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会》作者谭恩美首部散文集。这些散文篇幅不一，但各俱特色。读这些文章，我们得以走出小说的虚幻，洞悉真实的谭恩美在怎样的环境里生长起来，母亲的教育对她的写作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她的情感，包括她的初恋以及与丈夫的相处；她在遭遇意外幸存后的感慨；她参与《喜福会》拍摄的历程以及其间的趣事……

本书是作者对生命的沉思冥想，其中包括作者在8岁时用到的种种比喻；也包括作者在为母亲写祭文时的想法，试图总结她的一生，还有她给作者的生活以及写作带来的影响。文集中收录的有些是作者在各大学府演讲时的讲稿，篇幅较长；另一些篇幅短小，特别是那些在几近绝望的时刻完成的短文，比如为追忆作者的编辑、超凡脱俗的费思·塞尔而写的一篇颂词；再比如一次劫后余生，作者发给朋友们的电子邮件；书里还收录了一首作者写给丈夫的情诗……

命运和信仰

我生命的“克里夫笔记”

如何知晓

命运之惑

费思

改变历史

最后一星期

外婆的选择

乔装的回忆

人物勘误表

气息

美国人的环境和中国人的性格

鱼脸

危险的忠告

中年的秘密

归来的盛宴

《喜福会》与好莱坞

强风，强烈的影响

她的意思

忏悔

超凡美丽

最恶毒的话

我和纳博科夫的爱情故事

幸运、机缘和喜悦人生

内饰

有风景的屋子，新厨房和鬼魂

回到现实

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指甲

想象中的鬼魂

措辞

我心中的图书馆

母语

含蓄的语言

五个写作秘诀

必读和其他危险命题

焦虑与第二本书

最好的故事

希望

我会记得

宿命的反面

卢建议一起开车去兜风，皮特拒绝了我们的邀请，说准备在家把装箱的东西取出来，整理摆放好，而且他有些感冒，想在家里休养。我暗自以为这一定是个“诡计”，他只是想躲在幕后，秘密地筹备一场令人惊喜的生日宴会。离开时，我说也许会晚些回来，只是无法提前电话通知他，因为他的新居还没安装好电话。

24岁生日当天的活动很随性，尽是些七零八碎的琐事。每冒出一个想去，我们总是说：“为什么不呢?”就这样，中午时分，卢和我临时动议在一家餐厅用餐，随后驾车在乡村闲逛，接着应一位朋友的邀请，到马林郡与他的父母共进晚餐。那一夜，我们就在他家门外自己的福斯金龟车上睡了一晚。就这样，我24岁的生日没有盛大的宴会，虽然也很开心，却没有我暗自期盼的那么丰富多彩。

第二天，我们返回丹维尔的公寓后，一个老朋友打来电话，他住在皮特刚刚搬去的那幢楼里，我们就是从他那儿得知楼内还有空房。我很高兴接到他的电话。

“哦，”他语气平淡、有气无力地说，“看来你们没有听到消息。”

“什么消息?”

“皮特死了。昨天晚上，两个歹徒冲进他的住所，杀了他。”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糟糕的恶作剧。”我生气地说。后来，卢和我才知道，两个歹徒从浴室的窗子进入皮特的房间。据目击者说，他们并不像是丹维尔威胁过我们的那伙歹徒。这两人用皮特的手枪重击他的头部，然后把他的手脚反绑起来，绳子缠绕在他的脖颈和脚踝上，他的脚底顶着后脑勺，当再也无力支撑时，他的整个身体松懈下来，就这样他被一点点勒死了。

我无数次设想着当时的情形：也许歹徒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皮特为了活命而垂死挣扎；或者皮特还在挣扎时，歹徒就已经径自离开房间。警察赶到时已经太迟了，这一场景更令我心碎。不管怎样，都是同样的悲惨!

