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档案》是李碧华散文系列之一,共包括《焚风一把青》、《蟹壳黄的痣》、《红袍蝎子糖》、《牡丹蜘蛛面》、《水云散文》、《给拉面加一片柠檬》6本。
本系列从独特的饮食角度出发,绘声绘色、畅快淋漓地描述她所钟爱的饮食,充分调动了我们的视觉及味觉器官,使我们极其兴奋地投入到她所营造的氛围中去。《婴胎饺》、《小释迦》、《厚脸皮》……让你跌爆眼球;《蝎子糖》、《喝墨汁》、《胃结石》……让你视野大开;《美人酒》、《七分甜》、《合欢汤》……让你唇齿留香……随之,笔锋一转,各生各态,无所不及,有时尖酸刻薄有时柔情感性,以其独到的见解向我们阐述。
中华美食文化源远流长,多少文人墨客吟出多少千古佳作。香港作家李碧华亦是此道中人,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水果甜品,抑或是中餐西菜,都能信手拈来,娓娓的叙述中蕴涵温暖的香味。饭后佐以《牡丹蜘蛛面》,回味盘中滋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作家李碧华的名字对你来说并不陌生,可她原来还是个好吃的人。本书是一本有关旅行散记及饮食的杂文集,除了介绍当地的文化之外,亦有无尽美食介绍,实在不可错过。
苦、甜、甘和S.O.S。
S早前自台湾带给我一堆零食。其中有八仙果和苦茶糖。两种东西都黑沉沉,还有,初吃苦,渐渐是甜,最后变成甘。尤其是什么“苦茶糖”,名字总似“人生是有希望”的那样。苦尽甜来。
叫我联想起喝过的“三道茶”。
喝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茶,甜的苦的醇的辣的管饱的,还有醉的。
“三道茶”是云南白族的饮茶方式,奉客分三道——(一)“清苦之茶”。(二)加入红糖桂皮的“甜茶”。(三)蜂蜜、花椒、盐巴、核桃仁、炒米花等混成“回味茶”。人们不管经过多少变迁,到了最后,甜、酸、苦、辣、成各味俱全,回味无穷。
古老的“三道茶”有一定次序。但若可以调配,你会如何排列?
我宁把最复杂最丰富的放在第一道,因为有充沛的精神力气去尝。中间有点苦,承受得了。后来,我累了,不行了,给我甜茶!——但世情有那么如意吗?至个白三道都是苦、苦、苦。
不喝便渴死。
刚上市的日剧《s.O s》(strawberry on the shortcakes),泷泽秀明、深田恭子主演。让你思考应该先吃鲜艳的士多啤梨,抑或先吃实际的蛋糕?
两样都在手,怎么吃都成——痛苦的是要选择和舍弃吧。
牡丹酥、牡丹虾、牡丹柿
饭后上桌的是一道传统又俗艳的甜点——“牡丹酥”。酥饼如一朵花般在油镬中绽开,“花瓣”染了红色,裹着甜腻的莲茸。趁热入口,香酥美味。但一件就够了。吃的是心思和工夫。酥皮是由面粉猪油搋成的“油皮”,加上面粉猪油清水搋成的“半油皮”,来回折叠擀压,形成千层的效果,它们互相排斥,不肯融和,又给人在身上划了几刀,才可在油镬中“开花”。
也有一种虾唤“牡丹虾”,同一般甜虾不同,个子大,而且颜色娇嫩。一回吃寿司,一只体态健美自里透红的大虾伏在饭团上,加上少许青翠的wasabl,鲜甜和爽脆质感,岂是小虾可比?
还有吃过“牡丹柿”,在日本温泉区买到。竹册包着一层古朴的油纸,然后才是密封的点心。他们把秋天丰收的柿子晒干,全压在“押寿司”长方盒内,一如上海菜中的千层风(猪耳朵)。吃时刀切一片一片,看上去便一层一层,精致又甜美。可惜离开后在别处一直找不到了,真遗憾。我很怀念。
牡丹骄傲艳丽,还严守花信,违抗武则天要百花为她而开的命令,致被贬洛阳。故在群芳谱中称王。
更怀念细雪渐绽,终如白花空中成形。
称“牡丹雪”。
剔走了蜘蛛的面
某人堕落爱河。旁观者都看出对方是个不堪的角色,而且甚有机心。但当局者十分沉迷——一切局外人全是“闲杂人等”。自己觉得好,自己开心,自己承受,关你们什么事?
那是一碗剔走了蜘蛛的面。
记得看过台湾一位清秀亮丽作者成英姝的第一本书《公主彻夜未眠》,1994年版。化学工程系毕业,在某环境工程顾问公司担任工程师的她,当时才二十六岁。这书很有趣,每个短篇都如环似扣,互相呼应。多年前买下,有点“惊艳”感。
她总是写到失忆。
失忆,无历史负担,无角色包袱。与时间、世人凝望又互不相干。
失忆虽是欺哄,也算幸福。 忽地想起成英姝常思考的一件事:
“一碗面里头死了一只蜘蛛,就算把蜘蛛挑出来,一般人还是难以下咽。但是如果在面端到客人面前之前,蜘蛛就被服务生发现而先一步挑了出来的话,也许就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吃个精光。面本身没什么不同,是吃的人知不知道而已。”
同一碗蜘蛛面,究竟是本质重要,还是对它的想法重要?
爱情吃“感觉”。吃时比较笨,比较短路,比较善忘。
车厢中的“冒血旺”
台湾小菜“肠旺”,是麻辣的卤汁锅中煮着猪肠猪血。不知“旺”是什么意思,也许取其兆头。“肠旺”乡土,且带温暖吉庆。
也有道相近的四川菜,却十分凄厉,唤“冒血旺”。吓到大家不肯点。其实“血旺”是鸭红,比猪红嫩滑和矜贵些。“冒”,即在泛红油的麻辣锅上灼熟。好端端的一道菜何以改个可怕的名字?
像台湾的猪血糕、韩国的牛血肠、法国的“血鸭”,引不起食欲,也不致破坏。“冒血旺”太似劈友厮杀。血愈涌汹,战意愈浓。
有些食物,我们一尝为了好奇。吃过几块娃娃鱼(不是鱼,是两栖的珍稀动物,貌似巨型壁虎的它重约十二公斤。因叫声似婴儿哭,故名)。他们用鱼血加上菜粒葱花芫荽陈皮来炒饭,色褐,味道很特别,但食不下咽,画面很恐怖。
不。有一幕更恐怖。
在于平静:有一晚坐地铁,夜了,乘客很少。
对面有个斯文女孩在讲电话,持着手机阴声细气,说着说着忽地便流牙血。
她一点也没发觉鲜红的血由牙龈渗出来,沾在白牙上,颜色渐深,连舌头亦染上。她只与对方在空气中轻颦浅笑,不知人间何世……
我盯着冒血的唇齿,一时间,以为误闯妖怪异域。
P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