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这个郎名叫阮郁,一见钟情之后,便去湖边寻觅小小的踪影,并且终于如愿以偿,恩恩爱爱的。或者也曾山盟海誓过的,然后阮郎家里人出面干涉,阮郎离开杭州回家考学,从此再无音讯了。我总是在想,1500年前的中国人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想的结果是跟今天无大异的。男人在想功名,当然也想爱情,比如邂逅个美女之类的。女人在想什么?主要还是在想爱情,最好是那种一见钟情式的爱情,这种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符合一夜情的诸多特点。1500年前的男人,骑着一匹青骢马在游西湖,这跟今天开着宝马游西湖有什么区别没有呢?我以为一点也没有。有所区别的只是1500年前肯定比今天要环保,因为青骢马不会排放尾气,而它的粪便即使流入西湖,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少还是生物链中的一环。
很好的春光,很好的心情,阮郁本来的想法是最好能兼顾功名和艳遇,至于说事过境迁,至于未能如愿,那是另外的话题了。中国文学愿意听一个女人的诉说,男人不能靠说而是要看行动的。所以我们说苏小小的被人记住,不是因为这么一次艳遇,而是她还做出了比艳遇更为符合中国人道德行为的事情。所以在有关于苏小小的文本中,第二个男人,这个叫鲍仁的仁兄将一再被提及,因为这是一个落魄的书生。1500年前,功名比今天更为重要,而小小的贡献在于她出资救济了他,让他进京赶考。赶考——高考,我在今天只能如此类比,但事实上,过去的赶考比起今天的高考还要重要得多。今天你修完大学很可能还要为找工作而烦心,而在当时,那肯定是国家分配了。所以鲍仁这样的人,面对红颜知己的出资时,他肯定会说上一番话的,大意是考中之后一定会来答谢的——据说小小对此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她对男人以及男人在荷尔蒙激素起来时说的一些话是颇不以为然的,她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虽然她当时还未满二十,就像今天那些听MP3的人早听过多少关于爱情的流行歌曲了。可是当真的感情来的时候,谁又不是蠢蠢欲动的?这个鲍仁跟小小,我看到的版本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即他们相遇时并未发生肉体关系。这倒不是说鲍仁不想或者说单纯的没有钱,而是他当时的那种自卑和理智。而在小小一方呢,她也以为一旦跟这个男人有了肉体关系再加上金钱关系,用今天的俗话来说就是倒贴钱了,那这个性质也就变了——这大概也就是我们今天的文人所能理解苏小小这个文本的程度吧。做朋友还是做情人?这对小小不是问题,小小不是哈姆雷特,不会那么累的要二选一。现在人们是把小小塑造成一个没有一点瑕疵的那种完美女人,如果说有不完美,那就是她的逝去实在是太早太早,一个爱穿超短裙的年纪,还没有等到穿晚礼服。不过正因为早,小小才有了升华。从这一点上说,小小有点樱花的味道了。
但是我又在想,如果苏小小和鲍仁发生了肉体的关系,就像春风吹绿了岸边的柳枝,春雨打湿了绽放的桃花,那又有什么呢?好像一有肉体关系就不高尚了,而没有肉体关系,苏鲍之间就是十分纯粹了,只是那种救助与被救助之间的关系。而在一般人看来,道德的升华总比情欲的享受来得重要,因为前者是可以教育人的,后者只是愉悦人而已,于此也会推导出两种观点_一是樱花迟早要谢的,那么还不如与春色共舞吧;二是人总是要老的,那么你还是要教育后人好好读书的,大学毕业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所以至少要硕士吧。
如果苏小小真的喜欢,或者说爱上了鲍仁,那么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在后人论及苏小小时,总觉得她这个人物是要有所升华的。升华于何处?即她从爱阮郎爱一个才子,上升为爱西湖山水。因为才子总是一个一个地离她远去,真正能与她相伴的还是这湖光山色。而且她觉得如果她嫁入豪门或被人纳为小妾,那就一点自由都没有了,而现在,她能流连于美景之间,那就是莫大的自由了,这一点或许跟今天的白领单身女人有着某些共鸣吧。所以杭州人喜欢她,并不因为她是妓女,而是因为她的故事,跟西湖有情有义地融在了一起。虽然这故事有演绎的成分,因为《辞海》里说了,苏小小本身就是个文学人物嘛。换句话说,一个女子年纪漂亮又有情有义,即使你背叛她她也不怎么怨你,这样的女子哪里去找呢?所以只好找苏小小了。
因为苏小小有所寄托,所以她不怕你负情,只要西湖不对她负情,她就无所谓了。而从来都是人负山水,没有山水负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1500岁的苏小小是否沧桑了呢?还是请看今天的西湖风光吧。
不过后来那个鲍仁还真是做了刺史,在小小还健在的时候,他并没有来还愿来报恩,当然更不敢来明媒正娶。只是在小小死了之后,他来报恩了,在西陵(西泠)桥边给小小造了一个亭,名叫慕才亭,上有一对联为: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
这也叫有礼有节,男人啊,读书而做官的男人啊!这也叫感恩,当下国人都在提倡要学会感恩,不知鲍仁这种做法,算不算感恩的一种榜样?
