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平凡的世界》之后又一部富有启迪的成长小说。
当你在生活道路和人际关系等问题上感到郁闷时,这本书会给你找到自我的力量,以真诚对抗虚伪,平和替代浮躁——依然是我们心灵最深处的向往。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心灵成长史,这是一段中国乡村的特殊历史。一个人的身心和一段似长非短的历史之间,将发生怎样的纠缠、碰撞、别扭和尴尬?作者的叙述开阔而又沉静,克制而又包含深情。却原来,一个人的“脱胎换骨”很可能就在一个似长非短的冬季里悄然完成。可贵的是,那段中国人皆知的“戏剧化”历史,最终没有导致主人公李三定心灵的自我戏剧化。
李三定沉默少言,心无城府,不懂世故,在崇尚身强体壮能言善辩的年代他既无体力又无口才,因此,总是受家人的打骂和争强好胜的姐姐们的嘲笑,又莫名其妙地被卷入村子的人事纠纷和派系争斗里。然而,外界的粗暴与荒谬并不能真正干扰他做实实在在的活儿,他不知不觉地用艺术化的劳动抗拒着生活的政治化和庸俗化。
冬季是人生困窘的象征,与蒋寡妇的迷醉是人生沉迷于肉欲的象征,李三定在豆腐村学会了木工,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那正是由世俗化向艺术化的人生超越的象征。
第一章
1 看老麦杀猪
杀猪场就在李三定家的房后头,爬上房顶,杀猪的场景就都在眼--里了。可要到杀猪场跟前,路就走远了,得先出胡同,再出街口,左拐经一个大河坑,再到杀猪场所在的前街。前街里有一条长长的马道,在马道里走啊走,走得都要撞到墙了,一侧却忽然有了一块空阔的场地,这场地,才终于是那杀猪场了。
绕是绕得很,但李三定宁愿绕也不爬房顶,一为到跟前看得过瘾,二为不愿站在房顶上引人注目。十八岁的年龄,按说正是不知怕的年龄,但怕就像一条不怀好意的狗,李三定总想甩却总也甩不掉它。
在李三定的眼里,老麦永远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过去没见怎么年轻过,现在也不见怎么老。区别在于猪上架的时候,老麦的一条腿忽然抬了起来,那腿用力顶在猪身上,脸涨得通红,喘气也一口紧一口的。而从前,他是脸也不红,气也不喘,腿也不必抬起来,只胳膊托了猪身,头一扬手一举就妥了。
猪一上架,老麦就又是从前的老麦了。他手里的杀猪刀,挨上猪身就像回了老家一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步都不会错。李三定曾看过老麦摸黑给架上的猪开膛破肚。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电,天黑下来就要点罩子灯,就在有人张罗着点罩子灯时,老麦一挥手制止了他。只见老麦又开双腿,站得如同一棵树一样结实,然后一把亮闪闪的刀子就从树里伸出来了。那把刀就像一只魔手,凡到之处,必有一样东西带了浓郁的腥味,啪地飞进人们脚下的筐里。人们先是一怔,随即齐声地喊起好来。也有好事的,擦亮一根火柴,低头去察看筐里的东西。就听这人惊呼道,哎呀呀,神了神了!原来,那刀子取下的猪心、猪肺、猪肝什么的,样样是完好无损,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叫好声在黑暗里,有些放肆,有些野性,引得李三定也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了,那声音尖声尖气的,仿佛一只被抓住的鸡婆。他吓了一跳,立刻闭紧嘴巴,再也没敢发出声音了。
