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杨宪益先生诞辰百年丛书》由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的妹妹杨苡女士,以及著名画家、作家、杨宪益先生的外甥女赵蘅女士主编,共分《魂兮归来》《宪益舅舅百岁祭》《逝者如斯——杨宪益画传》《去日苦多》《五味人生——杨宪益传》《金丝小巷忘年交》六册,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记录并展现了杨宪益先生沧桑坎坷的一生:丛书除完整地收录了杨宪益先生生前的译余作品外,还从妹妹杨苡、外甥女赵蘅,以及好友范玮丽的视角出发,展现了杨宪益先生在公众视野之外最真实的生活状态。与此同时,书中还公开了大量展示杨宪益先生生平事迹的照片,以及图片资料,许多珍贵的手迹都是首度公开出版,具有极强的收藏价值和史料价值。
范玮丽所著的《金丝小巷忘年交(精)》用文字与照片记录翻译大师杨宪益的晚年生活,讲述从才子到大师的心路历程。
《金丝小巷忘年交》作者范玮丽作为杨宪益最后三年生活的亲历者,记录下了与杨宪益在金丝小巷的相处经历,《金丝小巷忘年交》主要介绍了杨宪益的生活情况及杨宪益对往事的回忆,用细节展现杨宪益的真实性格与为人品格,并融入了范玮丽与杨宪益作为忘年交的深厚情谊。书中有很多珍贵的从未纰漏的照片。
第一章 浪漫预言
最初想写杨戴之恋,因为我钟情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不朽爱情;更因为我鄙夷当下闪婚、闪离,追宝马、爱豪宅的“爱情观”。
有作家言,“这个时代拒绝深刻、拒绝意义、拒绝不朽”。我崇尚深刻、崇尚意义、崇尚不朽;所以杨戴的不朽爱情和事业上的珠联璧合,让我感到对当今的时代尤为有意义。
有朋友说,不要写“爱情”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同宪益老人面对面坐得久了、聊得多了,我也感受到了老人身上的更大“能量”,觉得爱情主题已远远不够。
但写杨宪益、戴乃迭如何能不写他们浪漫的跨国之恋和六十年的风雨同舟?而且,我自以为挖掘出了别人没写过的细节。
对那些熟知杨戴之恋的读者们,希望你们能发现过去没读到过的细节;对于不了解杨戴故事的读者们,请你们与我一起走进他们既浪漫传奇,又坎坷多难的人生,去体味深刻、发现意义、感知不朽。
故事始于一个浪漫的预言。
1935年夏,一艘地中海豪华游轮停泊在埃及的开罗,游客们将在开罗游览三天。在大腹便便、雍容华贵的头等舱欧洲阔佬中,有一位年纪轻轻、举止儒雅的中国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修长的身材、细长的眉眼、黑油油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
经历了两天骆驼背上的沙漠探险,领略了金字塔的历史古韵,也在琳琅满目的市集上淘了宝物,年轻人又梳洗一番,洗去了白天的沙尘和疲倦,在夜幕降临之后,又上路了。
那是一个将近满月的夜晚,银霜般的月光给白天炙烤的沙漠带来一丝清凉。年轻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白色阿拉伯马,俨然一个白马王子,走进夜色。他的埃及导游,栗色小卷发,瘦癯的脸廓棱角分明,也骑在马背上,并肩前行。
年轻人年仅二十岁,来自天津,名杨宪益。他的埃及导游并不比他年长太多,我们就叫他卢克曼吧。他们骑马走进沙漠,经过一座座金字塔。靛蓝色的夜空下,金字塔裹着银色的月光,比白天显得更神秘;斯芬克斯远眺的目光,更令人遐想。迷人的夜色和古埃及文化历史的灿烂撩拨着杨宪益的思绪,他驻足下马,与斯芬克斯静静地对望。卢克曼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先生,我很擅长算命,”他在杨宪益耳边轻轻地说,“这样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是最适合算命的,我想我会算得非常准确。”
杨宪益扭头看着他,卢克曼凹陷的圆眼睛炯炯熠熠,充满期待。杨宪益乐了。他突然想到,“Lukman”原意不就是“先知”的意思吗?他既然想算命,我试试也无妨。
“我只需一枚银币,”卢克曼说,左手掌心向上,已伸到杨宪益眼前。“我需要在掌心上印上一个神奇的印记。”
杨宪益掏出半个克朗放在他的手心上,卢克曼用右手拇指在掌心上捻了几下,银币便不翼而飞,他的掌心上只留下了银币的印痕。然后他面向斯芬克斯,口中念念有词,目光从斯芬克斯移向远方:
