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族》架构的是小说的形式,流走的是散文的言语,记下的却是一种写实,对当代人了解中国、特别是湖南近现代史有着教辅读本的价值。纵观全书,一系列实实在在的故事,讲述了长沙西园(明德中学)龙家三代的历史变故,映藏着清末民初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的湖南近现代史。长沙西园龙氏一族数代百余年,浓缩了湖南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精华部分,其中有晚清时代的觉醒,有辛亥革命前后的振奋,有和平解放的写真,更有我们不能忘记的“文革”时期的挣扎,以及改革开放中的扬眉吐气。作者着力勾勒的主要是争取自由和民主的那一些风云变幻。
在近代以来的中华民族振兴和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辛亥革命成为划时代的一个历史转折点,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而湖南则因特殊的历史机缘在辛亥革命时期成为举足轻重的地域之一,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为了更加真实的了解那段历史,老作家李全安老师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和典籍,发现长沙龙氏家族为辛亥革命,为兴教救国,为湖南的和平解放都做出了非同一般的贡献。本书是李全安老师以龙氏家族的历史为框架所创作出的长篇小说《巨族》,深层次刻画了一批辛亥革命时期叱诧风云的湖南志士形象。
黄国仪嫂子听了一炸,说:(怕咱莫也是,要有所准备,绂瑞,大意不得,不能让黄先生这号人陷入罗网。”
这话不是玩笑,八先生反应过来了,拽着黄兴说:“走,躲避一下,淑隐(黄国仪夫人字淑隐)快拿钥匙,开后门。”
寒菌洗好了,在解刀的不解刀了;锅里的水烧开了,要下面的不下了。八先生一个眼色要夫人黄氏快去叫大家散。从前门走一些,从明德后门走一些,你往南,他走北。一会儿工夫走了个干干净净。来为黄兴做三十岁生日的也有衙门里人。张博(溥)泉、周道腴二人都是的。他们虽然在官衙任事,但心向革命,痛恨旧政,万一有事,他们是会站在黄兴一边的。周道腴(震鳞)是黄兴的总角之交,好朋友,老同学,时任湖南饷筹局局长,国会参议院议员,是反袁驱汤的骨干人物;张博(溥)泉是外地人,在稽查处工作,与黄兴交好,又与西园有很厚的交情。当然,留下黄兴与张博泉,那些人一走就都各散一方。这时,可以说一眨眼工夫大厅里摆出了一幅平时样: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上没有槟榔壳;茶杯只有一两只放在桌上,其余的全扣在茶盘里;窗子敞开着,屋子里没有人味,没有烟气;大圆桌上的筷子收掉了,摆了一副麻将……
西园有个地下室,八先生将黄兴与张博泉往地下室一藏,他们可以安心看看书报。不,黄兴一不惊,二不慌,见有文房四宝,他一个酷爱书法的人,是见不得文房四宝的。外面有千军万马,四伏危机,他没有胆战心惊,朝八先生笑了笑,说:
“八兄,我练练字,打打拳,读读《民约论》。”(郭嵩焘送过大先生一部卢梭的《民约论》,黄兴看过,很感兴趣)八先生答应他读书,书尽量;写字,纸尽量,地下室正好打拳。黄兴说着取过案头的几张宣纸,磨了一砚池墨。他是武备学堂的高材生,练就了大无畏的沉着冷静。他父亲黄筱材是秀才、书法家。只见黄兴提笔蘸墨,摊开宣纸,挥毫疾书,“千军万马在我心中”几个大字一挥而就。那钱南园改颜真卿还没改顺手的杂交体,看来也算饱满、厚实,虽然龙飞凤舞不够,倒也平衡坚实有余。没有落“黄兴”二字的款,落的是“长沙李寿芝”(黄兴搞地下活动,是需要掩护的,真名真姓不好办事,用过“李寿芝”一名。还用过日本名字今村长雄和冈本等名)。毕竟有些怕,怕万二追人来到此处,如果落款“黄兴”会不打自招,有口难辩哩。
到了饭时,八先生叫人将饭菜(头一餐送的就是两碗寒菌面)送到地下室来,来人还在楼梯口,只听见地下室喊杀声震天,脚步声动地,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下去一看,是黄兴先生在打邬家拳。黄兴是个拳家,身手不凡,三五个人还休想拢他的边哩!
