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由两段温馨故事构成的合集：《黑头发妹妹》共分八个章节，每一个章节都描写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个性鲜明的人物。这个故事把女孩子在成长中告别天真、走向成熟的过程描写的生动细腻，展示出了成人世界的丑恶、自私、虚假、隐瞒对孩子的影响，读者可以从中体味成长的恐惧、怅惘、感悟和改变；《我做女孩》则用温柔的、如絮絮春风般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令作家念念不忘的儿时的挚友，记录了她同他们共有的那段难忘的岁月，代表了她对那一段浪漫岁月的怀念。全书文字叙述得很生活，很温暖。

黑头发妹妹生话在上海一条极其普通的弄堂里。她的身边生活着一些普普通通的人，每天都发生着一些普普通通的事。然而透过她十三岁的眼睛，黑头发妹妹却发现这个普通的世界一点也不平凡。生话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人生变得时而让人欣喜，时而让人悲伤哀怨……她用心灵悄悄感受着生话的点滴变化，用自己这个年华里朦胧的爱来回应青春的呼唤。

“我做女孩”是女孩发自内心的宣言。只有做了女孩，你才能体味到女孩独有的那种细腻温婉的心灵，才能保有那些只有女孩才能铭记下的温柔美丽的、或忧伤或温情的回忆，才能让生话里那积淀多年的淡淡的余韵拨动心底那根最最温柔、脆弱的弦。

很高兴你是女孩，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

第一章　十三岁那年

第二章　堂哥小多

第三章　那个叫建军的

第四章　美丽的巧玲

第五章　宽容，有时是医治错误的良药

第六章　一堂人生课

第七章　生活，值得永远去认识

第八章　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我盯着阿婆问，让她圆梦。阿婆她老人家数了一通针脚，然后，眼光从架在鼻尖上的眼镜上方露出来，很锐利地扫了我一眼：“记牢，少到井边去，要当心落水鬼。”

我想，好没劲啊。就在那一刹间，很孤独很落寞的感觉就闯来了，冒火得很，仿佛没头没脑的蠢东西，黏稠地贴在身上，揭都揭不干净。

原本，我以为会永远喜欢夏天，喜欢热烈的阳光和急匆匆的风。可这个黄昏，潮闷、炎热，从小天井两侧的阴沟里还泛出呛鼻的气味。小天井里边点的客堂，拼花的地砖地上湿漉漉的，很滑。听说这幢房子原来住着个资本家的姨太太，临解放，她逃到台湾去了，房产就由旁管局接收。这个客堂，原来是个大厅，姨太太大概总穿着高跟鞋，在这里嗒嗒地踩来踩去；如今，这个客堂成了我们几家合用的厨房。油烟喷在雕花的顶上，老黄色的，像藏得久了发脆的旧报纸。

楼上妹妹家的飞鹿牌无线电开得很响，放着一支声讨美帝国主义的歌。节奏很激越，透过旋律，总觉得纸老虎在一步步退却。以前，听到这儿，我总会在心里生出许多激情。

今天却例外。那亢奋的旋律只在我耳边留下点淡淡的余音。好像，好像，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暗示，尽管它模糊得如一抹米灰，像混混沌沌的呓语，然而它很新鲜，像飘香的乳汁，裹在那黏稠的感觉里。

我真的长大了，心里积攒起东西了?

我很冲动地想穿过那长青苔似的滑的客堂，像阵疾风，刮到家里那面硕大的穿衣镜前，好好地照照自己，可我又有点犹豫和羞怯，怕失望，怕映照出的仍是那张固定的脸。

阿婆满腹狐疑地打量我，她手里是一大团黑毛线，很有光泽，是幽幽的青光。她隔了片刻，又重复一遍：“记牢，少到井边去，要当心落水鬼。”

咯咯的几声大笑，建军姆妈跑过来，她赤着脚，瘦瘦的，大家都叫她“赤脚大仙”，当然，只是背地里叫叫的。她的动作快而干脆，超出常人，细细的臂和腿再加上非凡的麻利，很有点像一只人形的大跳蚤。

建军姆妈很亲昵地拧拧我的脸腮，“妹妹，你害怕落水鬼吗?舌头耷拉出一尺多长呢!”

