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是我国民族大家庭中古老而优秀的民族之一。羌寨苍老历史的沙从上面流到下面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一千年、一百年,抑或十分钟。慢慢地,沙漏小了;慢慢地,沙子少了。有一天,人们终究会彻底忘记那些人与事……
《云端的阿尔村——一个羌族村寨的田野记录》,以一个古老的羌寨为轴心,用大量鲜活的事实,深入呈现了羌族地区的人文变迁。其内容厚实,链接丰富,带有浓厚的田野气息,全面展示了羌族文化的雄厚特质,实现了体验与考察、实证与发现、现实与往昔的统一,为读者一步步揭开了羌族历史、民俗与宗教神秘的面纱,从而让读者领略到古羌文化的博大精深,感受到古羌历史的厚重与悠远。
在我国西南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地理单元,这便是著名的横断山脉地区。至今,这里逐生活着藏、彝、羌、纳西、普米、门巴、珞巴等民族。千百年来,众多民族在比南来北往,繁衍生息,迁徙流动,使得这条走廊成为丰富的文化沉积带,文化呈现出古老性、多样性、复杂性等特点。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先生根据民族学界多年来研究成果,提出了一个新的民族学概念“藏彝走廊”。藏彝走廊自然风光异常丰富多彩,有不可多得的自然旅游资源。藏彝走廊吸引人们的,还有它那历史底蕴深厚、内涵丰富而神秘的民族文化……
2006年10月,距我第一次深入阿尔村不到半年,阿尔村巴夺寨的青年余永清来到了我的家中。那一段时间,我正在闲看劳丽·罗勒的专著。一天晚上,我和陪同余永清一道来成都并“集体驻扎”我家的三位阿尔村的长者闲聊中谈到了鞋子,我拿出《世界鞋史》,在书中的第一章《人类的第一双鞋子》中,我给他们看了一张人类比较原始的树皮鞋的图片。关于这双鞋,劳丽。罗勒写道:“为了适应恶劣的环境,早期人类不得不想出新招,保护自己的肉体不受日晒雨淋的侵袭。他们发明了服装——大多是经过腌制的动物皮毛。而且他们还想出了另一条妙计——发明了鞋子。要保护脚底板,最简单、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一把揪住手边的任何东西(平展的树皮、大片树叶,也许还有一束束的野草),用藤条或坚韧的长草捆在脚下。早期人们试图做出来的鞋子可能并不很美观,但却很实用。经过多年实验,有人发明了凉鞋。据悉,早期的凉鞋是人工制作的最古老的一种鞋具形式,它以两种基本形式构成。第一种形式以棕榈、纸莎草或野草编结并用植物纤维做成环子,套在脚趾穿在脚上。这种古凉鞋的例子比比皆是。”
那三位阿尔村的长者不以为然地翻看了一下书,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那里,20世纪80年代,没通公路前,寨子中很多家庭都穿自制的树皮鞋。”据他们介绍,制作树皮鞋的原料,来源于原始森林中一种特殊树木的树皮,树干高挺,树皮甘甜,故当地荠人将之称为“希瓦希”。“老熊有时也爱吃这种树皮。”一位老者补充道。将树皮剥下,用水浸泡揉软,然后晾晒风化,最后制作成鞋。在劳丽·罗勒的眼中,树皮鞋是人类的第一种鞋子,这是专属于如亚利桑那州岩居人那样古老而遥远的史前期人类的遗物,但面对阿尔村,我突然发现了时光的隧道。人类童年生活的场景,至少,有一些片断,在离我很近的时空中,浮现出来了,它们不再是书本上冰凉的文字,而是我可以用体温去亲身倾听的事实。
“现在已经没有人制作树皮鞋了,工序太复杂又费时间,人们都买鞋子穿了。”余永清最后总结说。但事情的意指显然并非如此简单,据劳丽·罗勒估算,一生的时间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行走六万五千英里——差不多绕地球两周半。 “如果你仔细审视一下人们穿的鞋子,你就会发现他们要到哪儿去,他们曾经去过哪里。鞋子比任何个人拥有的财物都更能显示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和玩耍方式。”“鞋子讲述着故事。”她肯定地说道。对于阿尔村的羌民而言,过去穿上树皮鞋的那些岁月中,他们可能永远都走不出大山一从一个羌寨到另一个羌寨,从碉房到田间,就在这极其短暂的大地坐标内。仅仅十多年前,他们穿着的树皮鞋,不仅在讲述着故事,更在讲述着历史。这不仅反映出他们所处的环境和文化,以及他们作为男人、女人、成人和孩子的社会角色,更为重要的是,它刻录下了一个村寨文化的原始与一个民族文明的悠久。
