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的诗很有名,其实他的散文也同样好读。本书是于坚的一部诗散文作品集,收录了作者在身中的随笔散文,包括火车记、治疗记、住房记、装修记、城市记、大地记、看见斯布炯神山等。优美的文字,带您走进于坚的散文世界!
这就是结婚的好处,便于互相监督。而单身呢,那就难说了,谁也不知道你会把什么藏起来.无法监督。所以要求住集体宿舍,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但夫妻二人在床上两个人互相监督,比起八个人隔着蚊帐互相监督来,毕竟要舒服多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互相监督。但相亲相爱,互相信任的时候还是多数。就是他或她是睡在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也比和八只老虎睡在集体宿舍要好。在集体宿台,你真是翻朝左怕小王听见,翻朝右又担心老李眼睡心不睡,在假寐。呆在宿舍里要考虑怎么说话才能和同舍的和睦相处,不在宿台又怕别人翻看你的日记。……
火车动了。载着陌生的人向陌生的地方驶去,心里并不踏实,像进入黑暗的隧道一样,整个人处于日本兵侵入中国村庄的状态,似乎随时随地会有什么爆炸。女人最先打破沉默,一一问每个人要去的方位,就像问您吃过饭吗一样,无非缓和一下气氛。却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怀疑,我发现至少有四个人谎报了他将要下车的车站。人人都说去的是终点站,却有四个人在中途就下了车。但谈话还是终于蒸发了起来,先是试探性地,如猫的触须,但碰到的全是墙。没有人会傻乎乎的“敞开心扉”,谎言成为交流的最佳工具。谎言保护着每一个人,要获得保护就必须杜撰,杜撰是合法的,尤如一种集体创作,每个人都杜撰了自己梦想中的自己,而不会有人来揭穿你的梦。因为不存在事实,你的说法就是你的事实。于是每个人都变得像诗人一样,靠传奇来征服别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天真的、烂漫的、勇敢的、经历丰富的,大家像初恋时代一样,全把自己往美丽动人的方面描绘。于是车厢里开始愉快起来,一种建立在美丽的谎言之上的新型关系开始建立,共至有了一种家的氛围,它体现在彼此之间的谦让和照顾,轮流去打开水,把一个鸭蛋分成六份,一包花生米大家传递着吃等等。开始有了安全感,这就是大家一致将本车厢之外的世界都看成危险,看成世界以外。世界以外指的是什么?如果他占据的是一张桌子,那么桌子以外就是丢垃圾的地方;如果他占据的是一个铺位,那么铺位以外就是丢垃圾的地方;如果此时他的脚正占据着一片地皮,那么,地皮之外;如果他们占据的是一个包厢,那么包厢以外;如果他们是在一节行进的列车中,那么列车以外的辽阔地带都是这列火车的垃圾场。基于对这种关于世界以外的共同认识,这六个人组成了一个族党或山寨之类的小集团,其公认的原则是所有的污物都可以朝车窗外丢,(这些人中后来有人躺在卧铺上开始阅读散文选集,他们从未意识到,那个被他们当作天然垃圾场的“车窗外”,正是这些散文所赞美的那些“美丽无比”的原野、山岗、河流。)在每个车站都要把窗子关上,对每个闯进寨子的“陌生”都要盘问。这些个公认的原则并未讨论过,而是大家自觉默认的。人们虽然素昧平生,但对事物和世界的基本认识却源于一个传统。正是这种传统,使陌生人彼此产生了安全感。如果有人公然无视这种安全感的保护,拒绝加入这六个人的党,自鸣清高,那么该人立即会成为公敌,被孤立起来;中午卖饭的车来了,不提醒他,由他饿着肚子呼呼大睡;有人翻弄他的财产,装着没看见;他上厕所,得提着财产去,没人愿意替他代眼。更可怕的是,他会成为众人闲着没事时的品头论足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从精神病的角度去理解、分析、研究、观察。在一个远离同乡、熟人、同事、领导并且永不固定、永远在流动的场合,人本来可以自行其事,却发现他仍然不能放任自流,他在任何地方脱离群众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就是车站和车厢的不同,车站也是流动的,但它难以封闭;车厢也是流动的,但它相对封闭,容易建立起固定的关系,人们往往害怕车站,而信任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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