你去怪鲍仁是没有道理的,正如你也不能去怪阮郁,因为小小从没有想过要嫁给这些男人,她可以为情而生,但不能为情而嫁给男人。这是男人的悲哀,也是男女之情的无奈,然而这又是山水的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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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量的骤减是不是跟年龄和惰性有关呢?对于这种无奈的事情,我希望能够强打精神去读一些文字,虽然已经不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了,但是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在电脑面前阅读浏览和聊天吧。恰好,这几年我生活着的杭州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于生活品质之城的讨论及推广。我发现我们的很多记忆正在失去,正如老房子已经越来越少一样,或者说我们的文化生态正在被无情地践踏。如果说要想修复生态,那么首先要寻找记忆,或者说你得去情景重现。虽然这是一个不太高明的做法,但是在那个时代那个社会,文人也就是在那样一种大的生态环境里生存,他们风花雪月他们歌呼嚎叫他们我以我血荐轩辕……
自恋的背后可能就是自怨自艾,通过写他人来释放自己,这大概是可以解释的一个理由吧。但是文人那么多,可写的也不少,我想我得确定一个坐标系一个标准。我开始写出生在杭州或者曾经生活在杭州的这一批文人墨客。也许是看了一些闲书,翻了几页他们的日记,还有一些他们的作品他们的传记;或者说我有一点点的感叹吧——这种感叹自省起来,我想大概还是一种中年情结吧。李安的中年情结可以在《色,戒》中加进一些情色的元素,但是我的中年情结只能在文字中多了一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逝。
当然还有一个我以为蛮重要的坐标,即时间的坐标。如果以1911年为一个历史的开端,那么到今天也快一百年了,就写这100年跟杭州有关的文人,跟爱情婚姻有关的事情——这就算是一种逼自己干活的理由吧。你想想100年后,我们都到哪里去了,所以趁现在还能敲键盘,就敲出一些什么来吧。毕竟不是唐诗宋词的时代了,所以要允许废话的存在,就像允许汽车排放废气一样。然而我又摆脱不了苏小小、苏东坡和李渔等人对我的诱惑,那样一种风花雪月的场景,我们需要的可能不只是重现和模仿,而是抱着默默的敬意。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深入便难以自拔,你发现其实诱惑蛮大的。这种诱惑不仅仅是这些文人的人生经历,更重要的是你没法获得具体的细节,因此你也无法获得真实。真实就像一个黑洞,你一旦被吸引进去,似乎很难再回头了。而我们现在能找得到的文字以及图像是唯一的来源,那么这很有可能会以讹传讹——一个作者尽量要避免做这种蠢事,甚至要警惕,所谓信息爆炸时代很可能就是垃圾泛滥的时代。所以在史料和想象之间,我得有一个把握的度,而且又要把兴趣进行到底,从一篇文章发展到一本书,这个过程有点意犹未尽但现在只能是戛然而止了。
所以我要感谢一些人——《燕赵都市报》的蔡晓辉主任和编辑宋燕小姐,她们给我提供了一个专栏的平台,而且每期还登我一张大头照,虽然戴着个墨镜,但总是要面对读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知道有的文章对于报纸的专栏太长,但蔡主任和宋燕还是宽容了我的长文,并将之分解成上中下篇的形式来发表,我本身也是媒体人,知道现在做报纸做副刊的不易,我现在每期收到样报,都有点猴急地拆开来看,不是看我的尊容,而是看他们策划的文化专题,所以听说这个报纸的发行量即使放在世界范围看也是值得一说的,为此我也竟然有点替他们也莫名地替自己骄傲了。