云端的阿尔村
阿尔村是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龙溪乡的9个行政村之一,距汶川县城北面30公里。阿尔村有4个自然村寨:巴夺寨、阿尔寨、白家夺寨、立别寨。巴夺寨为该村最大的一个自然村寨,位于龙溪乡北面18公里处的龙溪沟上游。龙溪沟从这里往上,村民就将其称为阿尔沟,沟剃民江水系支流杂谷脑河的侧支流,全长25.8公里。龙溪沟在阿尔村村口为三沟并流交汇处,即阿尔沟、巴夺沟和小沟(洛格取沟)。龙溪乡为羌族聚居乡,阿尔村巴夺寨99%都是羌族。
据龙溪寨老人彭登科讲述:阿尔沟原来是支前运输背转茶包子,走烟帮,过吊驴子躲避雁门关、维关等几大岷江上游重要关口而开辟出的一条很隐蔽的古道。以前,在阿尔沟内“长岩窝”还曾有专供背夫过夜歇脚的客栈。20世纪70年代以前,阿尔村巴夺寨没有公路,交通十分闭塞,村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如果想购买油、盐、茶、大米等生活必需品,或想把药材、花椒等山货拿到山外出售,就只能靠人背马驮沿村寨西边的小路走出去。这也是阿尔村巴夺寨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1988以前,阿尔村巴夺寨的村民外出,背着东西要走3个多小时才能到乡上,再坐车到县城。而在1952年以前,成都至阿坝没通公路时,村民如果要到县城,则要走整整一天的时间。
阿尔村巴夺寨所在地为四川省北部岷江上游地区,在秦汉时期就是北方氐羌系民族南下迁徙的走廊,同时也是羌族居住之地。据《汶川县志》记载:西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这一地区就属汶山郡管辖,以后历代王朝都有建制设置管辖。而据《汶川县志》记载:阿尔村巴夺寨所在的汶川县地区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在清代。在清代《汶志纪略》中记: “汉置六里,明置五里。”“汉置六里”无从考证,但“明置五里”则有明确具体的记录。此时阿尔村巴夺寨所在的龙溪乡已划入当时的理番县,“为理番中三枯辖地”。据《汶川县志》记载:“1935年实行联保制,1940年3月又改行乡镇制。”直到新中国建立后,包括龙溪乡在内,阿尔村巴夺寨一直属理县。1955年民主改革,巴夺寨所在的阿尔行政村又改为胜利村;1960年公社化,胜利村改为胜利大队,巴夺寨也随之改为巴夺生产队。由于行政区划的调整,1963年,阿尔村巴夺寨才随龙溪乡从阿坝州理县划归汶川县。1970年胜利大队改回原来的阿尔大队,1984年撤销公社管理委员会,建立乡政府,改农村生产大队为村民委员会,改生产队为村民小组,胜利大队改为阿尔村,巴夺生产队改为巴夺组。P2-5
曾有一本深远影响大陆文化界的学术专著叫《波佩的面纱》,瑞士学者让·斯塔罗宾斯基在其文章中深刻阐述了现代社会对人灵魂的遮蔽与错位。“被隐蔽的东西使人着迷。……在遮蔽和不在场之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这种力量使精神转向不可接近的东西……”这就是说,波佩的面纱产生了一种神秘,它要求于注视的,正是超越可见之物后面神秘空间中的自我;它要求探求隐藏在某个阴暗深处的“珍宝”,即“被隐藏的东西”。
德国大诗人海涅临死前担心那些无知的人们会恣意地砍伐他的“桂树丛林”,在那里种植土豆;担心人们将扯下他的诗页来包起他们的花生米。他的担心是想告诉我们:一段文字、一行话语,也许最终难以抵抗时光中世俗因子的侵蚀,但一段文字、一行话语在某个深处“被隐藏的东西”,却可以愈久弥坚;却可以让阅读者一步步揭开波佩的面纱,一步步发现文化内核的光亮。