送饭人回去时,和八先生一说,八先生二回告诉黄兴喊声脚步声也要和说话一样,要讲究一点收留,不要忘了自己是在躲藏之中,没有那自由自在的。黄兴一笑:“知道了,是要我安分一点。”八先生和张博泉也无奈地笑了。
就在这种危急时刻,一个革命志士的革命气概表现出来了。胡元恢利用他与某些上层人士熟知的关系出面为黄兴圆说,他暗访学务处的张鹤龄主事,说:“黄兴事我均与闻,如君想记功,吾之血即可染红君之顶,拿我就是。”张听了受到感动,心想人家革命也是为国家民族好,个人生死利害都抛开了,如此慷慨的人,抓他们做什么?所以黄兴离开西园后,衙门里并没有跟踪追击。
紫东园那边,搞不清身份的一屋人在盘三问四。趁那些人没有注意,黄兴的妻子凌淡如女士首先从后门把一对儿女黄一欧和黄德华推出门,要他们快走。黄一欧兄妹溜了,那些人截住凌氏问道:“黄兴哪里去了?”
凌淡如说:“他到武汉去了几天了。”
“什么时候回?” “他是个夜猫腿,十天半个月不一定。”
“你的崽女呢?”想叫黄兴绝子灭孙的刽子手凶狠狠地问凌淡如。
“可怜的天,我有得生的,半个崽女都有得哩!”(其实她有五个子女)
“那你们家开三四个铺做什么?”
“黄兴他三朋四友的多,客人来了有得铺睡睡地下呀?!”
“你嘴巴子作痒吧!”一个独眼龙凶狠狠地向着她。
“我一个平民妇女,晓得什么啰?”凌淡如装迷糊。
其实,那几天,黄兴也真的有住在家里,而是临时住在潮宗门外,或者东牌楼的崇正书屋,哪有狡兔只有一窟的道理啰!
“你放老实点。”一个士兵拿刺刀比着她。
“莫啰,莫啰,我一个妇道人家,造孽噻——”
“好吧,我们走,明天再来,看他跑到哪里去?”一伙强人呼啸而去。
黄家的儿女藏藏躲躲的事见得多,见多不怪,他们两个一不跑就不跑,一跑就跑了二三十里路,到黑麋峰外婆家去了。
过了一会,见那伙强人走远了,凌淡如女士带关了大门,两边瞄了一眼,急忙奔西园而来。黄国仪夫人告诉她放心,黄兴在西园,安全有西园负责。黄兴很细心,问夫人过来时有没有生人跟踪盯梢,她说没有。并告诉黄兴,两个小的都脚板上抹猪油,开溜了。黄兴一笑,要她马上回去,免得让人放长线,钓大鱼,步她的脚迹钻了空子。黄兴等二人在西园,一两天也不能露面,怕有人留在这一带窥伺。凌女士回去后,黄国仪夫人还指给黄兴看龙家地下室的一处复壁(复壁,或称夹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万一有了情况,要他们两个千万躲进复壁莫出来,可以确保安全。那复壁(夹壁)有个两尺多宽,五尺多长,里面还铺了地毯,放有被子,疲倦了或是夜里可以进去躺下,虽不能随便翻身,睡个安稳觉,还是蛮舒服的哩!
其实,黄兴早已胸有成竹,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并不含糊地对八兄嫂二人说:“八兄嫂,谢谢你们为革命敢挑重担,敢冒风险,我黄兴代表大家向你们一鞠躬。”说着真的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八先生笑了笑说:“向我们鞠什么躬啰!你们革命又不是为了个人利益,你们也是为了劳苦大众,为了解放全人类,为了世界大同,我还要代表全世界的人向你们鞠躬哩!”