关于皮特被绑起来以后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只是：两个歹徒拿着皮特的枪冲出房间，用力敲击公寓管理员办公室的门，命令他开门。遭到拒绝后，他们朝大门开了好几枪，之后夺门而出，奔向他们的车。当时人行便道上走着一个人，很不幸，歹徒开枪当场将他打死。一个报道中说，这个人行便道上的人是来自印度的一个学生，在阿姆斯特丹学院攻读商学。我已不记得他的名字，对此深表遗憾，因为被如此杀害的人，他的名字不该被遗忘。

我经常想，那个来自印度的男青年，他的家人一定像我一样，在每年的2月，都会想起他们的儿子在1976年2月的那个夜晚遇难。我想象着这对老夫妇也许会说：“如果我们的儿子活着，如今应该已经50岁了。能想象吗?他遇害那年，我们还没到50岁。”

事发的第二天，卢和我到奥克兰警署，代表皮特在威斯康星的父母确认皮特的尸体。警察只给我们看了照片，惨不忍睹的程度难以用文字形容。从此，每当看到战争、地震、枪杀的报道，我总会想象那些死者亲友们所看到的情形：我们心爱的人不像经过殡仪馆整容师化妆后的那般平静安详，而是死亡前一刻的真实模样，满身血迹泥污，原形毕露。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一具龌龊的尸体，更何况死者是我们最心爱的人。

取下皮特脖子上经常挂着的那串圣徒项链，我们驱车到他的公寓协助侦查，看歹徒究竟掠走了什么。我们看到的场面好像是电视纪录片的特写镜头，而且你无法转换频道。公寓大门、采集指纹时留下的白粉、黄色的警告牌，以及扑面而来的一股刺鼻的气味，屋内弥漫着恐怖的气息，是野生动物面临生死关头的血腥气味。那气味使我感觉皮特和凶手似乎仍在屋内，惨不忍睹的情形就重现在眼前。向右看，是更多采集指纹用的粉尘，门沿上有好几个掌印。地板上到处是用过的手纸，看来，皮特的感冒并不是我所以为的“诡计”。桌上是吃剩下的晚饭——一罐午餐肉(最后的晚餐竟如此寒酸!)，另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感冒糖浆。是不是这药让他昏昏沉沉，反应迟钝，所以没能听见有人敲碎了浴室的玻璃?也或许是他以为卢和我在生日宴会之后，回来过夜?否则，他为什么没有开枪?

桌子上还有他写给朋友的一封信，我读了摊在那里的第一页。信中，他描述了曾经的梦境，和一星期前他讲给我们的类似。梦里，他裹在厚厚的棉被中，但很快，棉花变得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他从里面钻出来，迎面看到妻子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大家都很友善。这应该是皮特和我们提起过的第二个梦，在梦里他终于和妻子和解。

转向左边，我看到捆绑皮特的绳子，床上有一摊血迹，应该是从歹徒击中的头部位置流出来的。卢和我列出了被抢走的东西：一套音响、一个袖珍电视机，还有价值600美元、被所有生物工程系学生羡慕的HP计算机，那把自动手枪也在其列。我不知道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也被拿走了。毕竟作为如此要好的朋友，皮特应该会为我的生日有所准备。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令人痛心的是，它已经不在那里，我将永远没办法知道究竟。

那晚，回到丹维尔后，我们几个皮特的朋友为他守夜。大家坐在黄褐色的地毯上，无话可说，只是不停地喝酒。为了驱走对死亡的种种想象，还有恐惧的气息，我喝了很多伏特加，不久就醉了。呕吐了一番后，意识渐渐清醒，我听到皮特的声音，而且是很大声地对我说话。我想，也许是因为极度悲痛，又喝了太多的酒，我才会产生这种幻觉。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听到的告诉大家：“那两个杀害皮特的歹徒名字叫罗纳德和约翰。”朋友们惊诧地盯着我看。“皮特刚刚告诉我的。”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从朋友们的表情中我看得出，他们以为我一定是疯了。

4天以后，那两个人在奥克兰的一起抢劫案中被捕。在车后座上发现了他们从皮特房间里窃走的东西，也包括那台用我的信用卡买的计算机。信用卡收据上物品的序列号与计算机上的序列号正好相匹配。警察告诉我们，据他们掌握的证据显示，这两个人叫罗纳德和约翰。

P31-33

此书是我对生命的沉思冥想，其中包括我在8岁时用到的种种比喻，比如我把书籍比作一扇扇打开的窗户，照亮我的房问；也包括我在为母亲写祭文时的想法，我试图总结她的一生，还有她给我的生活以及写作带来的影响。