现在的李三定,嘴巴仍紧闭着,个子却已长高了许多,那些年他是从大人们的腿缝里看老麦杀猪的,现在他都可以和大人们的后脑勺比齐了。当然和同龄的男孩相比,他的个头还是矮了点,人也瘦了点。但他没办法,天生一副直肠子,吃多少拉多少,就是一口整猪吃下去,也变不出二两膘儿来。上学十几年,他永远是第一排的位置,也永远是大同学欺侮的首选。现在好了,现在无论大小同学,都不由分说地被迁到农村去了。他们就像一群被放出来的猪,出了猪圈,圈里的规则就再也不起作用了。往日的规则不起作用,一切从头来,这样的感r觉真好,就像打扑克,手里的牌不好,洗掉了重来。带了这样的感觉站在杀猪场上,感觉就更好了几分,都赶得上过年过节一样的好了。
他从没跟老麦说过话。老麦是个傲慢的人,不要说小孩子,大人他也很少答理,见了来看热闹的孩子,他会举了刀子一脸凶相地说,滚开滚开,都他妈的滚开!李三定那时也没幸免这粗鲁的对待,但他还是要跑来看,在他眼里,老麦是老麦,刀子是刀子,老麦和刀子是两码事。他喜欢的,是刀子在猪体内的稔熟,那小东西,真像是回了它的老家一样,仿佛没有老麦也能找准哪跟哪,一步都不会错。
老麦杀猪还是他那套工序,先捅再吹再烫再刮,最后才是上架。上架前的活儿,老麦通常都交给几个帮手,自个儿则专负责架上的活儿。那捅猪的帮手,是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年轻人,但杀猪刀下到猪的脖颈时,显得又猛又狠,倒让先对他抱了怀疑的人们有些不寒而栗。烫猪的一个,则是个形象模糊的老者,因为他总是站在锅灶前,被锅里的热气所笼罩,锅里的猪或者鼓胀了肚子四脚朝天,或者脑袋搭在锅沿上,看上去就像在给一头活猪洗澡一样。通常,一个老麦两个帮手,这杀猪场就可以运转起来了,但冬季里天短夜长,多一个人总能多赶出些活儿来,老麦便又安排了一个专翻肠子的人。这人首先是不能怕脏,再是不能怕丢脸面。猪肠子虽好吃,但翻肠时的肮脏是人们永远不屑一看的。老麦安排的这人是个没有老婆儿女的光棍汉,他的位置在最偏僻的角落,挨了一座猪圈,圈里有两头猪,肠里的粪便都翻到了圈里。人们看见两头猪害怕似的远远地挤在一起,对那粪便看都不看一眼。
老麦那把开膛破肚的杀猪刀,也不是一开始就肯用的。他先使一把又短又宽的刀将猪身刮上一阵,再舀一瓢一瓢的净水冲上一阵,刮一阵冲一阵再刮一阵的,时间就显得有点漫长,像是一场戏,总听见锣鼓响,却不见幕布拉开一样。人们希望的是手起刀落,一下就饱了眼福,一下就过了杀瘾。开场的锣鼓时间愈长,人们心里就愈受煎熬。而老麦像是就要人们受这份煎熬,猪的奶头他都要一个个刮过冲过。想想,一头猪长长的两排奶头呢。老麦却不管这些,他脑袋高高地扬起,眼皮低低地拉下,嘴巴则使劲地绷紧,绷得几乎都成了一条长长的弧线。人们看着这弧线,知道它意味着:除了眼前的猪,老麦是任何事都不会理的了。但人们还是从中觉出了老麦的做作,他们想,就是一出戏的角,也有偷空看一眼台下的时刻吧?
总算,那把锋利又小巧的被人们期盼已久的杀猪刀,有一刻换在了老麦的手里了。就见老麦叉开双腿,仍像一棵树似的结实地站定,然后将刀尖郑重地指向猪身。郑重是李三定从老麦的身后看出来的,老麦板正的身躯,让李三定忽然想到了红卫兵在毛主席像前宣誓时的郑重。但就在这时,一声屁响忽然从老麦的棉裤裆里冒了出来。那棉裤是黑粗布,大裤裆,仿佛一只猪头都能容下,可偏就没容下一个屁。李三定都忍不住想笑出来了,但见别人都不笑,那笑只好憋在嗓子眼儿里咕噜了几下,又咽回去了。
老麦的屁并没影响到他的刀,刀在猪的体内熟练地游走着。这是围观者最安静的时刻,人们抻了脖子,瞪了眼睛,张了嘴巴,有几分饥渴,几分振奋,还有几分恐惧。李三定和大家一样,不同的只是大家注意的是那血淋淋的内脏,而他注意的则是那把游来游去的刀子。
那刀子可真美妙,刀身玲珑剔透,寒光四射,刀柄则上了油漆,刻了花纹,阳光里,金光银光交相映照,就如同一个闪烁不定的精灵。李三定记得有一回一个小孩子拿起这刀看了看,立刻被老麦拍了一巴掌,那孩子的爹非但没生气,还训斥孩子说,妈的,这可是你能玩儿的?这是宝物呢!
