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是一部充满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创作特色的短篇小说集。它以文笔生动传神,形象栩栩如生,情节结构诡异奇谲而极为脍炙人口。作为融志怪和传奇于一炉的文言笔记小说,《聊斋志异》是继唐宋传奇之后突放的一朵光彩夺目的奇葩。《聊斋志异》的出现把文言小说的艺术性又推进了一步,并由此奠定了《聊斋志异》在中国小说史上独特的地位。全书题材非常广泛,内容极其丰富。《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实际包含两种不同性质的作品:一类篇幅短小而不具有故事情节,属于各类奇异传闻的简单记录;另一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多为神鬼、狐妖、花木精灵的奇异故事。本书为插图本。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说集,故事情节奇幻诡谲,人物形象生动丰满。其中《劳山道士》、《画皮》、《促织》、《聂小倩》等篇章在民间流传很广,深受人们喜爱。这些故事借鬼狐之形寄寓了深刻的社会意义:或热情讴歌善良美好的人性;或弘扬正义、鞭挞丑恶;或揭露封建社会黑暗政治;或反对封建礼教……读之发人深省,进而让人体悟到其中的人生智慧和哲理。
王成
王成,平原故家子,性最懒。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与妻卧牛衣中,交谪不堪。时盛夏燠热,村外故有周氏园,墙宇尽倾,惟存一亭。村人多寄宿其中,王亦在焉。既晓,睡者尽去;红日三竿,王始起,逡巡欲归。见草际金钗一股,拾视之,镌有细字云:“仪宾府造。”王祖为衡府仪宾,家中故物,多此款式,因把钗踌躇。焱一妪来寻钗。王虽故贫,然性介,遽出授之。妪喜,极赞盛德,日:“钗值几何,先夫之遗泽也。”问:“夫君伊谁?”答云:“故仪宾王柬之也。”王惊日:“吾祖也。何以相遇?”妪亦惊日:“汝即王柬之之孙耶?我乃狐仙。百年前,与君祖缱绻。君祖殁,老身遂隐,过此遗钗,适人子手,非天数耶!”王亦曾闻祖有狐妻,信其言,便邀临顾。妪从之。王呼妻出见,负败絮,菜色黯焉。妪叹日:“嘻!王柬之孙子,乃一贫至此哉!”又顾败灶无烟,日:“家计若此,何以聊生?”妻因细述贫状,呜咽饮泣。妪以钗授妇,使姑质钱市米,三日外请复相见。王挽留之。妪日:“汝一妻不能自存活;我在,仰屋而居,复何裨益?”遂径去。王为妻言其故,妻大怖。王诵其义,使姑事之,妻诺。逾三日,果至。出数金,籴粟麦各一石。夜与妇共短榻。妇初惧之,然察其意殊拳拳,遂不之疑。
翌日,谓王日:“孙勿惰,宜操小生业,坐食乌可长也!”王告以无资。日:“汝祖在时,金帛凭所取,我以世外人,无需是物,故未尝多取,积花粉之金四十两,至今犹存。久贮亦无所用,可将去,悉以市葛,刻日赴都,可得微息。”王从之,购五十余端以归。妪命趣装,计六七日可达燕都。嘱日:“宜勤勿懒,宜急勿缓;迟之一日,悔之已晚!”王敬诺,囊货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王生平未历风霜,委顿不堪,因暂休旅舍。不意淙淙彻暮,檐雨如绳。过宿,泞益甚。见往来行人,践淖没胫,心畏苦之。待至亭午,始渐燥,而阴云复合,雨又大作。信宿乃行。将近京,传闻葛价翔贵,心窃喜。人都,解装客店,主人深惜其晚。先是,南道初通,葛至绝少。贝勒府购致甚急,价顿昂,较常可三倍。前一日方购足,后来者并皆失望。主人以故告王,王郁郁不乐。越日,葛至愈多,价益下。王以无利不肯售,迟十余日,计食耗烦多,倍益忧闷。主人劝令贱鬻,改而他图。从之。亏资十余两,悉脱去。早起,将作归计,遍视囊中,则金亡矣。惊告主人。主人无所为计。或劝鸣官,责主人偿。王叹日:“此我数也,于主人何尤?”主人闻而德之,赠金五两,慰之使归。自念无以见祖母,蹀踱内外,进退维谷。
