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杂志创刊至今八十余年,美国人从未停止过从大洋彼岸远眺中国,在他们笔下的中国人、中国社会和我们自己了解的中国人、中国社会总是有些不同之处,例如他们曾用拿着各式工具ant-people来形容中国人;例如在某个时期,他们对毛泽东称呼为“红色中国的老板”,又在其身后绘上了密密麻麻的蝗虫。本书作者从1924年美国人第一次用中国人——吴佩孚作为时代的封面人物开始,一直写到2005年——《时代》主刊用穿着“LV”的毛泽东作为封面人物,用《时代》上的中国面孔,切入波澜起伏的中国近、现、当代史,让读者一睹:八十余年里《时代》是怎样描述中国,描述中国人物,而我们的历史又是怎么样。
《时代》——美国影响最大的新闻周刊之一,由出生于中国的美国人亨利·卢斯和布里顿·哈登筹资6.8万美元于1923年创办,其观点代表并影响着人们特别是西方国家的受众对新闻事件的看法。
在《时代》创刊至今的80佘年里,美国人从未停止过从大洋彼岸远眺中国。回顾《时代》周刊封面上那些在不同的文化底色下描绘出的一个个中国面孔,也许可以让我们对自己进行一次与以往不同的回访。
自序 05
开篇:一本杂志和它的中国史 07
1924:枭雄与乱世 11
1927:变局中的“蒋将军” 19
1928:“基督将军”冯玉祥 27
1930:“中国的佛蒙特人”阎锡山 35
1931、1938:历史伤口中的夫妻秀 43
吊诡六年:变脸中的蒋介石 51
溥仪的1934、1936:日本人操控下的提线木偶 61
1935的汪精卫:蜷曲的鲸须 69
1941:“重庆保卫者”陈诚 78
1943:美国人的宋美龄 86
1944:宋子文:三位第一夫人的兄弟 94
1945:又一个关口上的蒋介石 102
1947:陈立夫:难堪重任的文化掮客 107
1948:年的蒋介石:告别时刻 116
1949:走进西方视野的毛泽东 123
1950:台湾第一年 133
1950:新中国国际场合第一拳 141
周恩来在1951:有色眼镜下的准交战国总理 148
1954:“这个叫周恩来的是谁?” 155
1955:一个中国 163
1956:被扭曲的新生社会主义 171
1958:疯狂的跃进 179
1959:第一个十年 187
1961:饥饿的巨人 196
1963:孤航? 204
1964:周恩来的“拆弹之旅” 213
1965:陈毅打虎 221
1966:“重回窑洞去” 227
1967:混乱的中国 236
1971:重返联合国 241
1972:破冰之旅 246
1975:周总理最后的登台 251
1976:是敌是友? 258
1976:国殇 262
1977:西方人眼中的江青 267
1978:启航 273
1979:蜜月旅行 282
1983:白修德重访中国 290
1997:邓小平之后的“下一个中国” 298
2005:全新视野下的中国全景 305
五彩缤纷亚洲版 311
参考资料316
图注 318
1924:枭雄与乱世
这是一个让今天的我们觉得迷惑的开头:80多年前的1924年9月8日,一个只在美国本土发行的新闻周刊,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在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只有寥寥几行字的军阀作为封面人物?大概吴佩孚自己也不曾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出场方式,让我们从外国人的视角再次审视他的一生。
回到上个世纪20年代的中国,“吴佩孚”这三个字却是无法抹去的,报章上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这个名字,何等风光。那是吴佩孚人生的鼎盛时期。作为第一个登上《时代》封面的中国人,吴佩孚在1924年9月8日的《时代》上被称呼为“吴大将军”。吴佩孚长于治军,所率部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曾因一战胜皖、再战胜奉而被称为“常胜将军”。美国的《星报》也称其为“中国军阀的巨魁”。
在那篇仅有九百多字的名为《战争?》的《时代》封面文章中,吴佩孚被形容为“中国最有军事头脑的人”。文章作者对中国的时局进行了现在看来略显简短的报道。1924年的中国,军阀混战,群雄割据,有人复辟之心不死,有人试图统一,有新生的力量正在勃发,也有旧的势力扯虎皮做大旗。这一年的吴佩孚,五十知天命。五十寿辰时,各地的军政要人和文化名人、各国驻华使馆的武官云集洛阳,废帝溥仪也派出其“摄政王”前来祝贺,连康有为也大拍马屁,献寿联云:“牧野鹰扬,百岁功勋方半渡。洛阳虎踞,八方风雨会中州。”吹捧他“吴大帅”叱咤风云的气概,期待他更壮观的未来。——这样的一个中国,和在这样的中国里显赫一时的吴佩孚,又岂是《时代》那篇篇幅仅九百多字的文章能够说清楚的?