正待施礼,黄兴一把拦住他说,说:“快些莫,快些莫,我担当不起。”(P90-92)
写一部传奇的故事书要靠手头握有大量的生动有趣的真实的传奇故事,没有真故事作为基础,凭空设想一些“富有情节”的假故事,是为虚构。虚构能力强的作者,也许能人工造出一大堆天衣无缝的离奇古怪的、并不存在于现实的“故事”,也能娓娓道来而引人入胜。我写《巨族》却没有走这条道路,因为从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及解放后的几十年,历史虽然过去几十、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故去的事(故事)还只是埋在历史的浅表层,只要我工其事,利其器,不偷懒,着力挖,就可以把历史的情景一桩一桩地再现出来。叙述这些事客观上就成了讲故事。开始也许没有个主题(也就是缺乏一个既定的中心),一个一个的故事似乎都各有其独立性,串联不起来。出土的文物(故事)多了,那串联的脉络又自然而然显露出来。我渐渐看出围绕着长沙这姓龙的一个大家族展开的正是一段情节十分丰富,而又十分生动的真实的历史。而龙家的人又从乃祖乃宗传至今日,都有一种重视史料的家传性格。今天翻出来一叠资料,明天又找出来若干家书,似乎这一切都早已为我准备就绪,一部拍案惊奇的传奇故事就会应运而生了。
我已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者,一生就喜欢玩玩文字,已出版了各种作品1150万字。作为会员,中国作协也称我为“老作家”、“多产作家”。年龄本身早已让我摒除更大的“贪心”,我也应该因为满足而朝天一揖,欣然挂笔了。虽然一个作家挂笔不需要登报声明,不要办什么正式手续,挂笔的话早在2005年就公开说过了的。
可是,翻翻近代史的多种书籍,发现就事论事的提纲模式多,真正娓娓动听的叙述故事的文字却不多见。辛亥前后在中国这方热土上,正是风起云涌的革命年代,而湖南则更是革命的前沿阵地,多少湖南的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年华!长沙岳麓山上那么多烈士墓葬就是中国近代史最具体和最雄辩的说明。当历史翻过去这几页以后,人们似乎又渐渐把这些人和事都遗忘了。正如《潇湘晨报》(2006年12月20日)上的一篇文章指出的,“长沙的历史正在快速地湮没”。文章还说:“很少有人去整理、记录而正在消逝的历史。”
湖南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很突出,是革命的桥头堡,这是湖南人的光荣传统,忘记它是多么不应该呀!
我写《巨族》有两个层面上的意义:小而言之,它叙述的是一个颇具活力的大家族的一系列活动;大而言之,它描绘的却是湖南这个大“家族”,或者说中国这个大“家族”在一个特定的革命蓬勃兴起的时代的众生相:
黄兴、蔡锷、谭嗣同、宋教仁……是怎样在湖南播下革命的种子,吹响革命的号角,闹得爱新觉罗皇族日不暖席、夜不安枕的;孙中山为什么会给湖南的龙璋题赠“博爱”二字;黄兴为什么会给龙绂瑞题赠“无我”二字;革命的火种华兴会为什么会在长沙兴起;揭竿起义时“复壁藏宾”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一旦我钻进这一段历史,发现这龙门巨族的材料又如此的迷人心窍,于是我被历史呼唤,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天晴下雨,未为之断。老伴劝止,子女打破,我还是死不了这个心。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威武强大了几千年,可是曾几何时,封建落后的原形就已毕露无遗,“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已经在长达一两个世纪的岁月中显露出前程堪忧的局面。长久以来,醉生梦死的人们一直沉湎在虚假的“大国声望”中,可是真正有忧患意识的明白人,都在思虑如何强国,振兴中华。这就是晚清以来120年左右中国所处的世界环境。我写《左宗棠》与《郭嵩焘》两部长篇近代史小说,就是想把晚清以来的世局变幻挑明,让我们的同胞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生活的大环境,从而更加关心国家的前途,从旧壳壳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多做些于国于民有益的工作。 