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忘川/当代散文名家丛书》是著名女作家筱敏的散文精选集,其内容涉及自然、社会、历史、革命、自由、民主、知识分子、家庭和女性等各方面。筱敏的诗和散文沿袭了五四女性文学的特色,关注历史事件、社会思潮,以深邃的笔触描述历史,以高处的视角俯瞰社会,关注个人追求和人类命运。强调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使命。 与其他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大多数女性作家只能停留在开掘女性深处秘密和高呼女权主义自由的层面上。而筱敏却把眼光放在知识女性对平等的要求和对个性的追求之上,具有更高的思考层次和意义。评论家将称筱敏为“精神贵族”——能在充满喧哗与骚动的社会中坚守基本道德准则的极少数人。
《涉过忘川/当代散文名家丛书》是著名女作家筱敏的散文精选集,《涉过忘川/当代散文名家丛书》内容涉及自然、社会、历史、革命、自由、民主、知识分子、家庭和女性等各方面。筱敏的诗和散文沿袭了五四女性文学的特色,关注历史事件、社会思潮,以深邃的笔触描述历史,以高处的视角俯瞰社会,关注个人追求和人类命运。强调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使命。
与其他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大多数女性作家只能停留在开掘女性深处秘密和高呼女权主义自由的层面上。而筱敏却把眼光放在知识女性对平等的要求和对个性的追求之上,具有更高的思考层次和意义。评论家将称筱敏为“精神贵族”——能在充满喧哗与骚动的社会中坚守基本道德准则的极少数人。
希腊神话里有一条河,名为忘川。
遗忘以河的形式穿过世界,不知所源,不知所往,汩汩而濯洗往古和如今,它与每一个人相关,以致这河比众多的神祇还要著名。可见遗忘是人类非常古老的问题,也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人们在去往天国的路上,必得经过那里。所有这些人们,或者说所有这些魂灵,有清的,浊的,苦难的,随常的,卑贱的,华贵的,无辜的,有罪的……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说到一行魂灵上路,餐风露宿,倍受煎熬,途经审判,途经抉择,而后从“必然”的宝座之下一个一个走过去。接着,所有的魂灵被驱赶着,横穿勒塞的平原,也就是遗忘之平原。那里赤地千里,不生树木也不见草色,酷热如同炉火把人悉数烤干。傍晚,焦枯的人们来到一条河畔,于是人们扑向河水。柏拉图这里说的是——每人都被迫去饮一些河水,那些没有智性相助的人饮得更多,还超出了规定的数量。饮后人们便忘掉了一切,他们睡着了。这条河就是忘川。
据说从前的希腊人不饮河水,他们只饮井水或泉水,这或许是因为浊与清,又或许是因为遗忘与记忆。然而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竟至只剩下一道河水,谁知道呢?那都是已经遗忘了的事情。许多的记忆被河水冲落,沉入河底,在那里翻浆,淤积,那河水必是浑浊的了,传说它是血色的,流淌起是阵阵腥风。
如此便明白为什么人们是被迫饮下河水。然而,究竟是谁,以何种方式可以如是迫使人们?
那种力量只能来自高处,人世之上,那是一种隐形的力量,它无所不在,既软且硬,它以阳光的形式控制着人们,以气流的形式,色彩的形式,寒冷或酷热的形式,死寂或喧嚣的形式,以悬剑的形式,子弹射入的形式,一切能够侵入毛孔也能够侵入灵魂的形式,控制着人们。
当然还有快乐的人们,他们无须控制,或者说他们自我控制。他们扑向河水,畅饮河水,还在河中嬉戏。焦渴之中一旦饮下一口河水,他们立刻就忘记了泉水的清澈,何况他们的出生地可能从来没有过泉水,可能从来不知道泉水的滋味。遗忘是快乐的,它一下就把痛苦卸下了,把愤怒、悲伤、责任、内疚、虚弱、恐惧、耻辱……都卸下了。寻找快乐的人总是多的,趋利避害的人更是多的。当记忆之泉有武装的卫士把守,甚或已经断了水脉的时候,人们奔向遗忘之水,并赖以为生,这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到后来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忘川之水没有任何器皿可以舀起,这就迫使人们使用他们的身体,至少用手去掬。这样一来,所有的手都被洗过了。既然河水可以洗净所有记忆,那么当然可以洗净手上的污迹,一掬之后,所有的人都成了清白无辜的人。
死亡张开它巨大的黑翼,黑压压而来,轰隆隆滚动着逼近。那些五月的鲜花,那些举起玫瑰与火百合的人,徒手散步者,梦者……生命脆弱如夏花,俄尔被摧毁,巨大的黑翼随即卷去了他们。
夜还很长,死神念着摇篮曲,睡吧,睡吧,不要走出家门,整个世界都要安睡。人们哆嗦着闭起眼睛,听着摇篮曲之下死一般的寂静,渐渐地睡了,就像那些饮过河水的人们。
你听到夜深处母亲的哭声吗?