吴佩孚的一生,足可以被称作“传奇的一生”。1874年,吴佩孚出生在山东蓬莱。从小在私塾熟读诗书文章的他,在22岁时以院试第27名考中秀才。后来因为得罪了官府要人,被迫离家逃到北京。初到北京城,吴佩孚生活无着,竟然在大栅栏附近占卦算命,就那样成天在马路边喝着呼呼猎猎的北风,说着渺渺茫茫的鬼话,以此维持生计。吴佩孚也明白,这种日子不是他的归宿。乱世之中,再妙的笔也写不出个前程来,唯有行伍之中,才走出枭雄。1898年,在一位同乡的鼓动下,早已“投笔”的吴佩孚终于“从军”。
1904年,一场两个国家在第三国领土上进行的荒唐战争——日俄战争——在中国东北爆发。吴佩孚被派任日方间谍,化装成挑夫小贩,冒险混入俄军地盘刺探情报,立了大功。吴的敢做敢为被北洋军阀头子曹锟看上,两年后他当上了管带,相当于今天的营长。在护国讨袁运动中,吴佩孚随营入川镇压蔡锷领导的云南护国军。1917年7月,又在讨伐张勋复辟的战争中任讨逆军西路先锋。同年,孙中山组成护法军政府,段祺瑞派曹锟、张怀芝带兵南下讨伐,吴任第三师代理师长兼前敌总指挥。十几年的军阀混战,吴佩孚大有“斩获”,不久就拥兵数十万,被封为“孚威上将军”,盘踞洛阳,控制河北、河南、山东、湖北、湖南等省,遥控着北京的曹锟政府,成了当时实力最强的军阀。
在那个山头林立、派系纵横的年代,美国人的视线跃过纷杂的军政权威,只在吴佩孚身上停留了一下。这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吴佩孚能征善战,雄踞中国半壁江山,吴的清廉为政、民主作风、把华盛顿视为人生楷模,大概也是美国人对其另眼相看的重要原因。总之,在美国人眼里,吴佩孚是军阀中的另类,与响匪出身的张作霖、布贩出身的曹锟皆不同,吴佩孚身上有着让美国人欣赏的魅力。
单看看吴佩孚批示过的公文,就有不少值得说道的逸事。一次,曾在别处为官但声名狼藉的某先生,托关系欲到吴佩孚主政的河南谋个官职。报告呈上,吴佩孚当即批曰:“豫民何辜?”——俺河南老百姓有什么过错,竟要这样的人来当官,承受因他当官而带来的祸害?——言简意赅,义正辞严。又一次,某“下岗”军佐,获悉吴佩孚帐下有一旅长位缺,毛遂自荐,空谈理想抱负,自荐书最后写到愿在辅佐吴佩孚成功后“退居故里,植树造林,福泽桑梓”云云。吴佩孚批示:“且先种树。”短短四字,直叫那夸夸其谈者哑口无言。
吴佩孚为人的信条是:“不贪财,不好色,不纳妾,不嫖娼。”在女色这一点上,当时似他这等权贵人物,袁世凯也好,曹锟也好,张作霖也好,一个个都是三妻四妾。而吴佩孚,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结发的老妻张佩兰相伴,从不拈花惹草。据说,当年德国驻华公使的千金露娜小姐正值妙龄,对吴佩孚无限仰慕,相思无门,便径直写信向吴佩孚求婚。吴佩孚不识德文,吩咐秘书译出呈上,那情书便成了公函。吴佩孚在那公函上照惯例挥毫阅示——“老妻尚在”,断然拒绝了这桩婚事。
北洋军人多不读书,所以,吴的秀才出身就成了很让人羡慕的履历。吴佩孚会写诗、绘画,字也写得颇好,因此有“儒将”之誉,他也常以此自豪。美国史学家费正清显然也看重这个北洋军人的文化背景,干脆称吴为“学者军阀”。上马作诗、下马读书写字画画的吴佩孚,熟读《易经》、《春秋》。50岁前后,在吴的鼎盛时期,他军中的军歌歌词正是由他自己填的一阕《满江红·登蓬莱阁》。
然而就在这位“秀才变成兵”的“儒将”身上,历史也不忘向我们展示它对人性复杂的深刻理解。一方面,是大家熟悉的故事:1923年2月,京汉铁路工人为了争取自由、人权而举行大罢工,吴佩孚下令进行残酷镇压,制造了著名的“二七大惨案”。在这之前的两年,与湘军作战的吴佩孚更是下令掘开簰州的长江大堤,致使许多无辜百姓葬身鱼腹——这些都是吴佩孚在历史上写下的最黑一页。同样是在吴佩孚身上,有鲜为人知的另一方面,是他曾经支持五四运动,曾经通电保护故宫,更在晚年坚决拒绝与日本人合作,终被日本人害死。
