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里尼西亚三部曲”是麦尔维尔在19世纪40年代创作的作品:《泰比》、《奥穆》和《玛迪》。它们看似描写作者远航南海和与马克萨斯群岛的食人生番为伍的经历,但读者只要稍事留意便可发现,麦尔维尔的这些早期作品不仅仅是一些历险故事或传记色彩很浓的叙事小说。与其他任何文学名著一样,它们同样闪烁着思想的光辉。不管麦尔维尔在南海漂泊时的所见所闻有没有真实性可言,他至少经历了一个与自己生活时代迥然不同的社会,即波里尼西亚殖民社会。
本书为“波里尼西亚三部曲”之长篇小说《泰比》,是以作者在南太平洋的生活为依据写成。书中描写了作者在马克萨斯岛上的食人部落泰比人中的惊险经历,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给当地土著人的淳朴生活带来的破坏,因此受到教会的谴责。作品给美国文学带来了崭新的领域和内容,在美国读者中广受欢迎,作者因此赢得了海洋文学家的称誉。
《泰比》是一部既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自传也不全是虚构,而是一部“融冒险、轶事、人种学和社会批评于一体的著作”。从表面上看,《泰比》确实像一部游记,叙述了主人公托莫的一些难忘的经历。他与同伴托比因忍受不了“多利号”船上枯燥无味的漂泊生活和残暴船长的呵斥与虐待而弃船闯入异域泰比峡谷。他们发现这里没有传说中所说的那么可怕,当然其中也不乏坏人,正如白人社会一样,异域泰比既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人。他们初到时的感觉是这样一番情景:“我的感觉真是好极了!我该如何描绘眼前的这一切呢?……狭长的山谷,蜿蜒像一个巨大的枝桠交叉的棚架,景色怡人,我越往前走,就越觉得这个峡谷可爱迷人。远远望去,它愈加宽阔,一直通向远方的一条溪谷。”托莫满怀好奇,愿冒生命之险前往探测。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诱人,即使真要葬身于土人之腹也值得一试。于是,土人的葬礼、舞蹈、宗教仪式及文身等都成了托莫感兴趣并想了解的“他者”。出乎意料的是,他和他的同伴非但没有被土人吃掉,反而受到格外的“尊重”与“款待”。托莫可以与土著美女菲厄蔚荡舟游玩,自由嬉戏,过着一种胜似夫妻的生活……
六个月的海上生涯!是的,读者朋友,我在海上度过了六个月不见陆地踪影的时光,头顶着赤道的烈日追逐一条公鲸,在太平洋海翻滚的巨浪上颠簸——上面是高高的苍穹,四周是茫茫的大海,再无他物!几周前还算新鲜的供给早已消耗殆尽,没有一颗马铃薯,不见一个芋头。那些曾用来装饰船尾和后甲板的漂亮的香蕉,我的天呀,它们全都不见了!还有那些悬挂在桅杆和支索上的美味橙子——它们也消失了!是的,它们都被分光了,我们除了腌马肉和压缩饼干之外什么也没剩下。噢!全都怪你们这些特等客舱里的水手,是你们导致了我们在大西洋上十四天无谓的漂泊,是你们的盲目导致了我们海上食品的匮乏和生活的困苦,而你们却在每日三餐酒足饭饱之后相互闲聊、玩纸牌、喝香槟饮料。你们把自己关进红木和枫木做的小木屋里,一睡十个钟头,无事烦心,只留下这帮无事可做的家伙在上面大喊大叫,狂蹦乱跳,这才招来了坏运气——你们倒是说说,我们六个月见不到陆地是怎么回事儿?