还要感谢杭州的一本叫《生活品质》的杂志,虽然扩容时间不长,但也在努力挖掘杭州的人文元素,并且也把我的文字开辟成了专栏,这主要是给杭州本地读者看的,我更是小心谨慎,不敢大意。同时这个杂志的编辑及他们的领导和同事,还有我熟悉的一些朋友,正是热心策划有关杭州生活品质之城的精英团队,在与他们一起闲谈的时间里,我也获益匪浅。我觉得很多事情,大概是需要文人闲人和官人商人一起来做才能做好的。
还要感谢我的一些朋友,特别是资深策划人李楠先生,在我刚写两三篇专栏之时,他就开始吆喝我的这本尚未成型的书,正是他的督促和努力,才使我写完了这十几万字,并且终于能跟大家见面了。
最后我要感谢南方日报出版社。每当听到“南方报业”这四个字,我就会想到专业、敬业和前卫等字眼。当我听说我的责任编辑周山丹小姐还是我的同乡时,我觉得这一本书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在做一本书的过程中,能认识一些朋友,那很可能就是一生的幸事了。
谨把此书献给我所写的这些主人公,虽然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但他们的文字他们的精神和他们的那个时代的那种气场一直笼罩着我,成为我的一种精神滋养,也成为我的某种白日梦。
1936年的4月,像每一个人间四月天一样,杭州的空气里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阳光照在草地上,蜜蜂飞在花丛中。众多的香客来到杭州朝山进香,与满脸皱纹的香客不同,有三对风华正茂的恋人,坐沪杭线来到了钱塘江边的六和塔下,他们是唐纳和蓝苹,赵丹和叶露茜,顾而已和杜小鸥,证婚人是沈均儒。30年之后,他们中有的人上天堂有的人下地狱,有的人则注定寂寂无闻,而有的则像塔上的风铃一样,难得会在风中发出一点声音。
三对电影明星在杭州六和塔下举行婚礼!第二天的报纸上,这消息占据了不少的版面。想想也是,没有谁没有哪个组织要求他们这样做。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们这样的婚礼多少有点秀的味道,但他们也许是想告诉世人——六和塔下三对恋人的牵手,这本身就是一部精彩电影的开头……
2007年5月19日央视一套播放的《电影传奇》中,赵丹和叶露茜的女儿赵青说,那个时候,即1936年的4月,在父母去杭州六和塔时,她都已经出生一个月了,她是在3月份出生的,而父母到杭州六和塔是来补办婚礼的,正如今天一些老年人说的,现在的新娘子新郎官都已经不新了。然而这是三对电影明星,明星到此一游,至此来一作秀,上海滩的大报小报是少不了要跟踪报道的。
70年过去了,700年过去了,或者说两个700年过去了,阳春三月天,苏小小也应该是穿起超短裙来了,而杭州还依然是一个秀场,是一座恋爱的天堂。
在这座天堂里,在灵隐寺往天竺去的路上,有个地方叫三生石的,简简单单的三块石头,却是代表了“前世、今世、后世”。人站在那里,是特别容易触景生情的,当然一个人是不会去看三生石的,除非他是诗人。有一种说法,说《红楼梦》里宝黛的爱情故事就是从三生石畔的前生开始的。其实现在的人想的是今生的事或者当下的事,但到了这么一个清净之处,这么三块石头就让你的情感升华了,或者说能够想通一些问题了。
在今天,灵隐寺的香火依旧是很旺的,出了寺门去三生石看看,就是一个特别的节目了。我把它理解为是恋人间的行为艺术。设想一下,如果是两个人,还可以做小品练习,男道白——身前身后事茫茫;女接上——欲话因缘恐断肠……如果再辅之以各种身体动作的练习,我想,前生和来世谈不上,反正今生当下是实实在在地爱着的了,就像双面胶的效果一样。