《云端的阿尔村》不是一本文化人类学专著,它其实更近于是一本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读者“他者生活”的人文地理图书。近两年、十数次深入阿尔村的田野调查,使我渐渐深入羌文化浩瀚的海洋,一步步去揭开羌文化古老的面纱;阿尔村村民的善良与淳朴,使我有责任去完成到目前为止可能是国内第一本与一个羌寨相关的深度人文地理图书。当本书完成时,我只想对自己说:记录“他者”的历史,就是一个人在记录自己的历史。当本书出版时,我想对更多的人说:通过阅读本书,一个人面对“他者”的生活,就是面对自己的生活;一个人思考“他者”的人生,就是在思考自己的人生。
焦虎三
2007年3月
号称香港“四大才女”之一,擅长描写多彩爱情小说的作家张小娴,在其《ChannelAII:蝴蝶过期居留》一书中如是写道:“对这些沙漏来说,沙由上面流到下面所需要的时间,分别是六十分钟、三十分钟、十五分钟和五分钟。当你想念一个人时,就把一个沙漏放在眼前,限定自己,沙流尽了便不可以再想她。起初的时候,当然用最大的那个,慢慢地用的沙漏小了,思念也变微薄,有一天,你就可以彻底忘记那个人了。”在张小娴的心中,因为有所期待,人才会失望,而遗憾,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你遗憾的事情。她最后发现:爱,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对于我走过的山山水水中的羌寨,历史就像一个沙漏,它流下来,就是远去了。面对今天的阿尔村,我们发现了遗憾,寻觅着新生,因为,我知道,和让人刻骨铭心的爱一样,历史,从来也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羌寨苍老历史的沙从上面流到下面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一千年、一百年,抑或十分钟。慢慢地,沙漏小了;慢慢地,沙子少了。有一天,人们终会彻底忘记那些人与事了。
最后,我诚谢为本书提供了文字资料与图片的一切专家、学者、被采访对象和国内外机构。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不过就只是一个能写字的人;没有他们的帮助,就没有本书的诞生。他们主要是:余永清、何斯强、梦非、季富政、耿静、余耀明、杨国庆等人以及友善接受我数次采访的大量阿尔村村民。特别指出,本书部分章节参考了云南大学《中国民族村寨的调查报告》,在取得梦非先生同意后,附录参考并大量引用了他的资料,这些,都是需要申明并诚谢的。作为田野记录,文中有些章节的内容更近于口述史。作家人文地理的著作,与严格的学术论著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也是需要特别申明的。12月上旬,在我应邀前往柬埔寨访问的当天,羌族老释比余明海溘然长逝。他家人为了等我去采访,停止下葬等了3天;但显然与我的时间有冲突了。我从柬埔寨回来的翌日,他家人将老人隆重下葬。此书中《古羌释比的时光简史》一章,就权当我对这位老人的怀念吧。
1855年,美国西雅图一位印第安酋长当面痛斥了一位前来购买他部落土地的政府官员:“你们怎能用钱去买卖天空和土地?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这位印第安酋长对那位用金钱串连起满脑袋神经和感官的政府官员说道:“大地不属于人,人属于大地。一切事物都联系在一起,就像血缘关系把我们全体都联系在一起一样。人并未编织生命之网,他只是其中一根丝线。他怎么对待这生命之网,生命之网也怎么对待他自己。”我愿意把这句话献给在田野行走中我遇到的所有淳朴而高贵的人。我愿意把这句话献给我的女儿,我想对他们说:我爱你们!
2006年12月于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