你听到忘川穿过寂静,汩汩的涨潮声吗?
你听到河水喧哗着侵入你的梦,在你的枕边卷去了一页历史吗?
还有那幻听时涌起,细辨时消没的呼救声?
忘川原是为死者而在的,现在它竟泛滥上来,淹过生者,这是灾难的年代发生的恐怖事情。谁会筑堤挡水?谁会发出尖叫?
水漫上来,成为现实本身。接下来的现实是,人在忘川之水里竟能长出腮来呼吸,甚至摆起尾游来游去,击水狂欢。人不再记得人是直立行走的物种,不再记得是什么缘故使人之所以为人。人的魂灵渐渐变成浮水的鱼鳔,自然就忘掉了人的现在依存于过去,生命依存于死亡,人的历史全都源于记忆,是往古的记忆和如今的记忆,死者的记忆和生者的记忆的累积。狂欢的人们不需要累积。
忘川之水不可抗拒,忘川之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还有什么不可思议?这命定的忘川。我们总是相信命定。
但是,在行经“必然”的宝座之前,“必然”的女儿拉赫西斯告诫过人们:“不是神决定你们的命运,是你们自己选择命运。”那么,即使有被迫的缘由,遗忘也还是人们自己选择的。
那一行魂灵之中,有一个人拒绝选择遗忘,拒绝饮下河水,柏拉图—苏格拉底称他为勇士。经历过酷热的平原摧残和烤炙之后,一个人,必得是知道那河水的毒害,必得有极强的自制力,方能拒绝那河水。他做到了。
当他睁开眼睛,天已亮了,他说不清灵魂是怎样回到他的体内,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火葬的柴堆上。他醒了。他保存了一路上的记忆,他要把那一个世界的事情告诉后来的人们。
柏拉图—苏格拉底说:格劳孔啊,这个故事就这样被保存下来,没有亡佚。如果我们相信它,它就能救助我们,我们就能安全渡过勒塞之河,而不在这个世上玷污了我们的灵魂。
把我这几年没有收入过集子的文章编了一下,组成这个新的散文集子,其中有三篇是以前的集子收过的,都编在现在这个集子的第一部分,因为主题的相关,我想让它们彼此相依。自2007年《捕蝶者》出版以后,我没有新的散文集子出版,翻检几年来自己的文字,却有不少没有完成的断章,困于绕不过去的障碍,仿佛欲言又止。这种状态无疑与个人的内部世界有关,也与外部世界有关。
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有一个说法,文学就像一个人在牢房里唱歌,阅读它就像收到一封传说中装在漂流瓶里在大海上漂泊已久的信。这个说法出自他的《拉丁美洲的现实与文学》,我以为文学的实质也是如此。写作是单个人的事,阅读也是单个人的事,这是个人内心生活的需要,与外面的热闹是无关的。一个人只有在孤独的时候会写一封信装在漂流瓶里,把瓶子抛进大海是期待灵魂的相遇,而事实上我们知道,这样的瓶子能被人拾起只是偶然的,更多的漂流瓶会漂到无人地带,或者沉到海底去了。即便如此,“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写作”这个问题还是多余的,这正如问一个在牢房里的人为什么需要唱歌。
我以为一个写作者对自己置身的现实应该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对自己也应该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基于这种认识,我自然会远离主流的喧嚣,做我自己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