适见斗鹑者,一赌辄数千;每市一鹑,恒百钱不止。意忽动,计囊中资,仅足贩鹑,以商主人。主人亟怂悬之,且约假寓饮食,不取其直。王喜,遂行。购鹑盈儋,复人都。主人喜,贺其速售。至夜,大雨彻曙。天明,衢水如河,淋零犹未休也。居以待晴。连绵数日,更无休止。起视笼中,鹑渐死。王大惧,不知计之所出。越日,死愈多;仅余数头,并一笼饲之;经宿往窥,则一鹑仅存。因告主人,不觉涕堕。主人亦为扼腕。王自度金尽罔归,但欲觅死。主人劝慰之。共往视鹑。审谛之,日:“此似英物。诸鹑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君暇,亦无所事,请把之;如其良也,赌亦可以谋生。”王如其教。既驯,主人令持向街头,赌酒食。鹑健甚,辄赢。主人喜,以金授王,使复与子弟决赌,三战三胜。半年许,积二十金。心益慰,视鹑如命。先是,大亲王好鹑,每值上元,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主人谓王日:“今大富宜可立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因告以故,导与俱往。嘱日:“脱败,则丧气出耳。倘有万分一,鹑斗胜,王必欲市之,君勿应;如固强之,惟予首是瞻,待首肯而后应之。”王日:“诺。”至邸,则鹑人摩肩于墀下。顷之,王出御殿。左右宣言:“有愿斗者上。”即有一,人把鹑,趋而进。王命放鹑,客亦放;略一腾踔,客鹑已败。王大笑。王命把鹑者再进。俄顷,登而败者数人。主人日:“可矣。”相将俱登。王相之,日:“睛有怒脉,此健羽也,不可轻敌。”命取铁喙者当之。一再腾跃,而王鹑铩羽。更选其良,再易再败。王急命取宫中玉鹑。片时把出,素羽如鹭,神骏不凡。王成意馁,跪而求罢,日:“大王之鹑,神物也,恐伤吾禽,丧吾业矣。”王笑日:“纵之。脱斗而死,当厚尔偿。”成乃纵之。玉鹑直奔之。而玉鹑方来,则伏如怒鸡以待之;玉鹑健啄,则起如翔鹤以击之;进退颉颃,相持约一伏时。玉鹑渐懈,而其怒益烈,其斗益急。未几,雪毛摧落,垂翅而逃。观者千人,罔不叹羡。王乃索取而亲把之,自喙至爪,审周一过,问成日:“鹑可货否?”答云:“小人无恒产,与相依为命,不愿售也。”王日:“赐尔重值,中人之产可致。颇愿之乎?”成俯思良久,日:“本不乐置;顾大王既爱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业,又何求?”王问直,答以千金。王笑日:“痴男子!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成日:“大王不以为宝,臣以为连城之璧不过也。”王日:“如何?”日:“小人把向市廛,日得数会,易升斗粟,一家十余食指,无冻馁忧,是何宝如之?”王言:“予不相亏,便与二百金。”成摇首,又增百数。成目视主人,主人色不动。乃日:“承大王命,请减百价。”王日:“休矣!谁肯以九百金易一鹑者!”成囊鹑欲行。王呼日:“鹑人来,鹑人来!实给六百。肯则售,否则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溢,惟恐失时,日:“以此数售,心实怏怏;但交而不成,则获戾滋大。无已,即如王命。”王喜,即秤付之。成囊金,拜赐而出。主人怼日:“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也?再少靳之,八百金在掌中矣。”成归,掷金案上,请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又固让之,乃盘计饭直而受之。
王治装归,至家,历述所为,出金相庆。妪命置良田三百亩,起屋作器,居然世家。妪早起,使成督耕,妇督织;稍惰,辄诃之。夫妇相安,不敢有怨词,过三年,家益富。妪辞欲去。夫妻共挽之,至泣下。妪亦遂止。旭旦候之,已杳矣。
异史氏曰:“富皆得于勤;此独得于惰,亦创闻也。不知一贫彻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懒中岂果有富贵乎哉!”
