车后,小曹带着我,摆渡过河,走一程,再摆渡过河,又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一处村子。村民们住得很散,房屋都很破旧,皆依山而建。村长见了我,比见皇帝还高兴。也难怪!从古自今,到过这个村里的官,也就我是最大的了。茶毕。酒毕。村长忽然提出,要我在村里住一晚。我不明就里,踌躇间,村长腼腆地说:明天我细崽(小儿子)讨亲,请你坐上席,喝酒。村长又翻出未来的儿媳妇的相片给我看。相片里的姑娘,眉眼清楚,嘴角含笑,脸上很干净,头发很整齐。我暗暗吃惊,真是高山有好花呀。此前我找几位村民聊过,村长的口碑很好,很能为村民着想。于是,我答应留下来。村长喜得一拍巴掌,转身出门。一路跑,一路高喊:赶快,赶快去打瓶子酒来…… 第二天喝完喜酒,才在小曹搀扶下,一路踉跄回到县里。 各种应酬,让我见识过的酒多矣:五粮液、剑南春、竹叶青、西凤、白沙液、德山大曲、回雁峰、浏阳河,喝得多的还是莲花白。那时候好像流行喝莲花白。这种长方形扁平玻璃瓶装的酒度数不高,淡,好入口。这酒当然不贵。永兴当地也产酒,碎米酿就,叫米火酒。酒精度很低,但是不好喝。辣喉咙,醉了上头。用米做原料的酒,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想必是酿制工艺不到家。我喝过几次,实在难以下咽,后来就尽量回避了。 可是有的事情想回避却是回避不了的。那年10月,在雷坪矿区采挖砒砂矿的农民起了纷争,上级指示:制止械斗,封闭矿洞。我带着公安-T-警,会同当地乡干部一起,火速赶到矿区。-(村干部都不敢出面,怕以后挨骂,只在背后“点眼药水”——封闭矿洞,等y-断了人家的财路,能不怕报复么)公安干警真枪实弹,分兵守住几个路口,只准人出不准人进,乡干部则深入到矿洞里面做工作。挖矿的农民哪里见过这种场合,心里虚虚的,又经干部们连哄带吓唬,都慌忙地撤退了。到傍晚时分,只剩下矿区边上一个洞子的农民不肯离开。我赶过去时,只见十来个农民正蹲坐在洞子口上喝酒。半领破席铺在地下,几只竹碗里剩着一点酸菜、豆角、花生之类,一只20斤装塑料桶赫然压在上面,里面是小半壶酒。农民皆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鼻子两边两条白灰,显然是从矿洞里爬出来的。我想他们不容易啊!听说我是县太爷.都赶紧站起来,眼光闪闪烁烁地直撩我。我把说过好多遍的话重复一遍。无非是没有采取劳动保护措施开采砒砂矿对人体有害,私自采矿是违法的;以及政府坚决封闭矿洞的决心。农民们都漠然地听着。忽然一个后生靠到我跟前,说:雷公都不打吃饭人,等我们喝完酒再说吧!旁边乡长喝道:猴崽,有这样跟县长说话的吗?后生被点了名,气焰一下萎了,却还嘟哝道:县长也是人,县长难道就不吃饭喝酒?我望了望后生。此公两眼有神,却精瘦,状如猿猴。我笑道:猴崽,我们能在这山上见面也是缘分,我就敬你一杯酒怎么~47猴崽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好啊,县长肯同我们土农民喝酒,我家里祖坟开坼了啊!——来,搞一碗!他从别的农民手里抢下两只海碗(是农村里那种至少可以装下半斤米饭的大海碗哎),提过酒壶,咕嘟咕嘟倒满了。他双手把一只酒碗擎给我。我望着还在冒泡的酒,不觉问了声:什么酒?他说:米火酒!我望着他殷殷的眼睛,稍作迟疑,就把一碗酒喝下去了。我觉得像有一条火顺着喉咙烧下去,把五脏六腑都烧得火辣滚烫。我想呕。但我拼命憋住不让呕。我喝完,猴崽也喝完了。他高兴地说:县长,我们喝过酒了,就是朋友了。下回我到县里找你喝酒。说完,叫上他的伙伴下山了。 一碗酒就让农民们信服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些农民兄弟真是可爱。