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盼》是西班牙当代小说家卡门·拉福雷特的第一部作品和她长达八十三年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一般认为是作者自传性质的小说,尽管她本人并不承认。拉福雷特一九二一年生于巴塞罗那,两岁时随家人移居西班牙的海外领地加那利亚群岛,十八岁回巴塞罗那上大学,三年后去了马德里。这与《空盼》的情节基本一致。小说一九四四年一月至九月写于马德里,一九四五年五月出版。其时,虽然内战的尘埃早已落定,世界大战的背景犹存,佛朗哥政府或明或暗地支持法西斯德国,致使本来就元气大伤的西班牙依然百业萧条,内战前的那些作家或封笔缄默,或流亡国外,或迫害致死,此时人数减半,文坛凋敝,作品寥寥,《空盼》的问世自然引起格外的关注。作品出版仅两个月,阿索林就评论说这是“一部包含着仔细的准确的观察及令人思索和动情的心理奥秘的精湛、完美、崭新的小说”。
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的小说。孤女安德烈娅从乡下来到巴塞罗那上学,寄居外婆家。适逢西班牙内战刚刚结束的经济困准时期,外婆家的日子十分艰难,以至于舅舅胡安要靠画妻子的裸体画出售以维持生计。饥饿始终是她的忠实伙伴,挨饿之外还有孤独,住这个矛盾重重、人情淡漠的家庭,她没有一个可以与之说句真心话的人。在学校与埃娜往来密切,偶尔还能去她家蹭顿饭吃,可由于社会地位悬殊,她一刻也摆脱不了自卑心理。一个小男生似乎钟情干她,邀请她去家里过节,谁料她衣着的寒酸遭到男生家人的鄙夷,朦胧中的爱情也落了空。一年之后,她带着对巴塞罗那的失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离去。
买票的最后一刻遇到了困难,我坐的不是预先告诉他们的那趟火车。抵达巴塞罗那时已是午夜时分,没有人来接我。
这是我头一次独自晚上旅行,可我并不胆怯。一个人无拘无束地深夜乘车,我倒觉得是一种惬意的刺激的经历。疲惫的漫长的旅行之后,血液又在我酸麻的双腿中开始流动。我怀着惊奇的微笑望着宏伟的法兰西火车站,望着等候我们这趟快车和我们这些晚点三小时到达的旅客的一堆一堆的人。
奇异的气味,嘈杂的人声,总是昏暗的灯光,在我看来都很迷人,因为终于到达一座由于陌生而在我的憧憬中受到喜爱的大都市这一奇迹,遮盖着我的全部印象。
我犹如洪流中的一滴水,随着带箱子的人群涌向出站口。我的行李是一只沉重的大箱子,沉重是因为几乎装满了书。我以我的青春和我的急切期望给我的全部力量,自己拿着它。
深沉而凉爽的海风连同这座城市给我的第一个模糊印象——一片沉睡的房屋、关门的店铺、陶醉于寂寞的哨兵似的街灯一齐沁入我的肺腑。城市在黎明的喃喃细语中深深地艰难地呼吸。我身后不远处是大海,大海面对着许多通往泊尔内区的神秘小巷,大海占据着我激动的心。
我笑容满面,被海风撩起的旧大衣扑打着我的腿。我自己提着箱子,没有理会殷勤招揽生意的脚夫。我这副模样也许有几分怪异。
刚下火车的人,有的跑上去叫走了仅有的几辆出租汽车,有的挤上了电车。不大工夫,宽阔的人行道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一辆战后又重新出现的那种老式马车停在我面前,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引起一位挥舞着帽子跟在车后焦急奔跑的男士的嫉妒。
那天夜晚我坐着快要散架的这辆马车走过宽阔空荡的大街,穿过就像我希望的那样总是一片光亮的市中心;我觉得路途太短了,沿途的夜景美极了。
马车拐了个弯,从大学旁边经过。我记得富丽堂皇的大学楼宇如同一句表示欢迎的庄重的问候感动了我。
我们沿着我的亲戚居住的阿里巴乌大街行进,那年的十月街上的法国梧桐青翠欲滴,静悄悄的阳台后边的千百个人的呼吸把街道衬托得十分寂静。车轮滚过之后留下一串响声,响声在我脑海回荡。骤然间我听见整个马车嘎吱一响,感觉车身摇晃了一下,然后静止不动。
“这里就是。”车夫说。
我抬头朝面前的楼房望去,带有乌黑的铁栏杆的一模一样的阳台一个接一个,守护着住宅里的秘密。我望着那一排阳台,猜不出将来我会在哪个上面出现。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几枚镍币递给看大门的人,当他在我身后用力关门,摔得铁门和玻璃砰砰和哗哗作响时,我提着箱子十分缓慢地开始上楼门口的台阶。
一切开始变得与我的想象不一样了,电灯照亮的狭窄和破旧的马赛克台阶在我早先的记忆中是没有的。
面对单元门,一种畏惧,叫醒那些陌生的然而毕竟是亲戚的人的畏惧陡然向我袭来,犹豫片刻,我便怯生生地叫门,没人答应,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再摁门铃,听到一个颤悠悠的声音:“来了!来了!”