我用“缪斯”为散文集命名，因为其中多数篇章是偶得之笔，并非正式的论述。文集中收录的有些是我在各大学府演讲时的讲稿，篇幅较长；另一些篇幅短小，特别是那些在几近绝望的时刻完成的短文，比如为追忆我的编辑、超凡脱俗的费思·塞尔而写的一篇颂词；再比如一次劫后余生，我发给朋友们的电子邮件，那次险些让我丧生的意外还上了全国新闻；书里还收录了一首我写给丈夫的情诗，虽只寥寥数语，但在我的写作生涯中，却是最严格的一次历练。

我收录了一些比较长的文章，比如其中一篇写到电影《喜福会》制作过程中的感悟和体会。当时一位记者发来传真，提出若干问题，我一股脑儿把想到的都写出来作为答复。结尾时，还不知道下一步将发生什么。在注释中，我对后来发生的事进行了后续说明。文集中还收录了1990年我到中国探亲期间的部分日记，那次旅途让我享尽天伦之乐，不得不把平日里典型的美国作风抛到一边。希望这篇文章能博读者一笑，也希望读者能借此了解我在生活中多么执著于观察。通过观察，我生活中的每件事情皆有可能转变成影像或者问题，如果幸运，还可能激发出创作灵感，虽然事情本身可能微不足道。本书的最后一篇是最近才完成的，原因出于命定，但也揭示出希望。

文集中很多文章的缘起说来惭愧。《母语》那一篇写在一次学术座谈会的前夜，仓促而就。那次会议讨论的命题是“语言的状态”，与会的诸位学者在这一领域都比我博学。这篇发言在《三便士评论》(Thw Threepenny Review)上刊发，之后又人选(1991年美国最佳论述选集》(The Best American Essays，1991)。我因此怀疑，是不是所有创作都该在凌晨2点钟进行，且一定被逼得焦头烂额才好。《母语》还被选为“爱普”(Advanced Placement)和“赛达”(SAT)的英文项目考题，这一出人意料的结果让《母语》的作者受宠若惊，因为当年在“赛达”的语言项目考试中，她的得分只有400多。写作是组织安排文字的艺术，如此糟糕的成绩使她认为，以写作谋生于她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至少在1969年时是没有可能的。

在文集的收集整理期间，我产生了一个新体悟。这种体悟如此明显，让我惊讶的是，此前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我的所有创作，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也无论是直抒胸臆或是间接说明，我所探寻的始终都是命运，以及在宿命之外的诸多选择。在书中各篇关于命运的沉思冥想中，我发现我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个性和逐步形成的生命哲学，这些都传达了我独特的声音。以此为据，我在创作时选择了想讲述的故事、人物，还有相关的细节。在我的小说中，我所塑造的人物，在他生命的各个时刻，特别是遭遇变故时，总是会追问自己究竟该相信什么。虽然我从没想过要通过这部文集对自己的小说进行解读，事实却达成了这样的效果。

因此，虽然这些文章的写作出于不同目的，总体上却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某些想法、人物以及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转折时刻不时地出现在此书中。这些无意为之或者有幸想到的缪斯，再次显现出我对宿命和宿命之外的各种人生选择的痴迷：诸如抉择、机会、幸运、信仰、宽恕、遗忘、表达的自由、对于快乐的渴求、爱的抚慰、坚定的态度、坚强的意志、接踵而来的好运气、恪守传统、安抚人心的祷告、渴望奇迹、期盼别人伸出援助之手、陌生人或所爱之人的慷慨给予。

我以为，总体而言，改变命运的因素是希望。希望始终存在，它会让所有的事情变得可行。母亲是希望最坚定的捍卫者，她教我认识到命运的种种面貌。如果说命运是时钟的分针，没头没脑地向前走，母亲总能找到办法让它倒转，她总是这样做。比如她曾经固执地认为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一名医生，之后又向所有愿意听她唠叨的人夸耀：“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一名作家。”命运就凭借这种说法发生了改变，希望也因此成真。现在我是一位作家，像她所预言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