1919年5月4日,北京的大学生们走上街头,要求政府拒签出让青岛的《巴黎和约》,游行途中示威者捣毁并焚烧了卖国官员的私宅。军警逮捕了三十来个“暴徒”。不曾想,却于次日激起全国范围的抗议浪潮。呼吁拒签的,多是知识阶层和一般民众,而在统治集团内部,因为担心危及与西方列强的关系,大都主张接受这一条约。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仅是区区一个遥踞湖南衡山的师长吴佩孚,却在1919年5月9日公开越过好多级,直接向大总统徐世昌发出通电:“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彼莘莘学子,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民草击钟,经卵投石,……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更可有原!”一纸电文搅扰了中国政坛上的死水。
那一场爱国运动的胜利,是庶民的胜利,知识阶层的胜利。但其中,吴佩孚作为军界要员的振臂一呼,其态度对那些手握重兵把守各地的督军、省长们的影响力,在这场运动中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据说,焦虑中的大总统徐世昌就曾叮嘱手下人:吴佩孚的态度不可不考虑。
20世纪20年代,忙于征战的吴佩孚还做了一件无关军政、功在千秋的义事——我们中华民族引为自豪的故宫得以保全,竟也与吴佩孚的一声断喝有关。若不是他旗帜鲜明的反对,紫禁城里最精华的部分——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这三大殿——恐怕早被所谓的西式议会大厦所取代。那时,挤在宣武门内象房桥国会厅(现为新华社内部小会场)里争吵不休的参议员和众议员们昏了头,竟要拆除紫禁城三大殿,在其废墟上另建议会大厦。身居洛阳的吴大帅惊闻此讯,立马直接把一封电报拍给了大总统、总理、内务总长、财政总长四位,而偏偏不给当事者———参众两院院长。电文依然是掷地有声的吴氏风格:“……何忍以数百年之故宫供数人中饱之资乎?务希毅力惟一保存此大地百国之瑰宝……”各报刊登载了吴佩孚的通电后,颂扬吴帅之声鹊起,抨击国会之议潮涌,“保存此大地百国之瑰宝”的威严号令让始作俑者噤若寒蝉,故宫三大殿方幸免一劫——“大地百国之瑰宝”,翻译成我们今天的用语,就是“世界遗产”。
而在吴佩孚传奇一生中,最值得钩沉的,应该还是吴在晚年“拒日”的坚定立场。败走南阳,亡命巴蜀后,花甲之年的吴佩孚北上养老,带着几百名卫兵居住在北京东四一带,深入简出、颐养天年。1937年,卢沟桥的枪声击碎了吴佩孚的残梦。日寇急于在占领区建立傀儡政权。他们看好了两个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的中国人:一个是当时国民政府二号人物汪精卫,另一个便是曾统兵近百万的北洋时代最有人格力量、“在北洋军阀中,比较还像一个人”的吴佩孚。他们希望“汪吴合作”,一南一北,一文一武,绝配一般助其实现奴役中国的春秋大梦。
汪精卫很快就被日本人收买了,而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的吴佩孚却始终沉默如山。纵使说客盈门,吴依旧丝毫不为其所动。当汪精卫派陈中学去说服吴时,吴“啪”地一拍桌子,毫不容情地破口大骂:“谁跟汪精卫合作,这人必定下贱!” 日本人又发动北洋军阀中比吴佩孚资格更老的江宇澄前去游说,没料到吴大骂一声“老而不死!”从此江宇澄不敢再登吴公馆的大门。吴佩孚也曾“答应”过出山,开出的条件却是请日本人撤出包括东北在内的所有中国领土,恨得日本人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1939年11月24日,身体健壮的吴佩孚在家吃饺子时,意外地被饺子馅儿里的骨碴伤了牙齿,几天后,两腮红肿,疼痛难耐,几日后竟越来越严重了。12月4日下午,华北伪政权的军事首领齐燮元带日本军医处长、护士急匆匆赶来,对他进行了手术治疗。手术后吴立即陷入昏迷,当晚就蹊跷辞世,时年65岁。
当时驻重庆的中共元老董必武也对记者发表谈话说:“吴佩孚虽然也是一个军阀,但有两点却和其他的军阀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国历史上伟大的人物是关、岳,他在失败时,也不出洋,不居租界自失。……他在失势时还能自践前言,这是许多人都称道他的事实。第二,吴氏做官数十年,统治过几省的地盘,带领过几十万大兵,他没有私蓄,也没置田产,有清廉名,比起当时的那些军阀腰缠千百万,总算难能可贵。”对吴佩孚的一生,进行了中肯的评价。