哦!哪怕能看见一片令人振奋的草叶——能闻到一把沃土的芳香!我们的周围没有任何新鲜事物,满眼不见一丝绿意。是的,我们的船壁内侧被漆成了绿色,但颜色是那么的苍白,没有任何甚至酷似青翠的东西能够让这种远离陆地的疲惫路途繁荣起来。就连同烧火棍绑在一起的小帆船也被船长的猪啃得光秃秃的,而那头猪自己也早已做了某人的盘中美餐。
鸡笼中只剩下一只公鸡,它曾经又欢实又精悍,在腼腆的母鸡面前表现得十分英勇,可看它现在的样子,单脚独立,整天闷闷不乐。它厌恶地转身背对着放在它面前发霉的谷物和小食槽里的咸水。它肯定在为死去的伙伴们伤心,它们一个个地被从它身边抓走,再也不见踪影,但这样的伤心日子不会太久了,因为我们的黑人厨师蒙戈昨天告诉我一个消息,可怜的佩德勒命数已定。下周日它瘦弱的身架将被摆上船长的餐桌,并且早在夜晚来临之前就会以最普通的仪式葬身于那位大人物的肚腹之中。谁会相信有人竞如此残忍地想要剁去不幸的佩德勒的头,水手们每一分钟都在祈祷,自私的家伙们希望可怜的家禽早些完成它的使命。他们说只要船长有指望吃到有鲜肉的饭就永远不会让船驶向陆地。这只不幸的鸡可以提供这样的条件,它一旦被吃掉,船长就会恢复他的判断力。我希望这对你没什么伤害,佩德勒,但既然你命中注定,迟早都要面对你们共同的命运,而且如果你的存在期限就意味着对我们的拯救,那么——说实话——我希望你的喉咙现在就被割破,因为,哦!我太想再次见到充满生机的土地了!从这艘老船的绳索看来,她也需要找个陆地靠岸,前几天杰克·路易斯在驾船过程中船长挑他毛病,他就说了这番话。 P2-3
异域想象与帝国主义
——读赫尔曼·麦尔维尔的“波里尼西亚三部曲”有感
赫尔曼·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1819—1891)是19世纪美国文学的重要作家。他不仅是小说家,而且还是一位卓越的哲学家、诗人,以极其敏锐的目光关注着自己生活的时代及其社会变迁。
麦尔维尔生于纽约的一个英荷裔家庭,父母双方都出身于名门大户,生活较为安逸。麦尔维尔兄妹八人,他排行老三。1830年,他父亲因经营不善而破产,全家只好前往奥尔巴尼。1832年,父亲又因过分劳累和精神疲惫而卧病不起,不幸早逝。之后,麦尔维尔一家的生活更无着落,他不得不早早弃学,协助母亲兄长养家糊口,先是当雇员,干农活,做小学教员,最后还当了水手。1839年,麦尔维尔应征随“圣劳伦斯”号船去了英国利物浦,从此开始了他的航海生涯。在漫长而又充满浪漫奇异的航海生涯中,麦尔维尔游历了利物浦、西印度群岛和南太平洋群岛等地。1844年回到美国后开始创作小说。
麦尔维尔1847年结婚后,携妻儿搬到马萨诸塞州,在那儿生活了13余年。在那里,他有幸结识了当时早巳享誉文坛的霍桑(Nathaniel Hawthollle,1804—1864)。其《白鲸》(Moby Dick,1851)就是那时写就并题献给这位文坛益友的。继《白鲸》之后,麦尔维尔声誉每况愈下。失望中,他再度游历欧洲,足迹几乎遍及伦敦、巴黎、意大利、希腊和近东的巴勒斯坦等地。这些经历构成了他晚期作品的素材和背景,如《皮埃尔》(Pierre,1852)、《伊滋莱尔·波特》(Israel Potter,1855)、《骗子》(The Confidence—Man,1857)和《克拉莱尔》(Clarel,1876)等。《比利·巴德》(Billy Budd,1924)是他的最后作品,直到他去世后20多年才得以问世。麦尔维尔的作品可以分成三大类:第一类是他早期的小说。这些作品大都是依据某些史实和作者本人的海上经历而创作的,如《泰比》(Typee,1846)、《奥穆》(Omoo,1847)和《雷德伯恩》(Redburn,1849),其中也包括寓言性很强的《玛迪》(Mardi,1849),以及《皮埃尔》和《骗子》等。第二类是《白鲸》,这是作者的登峰造极之作。第三类是他的后期作品,其中有不少堪称大手笔的短篇和诗作,如他的《贝尼托·塞莱诺》(Benito Cereno,1856)、《书记员巴特尔比》(Bartleby,the Scrivener,1856)、《比利·巴德》和诗集《克拉莱尔》、《战事集》(Battle—Pieces and Aspects of the War,1866)等。这里选译其早期作品“波里尼西亚三部曲”:《泰比》、《奥穆》和《玛迪》。