由于某些特殊的条件,我纯属偶然地一头扎进长沙龙氏家族的家史中去,并且发现这一家几代人的家史正是我们湖南,甚至是整个国家在这一段时间的历史。虽然几年前我就说过挂笔的话,但责任心又使我行动起来,探究这段不为多数人所知的真实历史。我尚健在,哪怕有生之年只是一两年、三五年,也不能等闲过。好在近现代史材料丰富,册籍繁多,我一连几个月埋头在史籍的书海中,查阅资料,写出几大本笔记。几个月,案头就堆上一尺多高的一堆札记之类的纸片了。这就把我逼上了梁山。此中情由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了。
好,说了这么多话,无非是交代一下我为什么放下清福不享,偏要老耄了还勉为其难来写长沙的这一豪门。读者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理解,看了书想必也就释然。说这么几句,以为序。
这是一部传奇故事,有如传记。
它可以说也是一部小说,一部真实的历史小说。
该有意让它与历史的真实保留某些距离的,保留了。譬如某人与某人的关系并非叔侄,做叔侄写了;年号或有几个年头有所出入,等等;
甲事与乙事并不发生在同一年,同一月,让它同时或一前一后发生了;
一些具体数字也可能是估计加推理计算的,经不得推敲;
有一二百人参加的活动,只突出写了那么三五个人、十几个人,其余一些人的活动就不及其余了;
事情的先后顺序有时提前了,有时摆后了,书中需要这样安排,便不考虑实际情况如何……
时空的跨度已有将近一百年。也许有人问,这么突出的一个几代人的家庭,如此轰轰烈烈的一些故事,怎么没有在长沙形成轰动一时的新闻,怎么令人有一种“今天才听说”的感觉呢?
这不假,因为它和许多别的事物一样,被湮没了,没有出名,这是历史的贻误所造成的事实。但它是真实的,是早就应该在小说书中读到了的。没有,居然没有。这个为什么不大好问,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作家们的触角应该触及而没有触及到的人和事也许还有许多、许多,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虽然由于与西园龙家有着一层师生与同学的情谊,可也一直是对此一无所知,后来偶一谈及,便有如蚕茧抽丝一般悠悠出一大篇故事未了。我自己也曾经大吃一惊:这么好的故事差一点让它100年埋在泥土里不见天日。今天终于挖掘出来,公之于众,这算什么呢?算是西园这个巨族的人缘吧!
资料是真实的,也是十分丰富的,这得谢谢来自各方的支持:省图书馆有着大量的近代史料;省委党史研究室也提供了不少档案资料,黎丰等同志更是不止一次地口头交谈,提供故事情节;西园龙家的后人在长沙的、在北京的,也不遗余力地贡献出了大量家传史料……所有这些,都使我能在遇到种种困难时迎刃而解。《巨族传奇》(这是我曾经想作为书名的)的每一则“奇”,都有根有据,这些也是我开始时难以想象的。
我虽已年迈,但仍自觉有再现这一段历史的道义与责任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嘛。所以全力以赴,人暑移寒,将耄耋之年权当日正中天。而且多把压力搁到在出版社任编辑工作的儿子肩上,整个文稿的整理加工都由他谋划。已读初三的孙子也为本《巨族》提供了一部分他精心摄制的照片,我还得在后记中谢谢他。
书写了龙氏家族的五代人。那么,龙家今日的后代怎么样了呢?龙家可说是满门的雅礼人,今天,龙家的第七代又像一朵荷花露出了尖尖儿,第七代的龙思宇十四岁以双5A+(文化5A+、素质5A+)的优异成绩考取了长沙名牌高中雅礼中学。他又是一个计算机的机灵鬼,能不能从他身上再一次掀起十二级风暴,就看他的造化了。
今天描写这一巨族的书终于与大家见面了,100年也不算迟,对吧?
龙氏巨族过去一直有一份不菲的家赀,在唯财的昔日社会他们是可以多过上些豪华级的生活的。他们没有,几代人一直没有。他们关心着更多的人家,如何受到更好的教育,如何紧紧跟上时代的脚步,一句话,让更多的人都有时代的印记,过上好的日子。这种精神才是最值得我们大加提倡、着力发扬的。但愿你读了《巨族》,有一种风暴的心力,也往酝酿风暴人生上投入一些吧。
八十一龄翁
2007年2月于长沙望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