P29-31
《聊斋志异》是一部充满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创作特色的短篇小说集。它以文笔生动传神,形象栩栩如生,情节结构诡异奇谲而极为脍炙人口。作为融志怪和传奇于一炉的文言笔记小说,《聊斋志异》是继唐宋传奇之后突放的一朵光彩夺目的奇葩。《聊斋志异》的出现把文言小说的艺术性又推进了一步,并由此奠定了《聊斋志异》在中国小说史上独特的地位。
作者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清初淄川(今山东淄博市)人。他出生于一个破落的书香家庭,祖上科名不显,其父被迫弃儒从商。蒲松龄自幼随父读书,勤学、聪敏,19岁时初应童子试,即以县、府、道试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生员,名震一时。但此后屡试不第,直到71岁时才援例得到一个已经无意义的岁贡生名义。在蹭蹬科场的数十年中,他先是做过短期的幕宾,后来长期在官宦人家为私塾教师,以此糊口,一生贫困落魄,最终潦倒而逝。《聊斋志异》是蒲松龄的代表作,也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此外,他还存有相当数量的诗、词、文、俚曲等,今人编为《蒲松龄集》。
蒲松龄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非常尖锐的时代。清王朝的残酷统治和血腥镇压给蒲松龄很大的刺激,加之他一生坎坷,困于场屋,长期过着潦倒的生活,亲身感受到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特别是对中下层社会有着长期的观察和理解,因而对当时社会的阶级矛盾与斗争,尤其是封建统治阶级和他们的爪牙们对善良人民的荼毒和压迫有着深刻的认识,并对之产生无限的愤慨,对人民有较多韵同情。这为他的不朽文学名著《聊斋志异》的创作,奠定了生活和思想基础。大致从中年开始,他一边教书,一边写作《聊斋志异》,直到晚年。《聊斋志异》中部分作品是根据作者亲身见闻写成,有的是承袭过去已有的题材加以创造性发展而写成的,但绝大部分是以当时民间和下层文士中间的故事传说为基础,加上作者自己丰富的想象创作而成。
全书题材非常广泛,内容极其丰富。《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实际包含两种不同性质的作品:一类篇幅短小而不具有故事情节,属于各类奇异传闻的简单记录;另一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多为神鬼、狐妖、花木精灵的奇异故事。
记述鬼怪灵异故事传闻的文言小说作为表现奇思异想和抒发幽怀的手段,晚明以来在士大夫中甚为流行,这一文体至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发挥到极致。《聊斋志异》主要篇章运用唐传奇的文言体,借助独特的幻想形式,通过对一系列狐鬼妖魅形象的塑造来反映社会生活。
全书占主导地位的作品,是批判社会现实和幻想美好人生两大类。蒲松龄才华出众而毕生潦倒,在科举中经历数十年的精神折磨,而又以低贱的塾师身份坐馆于缙绅富贵之家,这一切造成他心理上极大的压抑。这种压抑经常表现为对不合理的社会现实的尖锐抨击。其中作者以切肤之痛集中地对科举制度的弊端进行了揭露和批判。蒲松龄一生受尽科举之苦楚,辛酸无比。他对封建科举制度的腐朽有着深切的感受,对科举的内幕以及科场和学宫的黑暗了如指掌。因此书中不少篇目是揭露和抨击科举的。《书痴》、《神女》、《考弊司》等揭露了科举的弄虚作假,良莠不分;《司文郎》、《贾凤雉》、《于去恶》、《叶生》等揭露了科举里考试官大多不学无术、昏庸无能、营私舞弊、贪污受贿。这一类故事中,作者主观情绪的宣泄最为强烈,尖锐当然是尖锐的,不过难免夸张太过分。而书中攻击科举弊端,写得最有意义的应是那些反映考生在精神上遭受巨大折磨、灵魂被扭曲的作品。如《王子安》篇,写王子安屡试不第,在一次临近放榜时喝得大醉,片刻间梦见自己中举人、中进士、点翰林,于是一再大呼给报子“赏钱”,又想到应“出耀乡里”,因?长班”迟迟而至,便“捶床顿足,大骂‘钝奴焉往?’”酒醒之后,始知虚妄。这种描写,确是入木三分,包含了作者深刻的心理反省。篇末“异史氏”的议论总括秀才人闱前后,忽异想成狂,忽沮丧欲死,神昏志迷的情态,令人感慨不已。