本书作者后来到达塔希提正赶上法国人的邪恶计划功成圆满之日,他们乘那里的女王不在,引诱其下属首领们签署一份经过精心设计但曾被她断然拒绝的条款。他们软硬兼施,从战舰舷窗中伸出来的二百三十二磅大炮是打消有良知的岛上人一切顾虑的根本筹码。
对塔希提的这种强盗式的占领,以及英国人给桑威奇群岛带来的灾难和荒凉至少在美国造成了巨大的轰动。没有哪一次事件能受到像乔洽·保莱特到达瓦湖岛那样严重的扭曲。作者住在群岛上最繁华的火奴鲁鲁的四个月期间一直受到一位英国贵族的保护,当他在1844年秋天回到波士顿时,看到美联邦的一些扭曲事实,信手捏造新闻的报纸对英国人义愤填膺的笔伐时十分吃惊。因此,他认为需要有一位勇敢的官员出面来澄清与受怀疑事件相关的主要情况。
我无需详述1843年春季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桑威奇群岛上的当地掌权者对英国公民,尤其是英国皇家总领事查尔顿上校所进行的欺凌。当时受愚蠢国王宠信的是一个叫朱德的医生,他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药剂师兼冒险家,同其他一帮臭味相投的人一样对英国有着根深蒂固的仇视。
无知和图谋不轨的美以美教会的长老们控制了那里的议会,而半开化的国王则统治着一个半文明半野蛮状态下的国家,与外国的特殊关系使其沦落到了异常困难的境地,这些人根本不会成为政府政策健康的喉舌。
各项事务的不公正处置使事态发展到了一种极端,很快英国领事受到的侮辱和伤害就更多了。查尔顿上校被禁止离开岛上,于是他秘密撤退到瓦尔帕莱索同太平洋总部的英国总督托马司少将进行磋商。商议的结果是乔治·保莱特伯爵受少将之命乘卡丽斯福特号护卫舰前去调查并洗刷上述的欺辱。到达目的地后,他首先派一名中尉上岸,给国王送去一封信,信中充满敬意地请求面见国王。信使却没能见到国王陛下,保莱特只受到朱德医生的召见,并被告知说这位药剂师享有处理各项事务的大权。伯爵拒绝了这个侮辱性的召见,又向国王发出一封信,再一次提出请求,但却又一次遭到回绝。他对此待遇气愤之极,于是再发一封,列举出种种不满并要求对方给予肯定的答复,否则就要以武相见。
当地政府这才作出反应,可鄙的国王议员们精心制定了一份政策以骗取基督教王国的同情和义愤。国王陛下受人指使对英国上校说,他作为一国之明君不能断然答应伯爵先生的要求,但由于不赞成使用残酷的战争手段,他愿意根据在伦敦尚未签署的协议接受对岛上领土的“临时割让”。心直口快的保莱特答应了国王的建议,经过一系列的安排,开始了对夏威夷各项事务的管理,运用的规章与他舰队上的一样既严格又亲切,他也因此成为船上同事们崇拜的偶像。他迅速受到岛上人的喜爱,然而受其传教士向导们指使,一心想巩固其封建统治的国王和首领们却视他如仇敌。由于惧怕他的声誉会日渐强大而无法抵制,他们企图在海外对他的行为进行大肆攻击,借用东方的警句就是,让“普天之下”皆来见证并怜悯他们所受的“莫大冤屈”。
乔治·保莱特伯爵全然不去理会他们的哄闹,开始着手缓解各国居民间的差异,平息各种不满,增加他们的商业利润,并尽其所能地改善那些下层土著人的生活条件。经他揭发和压制的恶行不讦其数,而其中之一或许可以列举出来以揭露这些可怜的土著居民们所受的可怕暴政。