回到《时代》将吴佩孚选作封面人物的两年前,1922年,蔡元培、李大钊、陶行知、梁漱溟等人发表一篇名为《我们的政治主张》的文章,其中主张“政治的清明全靠好人出来奋斗”,并提出宪政的政府、公开的政府、有计划的政府等政治要求,同时对当时北洋政府与南方护法运动之间的南北和谈、裁军等具体问题提出一些方案。这篇实为胡适所作的政论文,意在争取吴佩孚。胡适认为吴佩孚既是高层知识分子可以信赖支持的人,也是可以扭转中国时局的人。在胡适看来,把徐世昌赶出北京总统府并消灭广州的“非常大总统”,此统一中国之大任,只有吴佩孚可以担当。那时,胡适这位留美学生的意见,往往和美国不谋而合。但这次,不论美国,还是胡适,都看走眼了。一个品行端正的军人,并不一定能担当统一中国的大任。在与张作霖和冯玉祥的内讧中,吴佩孚元气大伤。当他独自转身南下,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蒋介石时,又被蒋打得大败,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1924年的美国,经济蓬勃发展,工商业一片繁荣,人们沉浸在自由主义给市场经济带来的巨大活力和效益中,丝毫觉察不到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1924年的中国,却是军阀割据,兵荒马乱。这一年里,孙中山在广州建立了黄埔军校,清逊帝溥仪被逐出紫禁城,鲁迅写下了《祝福》。更大的变革正在中国酝酿。而豪放、简单的美国人还没有充分地认识到这个复杂的、多层次的中国。吴佩孚总司令,终究只是中国历史舞台上某一幕的重要角色,翻开那一页,他也就谢幕了。在这之后,美国人惊讶地发现,中国最有威力的人物竟是孙中山的继任者蒋介石。他们不得不调整政策,努力说服自己,将信将疑地把中美关系的未来,第一次转向南方的革命阵营。
P11-18
大概没有哪本外国杂志像《时代》这样令中国人瞩目了。也没有哪本外国杂志,其创办者会与中国有着这么深的渊源。直到现在,只要某一期《时代》以中国为封面做了报道,就会引来中国传媒密集的目光。你可以把这看作中国人天性里重视他人对自己评价的一种表现,也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个发展中大国对世界的另一种关注。当然,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一种值得玩味的文化现象——诗意一点表达,就是“我注视着你注视我的目光”。
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常常不禁莞尔。今天我们再读当年美国人的语气,再看当年美国人的举动,会像一个成人忽然打开了儿时的书包,发现当年同学在自己作业本上的涂鸦。早已不会再生气,笑容中却也禁不住唏嘘。
合上这80多年间的《时代》,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20世纪上半叶,图片摄影早已在新闻传播中得到广泛运用。可当年的《时代》上,还是很少用照片做封面,更多的是以绘画形式呈现。到了近些年,数码相机逐渐普及,这时的《时代》仍然不愿直接用照片,而往往是将图像进行数码处理甚至拼接、组合后作为封面——舍弃更客观的新闻图片不用,而是或笔绘,或电脑加工,这大概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一本新闻杂志的主观化倾向。
所以,就当作是听故事吧,听别人讲一讲自己过去的故事。既然我们的历史已经清晰,既然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变得强大,那就让我们更加心平气和一些地听听故事吧!
2007年8月14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