“我看到一片水,是地中海,是大西洋;我看到一个英国女郎,在水一方,金发碧眼,向东方眺望,她正为你而憔悴。”
杨宪益怦然而笑。
“你俩尚未相遇,”卢克曼面不改色,继续用他诵经般的声音唱诵道,“但是相遇就在不久的将来,探险、猎奇和一系列美妙之事在你们的前方等待……”
早在一年前,十九岁的杨宪益从天津新学书院毕业,随英国老师朗曼先生辗转北美赴英国求学。先用近半年时间补读了拉丁语和希腊文,于1935年春天顺利通过牛津大学的入学考试,然后进入面试。
“希腊文和拉丁语学了多久?”考官问。
“五个月,”杨宪益答,“来伦敦后请了一位私人教师专门学的。”
“什么?才五个月?”考官吃惊不小,“你知道吗,我们在校的英国少年通常要学七到八年的拉丁文和希腊语才能进入大学。你才学了五个月,能通过考试纯属偶然。”
最后,杨宪益被告知他需要再补习一年拉丁语和希腊文,因为入墨顿学院主修古典人文(Classics,指古希腊、古罗马的语言、文学、历史),语言基础十分重要。而让杨宪益推迟一年入学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墨顿学院每年只有一个亚非学生名额,这个名额已被占用。学院决定接收杨宪益1936年秋季入学。
既然已经通过考试,年轻的杨宪益不想再花费一年时间苦读语言。他认为与其把钱用来请私教,不如用来旅游,用这一年的时间游历欧洲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于是,从阿尔卑斯山脉的徒步旅行到地中海的豪华游轮,公子哥出身的杨宪益对旅行的质量与气派毫不含糊。“我那年的旅行确实有点‘过于奢华’。”杨宪益晚年回忆道。但那时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有的是钱,想让自己的旅行经历尽可能舒适、尽兴。
在莱蒙湖畔的锡壅古堡,杨宪益寻着拜伦的足迹,感受他创作《锡壅的囚徒》的激情;在巴黎的拉雪兹神父陵园,他凭吊王尔德、莫里哀、普鲁斯特等文学大师,也为浪漫传奇中的阿伯拉尔和爱络绮思带来一份年轻的感动;在希腊,他造访了巴塞农神庙,在栩栩如生、满壁生辉的浮雕中体味古希腊艺术的辉煌;他游览了诗人萨福的故乡勒斯波斯岛,在橄榄树、无花果的飘香中回忆起三年前初译萨福诗歌的激情。那时他还不能阅读希腊文,读了英译的萨福诗歌残句,就喜欢上了这位古希腊女诗人的优美诗歌。 除了游历四方,杨宪益还利用这一年的时光广泛阅读。从马志尼《论人的责任》到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从欧内斯特勒南的《耶稣传》到比埃尔罗蒂的波斯游记,从拜伦的长诗到萧伯纳的戏剧,他兴趣广泛,大量阅读。他对诗歌与戏剧的兴趣,对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都在这一年的读书中得到强化。1936年秋入墨顿学院时,一年前埃及导游的浪漫预言早已被他遗忘。
P7-13
转眼宪益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将近五年了。距离老人为我尚在孕育中的书写下:金丝小巷忘年交”的题目时日更久。
五年中,我去过伦敦,参加杨戴的英国友人及汉学家们为杨宪益举行的周年祭;我去过牛津,参加墨顿学院为杨宪益、戴乃迭植纪念树的活动;我去过大英图书馆,继续阅读戴乃迭的书信。然而,我的书却迟迟没有进展,似乎无形中总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正是杨宪益刚正不阿的性格决定了他晚年的命运。
记得是2009年的6月,我们的谈话提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我天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世事发生了变化,那
您家就不会“门可罗雀”了——即便不恢复20世纪80年代的“高朋满座”,也得是大小媒体蜂拥而至,因为那时您就是大家可以公开致敬的英雄!老人听后淡淡一笑:“哪里会成什么英雄。”
当时我只把那淡淡的一笑当作老人惯常的超然,今天再回望,我在那淡淡一笑的背后看到了老人的无奈与无望——又是五年过去了,“平反”或者正名似乎变得更加遥远。
如果写杨宪益、忆杨宪益,如何可以绕过那一场风波?如何可以回避那个将杨宪益的晚年切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的事件?