入戏容易出戏难。有的时候我就以看戏的态度来看一个个名人的谢幕,美丽而又沧桑。我手里敲着键盘,心里在轻轻地鼓掌。我想,人生一场,活在恋爱天堂,我也总算知道了一点风花雪月的掌故。是谈资,但不是收藏品。如果他们要升值,那也只是在精神的层面,在文字阅读的气场里。
今天的杭州人,沾了西湖的灵光,所以根子上是小资的。小资就是奔小康的结果,所以很想在精神上有点支撑和安慰。于是也就鼓捣出了不少新鲜的提法,比如杭州最适宜谈情说爱的十条马路等。想想也是,杭州人戴望舒先生的《雨巷》创造了一个经典的形象,一个像丁香一样的姑娘,这在杭州比比皆是,但要结着愁怨又撑着油纸伞的,今天已经罕见了。戴望舒走出雨巷后,倒是遇到了三位像丁香一样的姑娘,他有过三段婚史,但都是不圆满的。杭州的才子走出杭州后,他所能搅起的风浪,也实在是一道靓丽的恋爱风景线。我发现杭州的才子,较之杭州的佳人来,实在是要坦白和诚实得多。比如郁达夫就是一个自我曝丑的代表,有人说他是个暴露狂,但我以为这跟他对爱情的坦白是分不开的。湖畔诗人汪静之在晚年也大胆地写起了回忆录,谈起一生交往过的女人,以及写给她们的情诗等。从某种传统的标准来看,某些情诗是极为暴露的。
杭州最适合谈情说爱之处,或者说最易触景生情之处,应该还是在西湖边上。触景生情,小时候学写作文总是学不会,总是假生情或生假情。但一长大一想到有中意的女孩,那就会想带她到西湖边转转。可能女孩并没有这意思,但一到西湖边看风景,也等于是摊牌一样了。何况,湖边公园里丛林中还有双双对对爱情的情景表演。这种时候,触景不再生情,那真是呆子了。但也不要以为看了人家的情景剧自己就会表演了,不是的。用今天的观点来说,爱情是需要经营的,经营不好就会亏空;经营得好就会有盈利。凡人的一点点蝇头小利都足以让人幸福一生。不过在杭州西湖边经营爱情,难度要更大一些。因为这是爱情之都呀,大家都擅长吟风弄月的,你的那一点小心计小手段,扔在西湖里是不会起浪花的。
是啊,杭州的西湖不大不小,太大风浪受不了,女人动不动要跳湖也麻烦:太小则把人闷死。山也是这样,太高则高不可攀或高处不胜寒;太低则一蹴而就。西湖周边的山倒都不高,但还算有点野气野趣。这一点郁达夫等众多名士留下的文字就可证明。虽然经半个多世纪的沧海桑田,还好西湖的野趣仍存留着,这是值得欣慰的。在杭州不十白找不到恋爱的地方,就是在二三十年前,也不会像上海人那样都去外滩插蜡烛。凡是恋爱的人都有经验,都想找灯光暗一点的场所,但又不能太暗,而整个西湖一圈包括四周的山,正符合这个要求。情人之城不可能建在沙漠之上,这就是杭州的独特之处。杭州的美在于一种常态,四季皆宜,浓妆淡抹总相宜。
情人之城,恋爱天堂,有太多的美丽传说,有太多的倾国倾城,当然也有太多的伤心欲绝。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萌情于斯,结庐于斯,然后我们在花开花谢,蝴来蝶去中渐渐变老。
老了,如果有可能,就坐着轮椅在西湖边走走,看着西湖的柔波,想着陈年往事,我们会把眼睛眯起来。可能是因为阳光太艳,可能是我们需要闭上眼睛才能好好地回想一番。
突然一队少男少女脚踩滑轮嗖嗖嗖地滑过身旁,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桃红柳绿之中。
杭州最适合谈情说爱之处,或者说最易触景生情之处,应该还是在西湖边上。触景生情,小时候学写作文总是学不会,总是假生情或生假情。本书是作者多年来在杭州生活的笔记,书中记录的是风景,记录的是历史,记录的是文化,记录的更是感情!
旧时月色,人文词笔。枕边吹笛,江南初雪。
情人之城,恋爱天堂,有太多的美丽传说,有太多的倾国倾城,当然也有太多的伤心欲绝。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萌情于斯,结庐于斯,然后我们在花开花谢,蝴来蝶去中渐渐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