很多时候,他们不看你怎么说,注重的却是一些生活细节。后来我的酒量、酒德、酒风为朋友们所称道,跟这段经历多少有些关系。 勤政 在县里工作,我看到县长们都非常忙碌,非常勤谨。 我们县除了县长,另有副县长七人。我从省里来,还有一位陈副县长是从地区派下来锻炼的,其他几位,都是本地干部。县长管全面,几位副手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县委、县政府都在一个大院,但办公楼是分开的。县政府部门多,人也多,楼大;县委办公楼则是一栋有点旧了的两层楼房。东西各有一张大门,县委的牌子挂在东门,县政府的牌子挂在西门,都是白底黑字。因为县委、县政府的大楼建在一座高岭上,所以当地人谈到这里的干部时,便说,住在高岭上的。县长们的办公室都在二楼,上楼左手,依次排开。这一排办公室,大多数时间是锁着的,县长们很多时间都在外面跑,还常常要到乡下去,要处理各式各样的事情。我们见面,多在县长办公会上。 我到县里报到那一天,有位农委的干部帮我安床铺时嘱咐我,你们当领导的经常下乡,走夜路多,记得把工作证带在身上。我觉得奇怪,这是为什么?农委干部告诉我,自古以来县太爷的证件都是打了皇封的,有了那个东西,就不怕鬼了!——反过来,鬼还怕你。 第二天上班,我就让政府办的小李给我把工作证办好。我要他把上面的钢印盖端正,要特别清晰。 我当然不是怕鬼。我觉得在乡下跑,带个工作证稳当。 我分管的工作,必须要经常往乡下跑。 我分管的工作是:乡镇企业和政法。 那时候政策放开了,农村里有了活力,到处充满生机。每个乡都有建筑队,有小煤窑,一些养鸡专业户、冶炼专业户、种植专业户都起来了,好多地方都有了万元户。这些企业大小不等。大的一两百号人,小的三五人。企业多,头绪多,事情也多。我有很多时间都在乡下跑。 我去了砖瓦厂。太阳底下,农民工挑着16块砖坯上炉顶。我也一担挑起16块土坯,一步一步踩着木跳往上走。到了,放下竹筐,大气不喘。我去了竹棕厂。祠堂改成的厂房里,五六个老师傅静静地坐着,一手使刀,一手抓竹条,破篾。地下盘满了一堆堆的篾条。我捡起一把竹刀,拖条凳子坐下,扯过一根竹条。我拿刀锋在竹条头上比了比,一用劲,刀锋吃进竹条,把青篾和白梗分开来。左手递竹条,右手摆竹刀,一递一进,一来一往,很快就把一根几丈长的竹条剖好了。我去了造纸厂。这是利润最好的一家企业。厂长领着我们一行数人,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看过去,最后到了锅炉房。锅炉房里好冷清,只有一个小师傅穿着厚厚的帆布工作服,浑身乌黑,正坐在矮凳上打瞌睡。锅炉上的汽压表、指针已经快落到底线了。厂长吼了一声骂娘的话。小师傅一惊,拄着铁铲站起来,茫然不知所措。我过去接过铲子,挑开炉门,铲煤,打进炉膛。铁铲进到炉子里的刹那,左手略一下按,再往回一带,煤炭就像扇面一样散开来,盖在炉火上。我往四个角落又加了几铲煤,关上炉门。过一会,再操起铁棍插进炉膛,左撬撬,右撬撬,炉火旺起来了。汽压上去了。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他们都很奇怪,县长怎么还会这一手?经常随我下乡的企业局的干部更是不解:县长怎么会这么多功夫?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些事情,我在小时候,在下放当知青的时候就都干过,我招工进厂以后,做的就是锅炉工。我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会。我有意无意挑了这几个地方,正可以一显身手,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不光能写文章,也能干很多事情。