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文章都是给“我”现在的与未来的朋友们的书信,所有的文章都是“我”的心。一文在手,心相通焉,知“我”爱“我”,知音知心,高山流水,反复操琴……
学识也是一种美,学识是高山,是大海,是天空和大地,是包容,是鲲鹏和参天的大树,是弥漫无边的风,是青草和花朵,是永远的郁郁葱葱……
智慧是一种美,智慧的品格是清明,是从容,是犀利,是周到,是轻松——举重若轻;又是严肃,是用心,是含蓄,是谦逊,是永远的微笑,是无言的矜持,是君临的自信,是白云的舒适与秋水的澄静,是绝对的不可战胜、不可屈服。学识也是一种美,学识是高山,是大海,是天空和大地,是包容,是鲲鹏和参天的大树,是弥漫无边的风,是青草和花朵,是永远的郁郁葱葱……
我是出生在北京沙滩的,那时父亲正在北京大学读书,母亲也在北京上学。但是我很认真地每次都强调自己是河北省南皮县沧州市(原地区)潞灌乡龙堂村人,我乐于用地道的憨鲁的龙堂乡音说:“俺是龙堂儿的。”我一有机会就要表明,我最爱听的戏曲品种是“大放悲声”、苍凉寂寞的河北梆子。我不想回避这个根,我必须正视和抓住这个根,它既亲切又痛苦,既沉重又庄严,它是我的出发点,我的背景,我的许多选择与衡量的依据,它,我要说,也是我的原罪,我的隐痛。我为之同情也为之扼腕:我们的家乡人,我们的先人,尤其是我的父母。
大概我出生后过了一两年,我被父母带回了老家。我至今有记忆,也是我有生以来的最初记忆,我的存在应是从此开始。而我的从小的困惑是在这些记忆以前,那个叫做王蒙的“我”在哪里。而如果此前并无王蒙的自我意识与我的自我意识,那么这个“我”的意识——其后甚至有了姓名,煞有介事——又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
我在夏日睡午觉,我被两只黑猫吓醒了,两只黑猫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棕红色,有点血腥,有点凶险。我不能断定的是,是否我们在老家当真养着这样的猫。
我还有一个梦,在老家房后的梨园里(家人称之为后园子)玩耍,一脚陷入了一个大坑,我吓醒了。我闻到了秋梨的气息。
我记得祖母去世的一点情景,相信也是此年,也是夏日,在正房的相对比较大的厅堂里,许多人紧张地走来走去,说是奶奶死了。事后分析,这事情的发生大概是在凌晨,睡梦中被唤醒了,只记住了影影绰绰。
我的母亲董敏对奶奶的印象不佳,一直称之为“老乞婆”o此外我对奶奶一无所知。我的父亲王锦第(字少峰,又字日生)提起奶奶抱极尊敬态度。父亲是遗腹子,只见过他的母亲而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很晚了我才弄清,我的祖父名叫王章峰,参加过公车上书,组织过“天足会”,提倡妇女不缠脚。算是康梁为首的改革派。
又有一个记忆涌现脑海,有一个词:逃难。逃什么难?应是卢沟桥“七七”事变,是从北京往乡下逃还是从乡下往北京逃?我记不清也问不出来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就是说我对于故乡的少量记忆来自我三岁以前的经历。逃难时母亲抱着我,坐着一辆马拉轿车。我的记忆是夜间宿在大车店时听到的马匹的吃草声和工人的铡草声,喀嚓,喀嚓,沙拉,沙拉……深夜,沉睡,我被喀嚓声吵醒,我似乎闻到了干草和青草的气息。有一匹大马充斥着我的印象与记忆空间。
我断定,我是先学会了说沧州——南皮话,后来上学才接受了北京话的,我虽然出生在北京,说话却和胡同串子式的京油子不同,我的话更像后来学会的普通话——“官话”,而不是北京原生土话。至今我有些话的发音与普通话有异,例如常常把“我觉着”的觉读成上声,疑出自“我搅着”的读法。一直到十四五岁了,我回到家,与父母说的仍然是乡下话,而我的弟弟妹妹就不会说这种乡下话了。我的这些表现似乎是要大声强调,我,我们的起点是何等的寒碜!我们的道路是何等的艰难!本来就是这样土,这样荒野,这样贫穷落后愚昧,远离现代,不承认这个,就是不承认现实。
也是许多年后,我去龙堂的时候,才听乡亲告诉,我家原是孟村回族自治县人。后因家中连续死人,为换风水来到了离南皮(县城)近却远离孟村的潞灌。本人的一个革新意识,一个与穆斯林为邻,密切相处,看来都有遗传基因。
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