桑威奇群岛上的法律条文以变幻莫测而著称,它扰乱了土著人心中的是非观念,造成极其不良的影响。这种弊端在朝立夕改的涉及淫荡行为的立法中最为明显。两性间的最纯洁的自由一会儿被处以罚款和监禁,一会儿又因被废除而导致荒淫之风公然四起。
保莱特到达那里时,康奈克提克特蓝色法规已经被严格地执行了至少三周之久。其结果是,火奴鲁鲁城堡上关押了一大批因道德败坏而受到惩罚的年轻姑娘。保莱特起初并不愿介入土著人自己制定的法规,但由于举报不断,便对瓦湖岛上的常客,夏威夷教堂的中坚分子之一,城堡内的上校科库阿诺亚将军的内部管理层进行了一次严格的调查。他迅速查明这些年轻姑娘白天为国王干活,夜里就被掳过城墙——其另一侧正对着大海——然后再被弄到将军预先准备好的船上。天亮之前她们被送回各自的牢房,并且以对此秘密行动保持沉默来换取科库阿诺亚手中发出的一点点酬劳。
那一时期盛行的关于淫荡行为的法规大大提高了那位将军邪恶贸易的垄断地位,也使他的钱柜——有人说还有政府的钱柜——积攒了一大笔金钱。可悲的事实是,夏威夷政府的主要收入正是来源于征集罚金,或干脆颁布邪恶政策,它的前景直接与政府息息相关。人民若是道德良好政府就得受穷,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种担忧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割让条款签署五个月后,都柏林护卫舰打着托马司少将的旗帜驶进火奴鲁鲁海湾。它的突然出现引起当地人不小的轰动。在它到达三天后,一名水手扯下城堡上的红十字旗,夏威夷的彩色旗帜又飘扬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与此同时,潘趣碗山上的长形四十二磅大炮也将其钢铁的喉咙对准了海港内叫嚣不停的五艘战舰,而卡麦哈马哈国王三世也在一大群英美官员们的簇拥下,在成千上万个被外国军事演练吸引着前来目睹岛上古老统治者再次登基的臣民们面前尽展其王者风范。
托马司少将发布了一系列约束其下属中尉的规定,将其权力用书面形式确定下来,因此临时割让条款也就没有再被执行的必要。
这件事让国王和其主要首领们欣喜不已,他们立即响应来自下属的热情提议,废除了一度严厉苛刻的律法。英国和夏威夷的皇家宣言被张贴在火奴鲁鲁的大街上和各个人口密集的村落之中,国王陛下在宣言中宣布他重新登上王位,号召他的子民们不计任何道德、法律和宗教的约束连续欢庆十天,欢庆期间一切法律都被暂缓执行。
经历过火奴鲁鲁欢庆的人们怎能忘记那值得纪念的十天!当时所有的居民在青天白日下尽情纵欲,那场景实非语言所能形容。周围岛上的土著人也成百上千地涌向火奴鲁鲁,两艘护卫舰上的船员们也像惟恐天下不乱的恶魔一样乘势网开一面,让大批人群竞相涌入欢庆的队伍。这是一种波里尼西亚式的纵情狂欢。大白天就有人在大街上干着令人难以启齿的恶劣勾当,有土著人偷窃外国人财物时被当场捉住,愤愤不平的人们将其押到城堡内,但归还财物后他又逍遥法外了。——科库阿诺亚嘲弄地咧着嘴对白人们说,法律已经“哈啪”(不起效了)。
这十天把桑威奇土著居民的真正本性暴露无遗,也有力地说明了传教士们的劳动成果。没有了法律的严惩,土著人几乎干尽了各种邪恶勾当,他们毫不顾及任何礼节,尽管表面上遵守着新秩序,但实际上却是和从前一样邪恶和道德败坏。
这就是在美国引起人们对英勇高尚的保莱特的普遍愤怒的一系列事件,他不是第一个无畏地履行其职责的人,他已经唤醒了那些无理取闹,被自己狭窄心胸的猜疑而蒙蔽了双眼以致不能恰当理解他在各种紧急情况下所采取的措施的人们。
无需多言,英国内阁从未有过接纳这些岛屿的意思,这也充分证明了乔治-保莱特伯爵所签署的协议,他不但受到自己政府的完全赞赏,而且也得到夏威夷全体人民的祝福,人们感激他当初自由和仁爱的统治给他们带去的安宁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