如果我要为自己难产的书找一个借口,那就是我一直在期望、在等待,期望有一天我可以恣意书写杨宪益;等待那“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一天。
然而五年过去了,依然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不能再等待下去。我相信,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细心的读者也定能感受到杨宪益老人那永不凋朽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芬芳。
感谢北方文艺出版社,为我特制了倒计时的“紧箍咒”,使我不得以任何理由继续拖延,终于催生了《金丝小巷忘年交》。
感谢《悦读》《经济观察报》多次刊载了我书中的章节。两位编辑,褚钰泉和杜然——一位是我敬仰的兄长,一位是我钦佩的年轻朋友——以他们的勇气和良知不断为我打气,使我能够坦然面对道路的曲折。
感谢杨家人对我的接纳与支持。鲐背之年的杨敏如和杨苡二位先生,以她们对哥哥的爱戴与怀念给我以大力协助和厚爱,令我感动不已。杨荧和杨炽为我提供了各种线索和帮助,使我能够敲开一扇又一扇窗户。远在英国的希尔达老人(戴乃迭姐姐),虽年过九旬,双目失明(因退行性黄斑变性成为法定盲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我的采访,一次又一次地带我走进她深深的回忆,甚至亲自陪同我去拜谒伦敦郊外杨烨的墓地。希尔达的女儿璐丝不厌其烦地通过电子邮件回答我的各种问题。
还有把我领进小金丝胡同6号的赵蘅,是那扇门、那间屋和那坐在绛红色沙发上的老人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感激我们的相遇、相知和日益加深的友谊。
还有用镜头记录了我和宪益老人交往中点滴瞬间的阿傅,是他的高度前瞻和职业敏锐为本书提供了珍贵的影像资料;是他的鞭策、拨点,让我面对挫败时选择了坚持;我同样感激我们的相识相知和友谊。
我深深感谢家人的支持。小女儿默蕾制作的精美西点,让我能够一次又一次给老人带去欣喜;大女儿默娜陪我采访希尔达和布兰辰黎博士(杨宪益墨顿学院的同学),用镜头记录了我们面对面的时光;JL陪我拜访希尔达,陪我们一起去杨烨长眠的亨敦公墓,、虽然平日从不摸相机,却端着我的相机在郁郁葱葱、墓碑林立的亨敦公墓跑前跑后,为我和希尔达的足迹留下了难忘的画面。
应该感谢的人还有很多。比如大英图书馆亚非手稿阅览室的Nisha,在戴乃迭书信尚未编入目录、进入正常阅读流程时,为远道而来的我提供了阅读机会。比如杨宪益昔日的同事::陈丹晨、吴寿松、赵学龄、熊振儒等等都欣然接受了我的采访,挖掘记忆,.提供材料。请原谅我不能一一列举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请大家知悉我心中的无限感激。
由于种种原因,在过去的一年中我频频搬家,居无定所。7月份我又一次大迁徙,漂洋过海,萍踪浪迹,苦于无处安放一张书桌。是好朋友Simone的慷慨与信任,使我能够把漂泊的书桌安放在她Mission Viejo湖边的美丽别墅——环境优美静谧;文字或如潮水般喷涌,或如涓涓细流,或像海绵挤水,终于如期汇入《金丝小巷忘年交》。Thank you,Simone,with au my heart!
2014.9
Mission Vieio,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