一双蹭着地面走路的脚和两只拉动门闩的笨拙的手。
随后的一切我觉得都是噩梦。
我眼前是仅亮着一个灯泡的门厅,光线微弱的灯泡安在一盏华丽的大吊灯的许多枝形灯架的一个上面,大吊灯从屋顶垂下,上边布满蜘蛛网。昏暗的门厅深处,家具摞着家具,像在搬家。首先看到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明暗相间的身影,穿着睡衣,围着披肩。我以为走错了门,可这位慈祥的老太太的笑容是那么亲切,使我确信她就是外祖母。
“格洛里亚,是你吗?”她低声问道。 我说不出话,便摇摇头,但我在暗处,她看不见。
“过来,你过来呀,我的孩子。愣在那儿干吗?天哪,可别让安古斯蒂亚丝知道你这时候才回来!”
我感到惊异,便拖过箱子,关上身后的门。这时可怜的老太太一头雾水,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不认识我啦,外婆?我是安德烈娅。”
“安德烈娅?”
她迟疑着,努力回忆着。这真叫人痛心。P3-5
在一首优美的诗中,何塞·安赫尔·瓦伦特写道,重要的“不是看见什么而是看本身;不是眼睛而是目光,是尚未看到的状态”。看世界远远大于看见世界;看世界是观望世界领悟世界,以我们的思维水平和我们的感觉理解世界。看是中性的,而目光则总有一个角度、一个方向。
我们所有人都在学习看世界和思考世界。假若开列一份曾经教我们区分生活细微差别,教我们理解我们的存在、环境以及我们自己的作家名单;假若思索这些作家在作品中向我们展示的人物与情景,我们将很容易地证实,目光确实不是中性的。
有多少作家多少作品中的人物为女性?在这些女性人物中,我们在多少人物的身上曾经找到认同感?为什么?是因为她们拥有与我们这些女读者,作为“女性的”而不是“客观的”读者具有相同的态度、愿望和梦想吗?男性们,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经常感到被排除在外吗?
不难回想,我们最初接触阅读时读到的大多是男作家的书,书中的人物如同一面扭曲了镜中人五官的镜子,呈现出男人和女人固定的形象。少女及年轻女性在这面镜子中无法辨认出自己。出于好奇、诱惑或是神秘感,出于自己的需要或是他人的推荐,她们在选择读物时开始将女性作者纳入阅读名单。
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那些令人陶醉的伟大文学、伟大作品,是不能依据作者的性别来分类的,然而性别确实能左右作品中呈现的某些生存方式,这些方式启发读者或是抵达出乎自己意料的境地、或是永远脱离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从而束缚或开拓我们的个人现实。尽管文学作品是虚构的,它还是教给我们如何体验新的情绪感觉,如何唤醒沉睡的那部分自己。
我们女性过去一直缺乏榜样和参考。当我们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毫无疑问那些作品在我们的心灵和思想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然而在那些作品中,女性有时更接近那些社会“定义者”所赋予的形象,而不是假如我们自己懂得选择或者能够选择便会选择的形象,最后甚至我们自己也接受了这种被定义的形象。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一面女性自己的镜子,并在看这面镜子的时候,清楚性别之分无非是一种社会概念,与那句容忍了许许多多失望和失败的格言“男女有别”无关。而且,值得庆幸的是,人性随着我们的理智和情感对它的关注而变得更加坚强。
我认为世上没有比书籍更好的老师。我找不到比出版一套丛书更加实用有效的方法使这一切开花结果,我能为此丛书作序感到非常荣幸。这套丛书将收录西班牙当代女作家被翻译成中文的作品,由此中西两国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对话将不再只是一个愿望。
这无疑是把我们引向“自己房间”的最短路径,这间私密的、个人的、不可转让的房间使我们成为——“人类天性”的奇妙悖论——接受并把握现实的男性和女性公民,因为我们可以对一切怀有梦想,甚至那些仿佛不可能的梦想。
祝贺这一出版计划的两位发起者——北京塞万提斯学院院长易玛·孔萨雷斯·布依女士和西班牙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卡门·莫雷诺女士。祝贺塞万提斯学院全体工作人员、西班牙大使及使馆的所有男性和女性职员,祝贺那些在“雄辩的沉默”和“光明的黑暗”中工作的人们,你们使这项倡议成为今天即将出版的实物。
作为西班牙一位女性副首相,看到那些写作的女性再次伸出友好的手,使中西两国从此联系更加紧密,合作更加顺利,是一种荣幸。
(本文作者系西班牙王国政府第一副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