李三定一边同情着孩子,一边却也和孩子的爹有了几分亲近感,他不认为它是什么宝物,但觉得它仿佛和自个儿有着某种关联,他说不出这关联在什么地方,但听到对它的夸赞就会莫名地生出喜悦。那喜悦,分明就是听到对自个儿的夸赞一样的感觉。
取出内脏,老麦又换了一把刀,这刀比普通的菜刀稍长些,却又稍窄些,见了会令人有些胆寒。它的作用,果然有些不凡,老麦握紧了它,对准猪的胸骨就是一阵猛砍。这砍不仅猛烈,还鲁莽笨重,一改方才的灵活轻巧,使自信、傲慢的老麦忽然变得有些野蛮。一直没敢出声的人们这时反而显出了松动,咳嗽的咳嗽,说话的说话,就仿佛一群总被喝斥的孩子面对更歇斯底里的喝斥时,反而有了种逆反的解脱感。老麦呢,不知是累还是对自己的表现也有些心烦,砍完了,随意地将刀一扔,竟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那刀被扔到了架下的一个脏水坑里,水坑结了层薄冰,刀砸下去,冰立时碎了,浑浊的水很快将刀淹没,先还露一点刀柄在外面,渐渐的,连刀柄也不见了。有爱献殷勤的,颠颠地跑过去,捞出来冲洗干净,重又放回刀架。刀架不知是谁为老麦做的,造型就像一座横卧的楼梯,足可以放上十几把刀。村里也许唯有老麦的刀架配有这样的气势,普通人家都是钉个简易的木盒子,刀与筷子一起放的那种。
老麦继续着他的活计:剔排骨,旋肘子,卸肉条。到只剩了两扇软塌塌的猪身的时候,老麦的活儿也就近了尾声了。他显得放松了许多,手里的刀切下去,就像是剪刀遇到了布,那肉是一路地退让,终于退到底,啪地分成了两半,早有另一只手接了切下的部分,向侧后的筐里甩去。这一切一分一甩,老麦做得舒展、和谐又有节奏。一次又一次的,就仿佛老麦在舞蹈一样,而那长长的肉条,就是老麦甩出的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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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心灵成长史,这是一段中国乡村的特殊历史。一个人的身心和一段似长非短的历史之间,将发生怎样的纠缠、碰撞、别扭和尴尬?作者的叙述开阔而又沉静,克制而又包含深情。却原来,一个人的“脱胎换骨”很可能就在一个似长非短的冬季里悄然完成。可贵的是,那段中国人皆知的“戏剧化”历史,最终没有导致主人公李三定心灵的自我戏剧化。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青年从茫然的迷醉中跋涉出来,把自己那颗悬置的心安放进稳妥的心窝儿、把自己的肉身安放进淳香的木匠作坊时,读者体味到的已不是权宜之计式的妥协,而是人在困境中主动选择了生活后的快意。这快意或者说不上恣肆,却是带着几分凛然的。至此,你便也更有理由为何玉茹的才情所迷醉。
——著名作家、中国作协主席 铁凝
《冬季与迷醉》是何玉茹为我们精心打造的一件艺术品。它是写实的,却又是写意的;它是平淡的,却又是余味无穷的;它是清澈的,却又是浑蒙繁复的。
——文学评论家 郭宝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