我要从多方面树立挂职副县长的威信。我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只能做,不能说。 我去看养猪场,我去得正是时候:杀猪。这里还是土法杀猪。猪场前头坪里,竖了两条长凳,长凳之间横了一根圆竹竿。两个人抬着猪,一人揪尾巴,捉后腿;一个揪耳朵,扶前腿。一齐用力,嗨一声把猪头朝下挂在竹竿的铁钩上。杀猪佬跨步上前,手里的尖刀寒光凛凛。猪感受到了威胁,凄厉地叫起来。杀猪佬伸手掐住猪嘴巴,使刀背先在猪的前腿膝弯处一砍,猪晕了,继之朝猪的喉咙上一刀捅进,再猛地拔出来。只见猪血喷溅而出,红了半边天。这真让我大开眼界。我又看了讨亲的全过程。看了丧葬的全过程。看了酿酒的全过程。看了起屋上梁。看了和泥垒灶。这让我对生活有了更实际更细致的感受。以后写小说,在表达上更具实感。 我还去了冶炼厂、电池厂、粉丝厂、农药厂、氮肥厂、碎石场、饮料厂、酱油厂、小钨矿、小煤窑、水电站……一有时间,我就下乡。常常一天跑好几个厂。以前每年也要下几次乡,看一些企业。但那时的身份是作家,看过了也就看过了,合个影,说几句好话,偶尔也题个字什么的,吃喝一顿,走人。没有思想负担。现在不同了。现在是副县长身份了。看了,还要说,还要解决问题。乡镇企业的问题总是很多的。其中最普遍、最头痛的是资金问题。因此我常常带着他们去找银行行长,找经委主任,找分管财贸的谢副县长。因为有我出面,开始他们都客客气气,多少给点关照。后来找的次数多了,他们也顶不住了,又不好明说,怕驳了我的面子,y1好躲。我不明就里,还找。还是县长提-醒我,我才留个心眼,除非确有必要,才去出面。 我分管的另一项工作是政法。这项工作实际是由县委肖副书记管着,我协助他。 肖副书记长我一辈。他跟我父亲曾经是同事,我们两家打过邻居。小时候我叫他“肖叔叔”。现在在异乡我又跟他同事,这真是一种缘分。肖副书记是从最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每个层面上.他都待了很长时间。他给人的感觉是,沉稳老到,作风干练,经验丰富,不苟言笑。 分管政法,我的主要精力在y-息械斗上。我们那里地处湘南。这地方民风强悍,刚勇好胜。自古以来,为争坟山,争庙宇,争田土,争路,争水,争矿,纠纷不断,结下宿怨。不少的地方,村与村,姓与姓,心存仇怨,经常发生械斗。我们那里矿产很多。煤矿(有的地方扒开田泥就是黑乎乎的煤),铜矿,钨矿,锡矿,砒砂矿,都有。矿产带来财富,也带来无穷的麻烦。有很多时间,我就是带着公安局长、治安股长、乡长、乡干部和大群公安干警奔忙在矿区里。我们处理过好多起抢劫杀人血案,也制止过有几千农民参加的械斗。这段经历,真是十分刺激,十分惨烈。离开县里几年,梦里还常常出现锣鼓齐鸣棍棒乱击的械斗场面,醒来一身热汗。依据这段经历,后来我创作了长篇小说,也写成了纪实散文,兹不赘述。 在县里,给我也分了一套房子。房子在县委那边的半山坡上。平房。门口一条长长的水泥阶梯,通到县委常委楼。门口两边各种了一排喜树,还有一棵女贞树,一棵高大的枫树。房子左右和后面是一片松杉间杂的树林。树皆高大苍翠,枝叶繁茂,显得蓊郁幽深。平房只住了三户人家。我居中。县委李书记住左边。右边是另一位县委副书记,也姓李。我们三个都是“半边户”——我们的家属都没有搬过来。我们的房子后面,各用砖墙围了个小院子,长宽不过五米,水泥铺就,可以晒衣服,可以运动,也可以仰观天象。我们的门前,常常有人站着等候。大多是找两位书记,偶尔也有人找我。有时晚上十一点、十二点,还有人来敲门。第二天早起开门,阶矶上又有人在等着了。这些人,多数是为工作上的事,也有的是个人问题要解决。这些人真不容易。但我觉得,书记县长们更不容易。