我用手拨开她那粗乎乎的指头，我特别不喜欢爱咋呼的女人。再说，一她还做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明知落水鬼一说属于迷信，但被她这么做了具体描绘，脑子里就隐隐约约地闪过条一尺多长的舌头，而且是暗红色的，淤血模样，过一会儿，又添加了许多尖利的肉刺……

我有些发眩，这年，我的体质特弱，夜里做了噩梦就尖声大叫。阿婆说我神经兮兮的。

建军姆妈这个赤脚大仙欣赏着我的表情，使劲拍拍手，说：“唁!妹妹的面孔煞白煞白，该死，该死，她当真的了。”

阿婆说：“你不好，等会儿人家姆妈要心痛煞的，就这么一个千金。人家是新脑筋，欢喜女儿的，两个儿子倒不顾，全托在幼儿园。”

我最恨阿婆用这种口吻议论妈妈，虽是亲骨肉，但阿婆就是看不惯女儿的一举一动，在背后拆她的台，有时还讽刺妈妈当了官太太，架子大，不顾老法规矩。

建军姆妈接口说：“人是奇怪，官太太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对小囡全是宝贝的。妹妹长得这样难看，凹面凸额骨，眼睛又小，在她姆妈眼里倒成了一枝花。”

“是啊，”阿婆笑起来，“她母女俩一只模子出来的，前前后后寻不出这样的难看人。”

建军姆妈也跟着笑，“妹妹，你为啥不像你阿爸，他相貌堂堂，工钿又多，又是个官……你姆妈找老公找得好，命好。”  我蜷缩在躺椅里，只觉得一股股冰凉的寒气逼袭过来，像尖角的长矛在我心里扎了下去。我自卑极了，强止住眼泪，怕哭起来更难看，也怕让她们察觉我的满心凄凉后，从此怜悯我。

“楼上的妹妹没下来玩?”建军姆妈问。

楼上有个年龄同我相仿的女孩，小名也叫妹妹，偏偏她是个俊俏人，又讨大家喜欢。建军姆妈常常跟她说笑话，叫她将来当她的儿媳妇。去年春节，建军姆妈还买了一只橘黄色的发夹送给楼上妹妹，好像儿媳妇的事就定下大半了。

楼上妹妹姓杜，但她不喜欢这姓，嫌它粗气，哪个叫她杜家妹妹，她就不睬。她跟我要好，常下来玩，我呢，有点矛盾，既喜欢她，又有点妒忌她，说不上为什么，也许跟建军有点关系，或者，是因为赤脚大仙常常用夸奖楼上妹妹的长相来贬低我。

我绝望极了，恨不得立即死掉。那当儿，刚才冒出来的欣喜都可怜巴巴地逃光了。我想，谁能帮帮我，让我稍稍美丽一点。十三岁时。最痛苦的就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你丑——这正是女孩最在乎自己的年龄。

我把头枕在手肘上，悄悄地哭了一会儿。眼泪淌出去后，心情就明丽了，像在河里漂洗了一阵。我甚至乐观地想：待她们把这话题说旧了，就会扔得远远的。

那边，阿婆跟建军姆妈正在议论张之道家的家底丰厚，说是他家老老小小穿的都是毛料或是丝绸的，建军姆妈去洗衣裳，张之道的祖母就要叮嘱一遍：用手搓搓，不要用板刷刷，不能用开水烫。

“死人人家油水吃得足，衣裳油腻重，搓起来滑叽叽的，开水又烫不得。”

“泡点碱水去去油。”阿婆说。

建军姆妈将尖鼻子往上提提，咧咧嘴角，“那么便当吗?老太太眼睛雪亮地盯着你，容不得你做手脚，啊呀，防贼骨头一样啊。”

阿婆叹息道：“帮人做娘姨就是这点苦。算算是新社会了，娘姨也是劳动人民。不过，要叫人家从皮夹子里付工钿给你，受点气也不算什么，这也不管什么社会新啦、旧啦，自古这世道就是这样。”

阿婆往往就爱讲些立场不稳定的话，在她眼里，旧社会似乎也不怎么坏。有时还说那时比三年自然灾害日子还好过些，粗茶淡饭是吃得饱的，花生米三个铜板就能买一包。

我常为了这个跟阿婆争。我们在学校里经常听《不要忘记过去》的报告会，旧社会在我的印象里是黑暗和消沉的，完全是邪恶的。我说：“旧社会里饿死人，好人做牛马，坏人收租，还有刘文彩的水牢……”

“没有，没有。”阿婆连连摇头，“我没坐过水牢，就是闹兵荒轧户口米时，那个挤得呀苦透苦透。”

阿婆总把过去说得轻描淡写。然而，里弄里的负责人却不清楚这些。让阿婆当我们这一带的居委会小组长。于是，阿婆越发骄傲起来，有时就称呼毛主席为毛泽东，我不让她叫，她说，叫叫名字又何妨。

我为阿婆的落后而羞愧，甚至不大敢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生怕我家的小组长到时又露出旧思想。我猜想，阿婆不喜欢我也跟这个有关，她心里很灵光哪。

阿婆曾说过：你将来也会找个军队里下来的北方人，当个小官太太。跟你姆妈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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