另外,作者还揭露现实政治,鞭挞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人民的反抗复仇和顽强不屈的斗争精神极力赞颂。蒲松龄一方面地位不高,一辈子穷愁潦倒,过着清贫的生活,深知民众的疾苦;另一方面,又与官场人物多有接触,深知其中弊害,因此他把对生活的体会、情感及愿望都融人其作品中。如《席方平》写冥界贪贿公行,含冤者负屈难伸,受尽恐怖的摧残,实是现实社会的一种浓黑的缩影。又如《促织》,写因皇帝好斗蟋蟀,各级官吏纷纷进贡邀宠,里胥假机聚敛,造成民间家破人亡的惨剧。这类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在全书中占有相当比例。
但是,作为一个情感丰富、想象力出众的艺术家,当蒲松龄在完全是幻想的境界中描写狐鬼的形象时,却又写出了属于人类的许多美好的向往。尤其是书中有许许多多狐鬼与人恋爱的美丽故事十分生动,这也是《聊斋志异》长期以来受到人们喜爱的最主要原因。作者热情歌颂忠贞不渝、纯洁美好的爱情,无情鞭挞那些贪财恋色对爱情虚情假意、始乱终弃的市侩。这些小说中的主要形象都是女性,她们在爱情生活中大多采取主动的姿态,或憨直任性,或狡黠多智,或娇弱温柔,但大抵都富有生气,敢于追求幸福的生活和感情的满足,少受人间礼教的拘束。作者艺术创造力的高超,就在于他能够把真实的人情和幻想的场景、奇异的情节巧妙地结合起来,从中折射出人间的理想光彩。
一言以敝之,全书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社会矛盾,表达了人民愿望,表现了一定程度的叛离封建思想的进步倾向。
《聊斋志异》在艺术成就上有它的独到之处,这部富于才华的作品承续了前代小说中一些重要的积极因素。它既结合了志怪和传奇两类文言小说的传统,又吸收了白话小说的某些长处,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在一些优秀篇章中,作者能以丰富的想象力建构离奇的情节,同时又善于在这种离奇的情节中进行细致的、富有生活真实感的描绘,塑造生动活泼、人情味浓厚的艺术形象,使人沉浸于小说所虚构的恍惚迷离的场景与气氛中。
《聊斋志异》语言非常简练、生动、形象、丝毫不概念化。小说的叙事语言是一种简洁而优雅的文言,而小说中人物的对话虽亦以文言为主,但较为浅显,有时还巧妙地融入白话成分,既不破坏总体的语言风格,又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通常文言小说的对话难以摹写人物神情声口的毛病,这是很难得的成就。此外,小说惯于运用讽刺手法,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它的讽刺艺术可与《儒林外史》等齐名。
《聊斋志异》在创作方法上继承了《诗经》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同时作者把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而产生的许多理想与愿望寄托于神鬼幽冥,因此它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达到了适当结合的作品。
由于结合了多方面的因素,《聊斋志异》以其独具的艺术魅力引起了文坛的巨大反响,造成了文言笔记小说写作盛极一时的局面。应该说,《聊斋志异》在我国小说史上开启了一个时代。《聊斋志异》不光一直风行于国内,影响深远,而且在国外也有很大影响。19世纪以来,先后出现了英、德等六十几种外文译本,它已被写进世界各主要国家的大百科全书,从而成为享有很高声誉的世界名著。不过,《聊斋志异》中也夹杂着一些封建伦理道德、因果报应等宿命论思想,但那是作者受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所造成的,它们丝毫也不会影响《聊斋志异》在我国文学史上的显著地位和在文学发展史上所起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