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排房子少有清静的日子。 择路 我是1986年8月离开县里的。那时候离年底还有四个多月。到了年底,挂职期满,就可以回省里了。我们一起下去锻炼的那批人,有的已经在做着回去晋升的准备。可是这时候我接到了北京大学的通知,让我去参加北大首届作家班的考试。 北大的通知让我睡不着了。我把大门锁上,二门关上,坐在后面的小院子里。月光从几棵大树的空隙间泻进来,好像是开着的一扇天窗。溶溶月色,似乎浸入体内,十分的清凉,十分的寂静。到县里一年半,经历了很多事,阅人亦多矣,是到好好地清理一下的时候了。我是个深受儒家传统思想浸染的人。善良,率性,认真,嫉恶如仇,不喜交际,不党不派。我尤其讨厌当面擦鞋。这都是仕途上的大忌。我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下放当知青一年,工厂八年,到剧团当工宣队一年,读大学三年,《湘江文学》编辑部当编辑三年,鲁迅文学院两年),人缘都很好。但那时候不同,那时候我只是一个边缘人。就是现在当了副县长,我也类似边缘人。我跟他们都没有利害冲突,只依本分做事。其实我们那个县是非常复杂的。县里干部,以便江画线,俗称江左和江右。左和右里面又有大圈子小圈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事纷繁,关系错综,怨怼沉积。一有风吹草动,便风生水起,烈火烹油,令人心惊。我能感觉到这水很深,但我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年初,地区组织部到县里召开全体科局干部会,给县领导投票。那天我没有到会。但会后听说,我得到的信任票最高。我觉得很不以为然。我不会比书记县长做的工作都多。我也不见得比其他副县长做得更出色。盖因我还是局外人也。我只是像浮在水面上的油珠,似乎耀眼,然而一旦溶入水里,又将如何?大约只有两种可能:一、同流;二、踩进水底成泥浆。那将会是一种怎样伤心伤肺沉重的人生历程?不堪想。 当然,于我内心而言,写作还是我最喜爱的事情。写作能给我带来愉悦,能带来某种程度的成就感,能伴随我平平静静地一直到老。我觉得我应该服从内心的向往。 更何况,当年抽调我到县里挂职锻炼,我就犹豫。后来终于成行,是想到,既然是命运安排,就权当下去体验生活,丰富阅历。现在命运又有了新的召唤,该当听从。 而且,北京大学,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 一夜沉吟,一番权衡,决心定了。我把决定告诉书记,告诉县长,告诉调我下来的组织上的人。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都劝我,再想想,三思而行。我说:都想过了。 县长们很义道。我们共事一年半,都成为了朋友。他们每人凑了四块钱的份子,为我饯行。县长又派车,到长沙把妻子和女儿接来,在县里住了几天。行前,还办了几件事。参加了人大的述职听证会。主持召开了清退“文革”查抄物资大会。肖副书记陪我回了一趟家乡。到了他当过六年书记的田心公社,看了他领导修的黄甲大桥和森林带,还爬了一回万历年间修的回龙塔。李书记则陪我去了一趟观音岩。观音岩香客很多,香火很旺,烟把檩子、柱子都熏成了黑色。庙依山势而建,层层往上。上到四层,我叩拜了观音菩萨。烧了香,摇了签:一支上上签。 饯行的晚餐上,我醉了。大醉。 那天喝的是米火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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