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毛芦芦,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首届中日友好儿童文学奖优胜奖。本书是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者丛书之一,由六篇短篇小说组成,语言清新、朴质,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儿童作品。
芦花小旗
一
就在那一刻,水边的芦花开了。乳白的花絮,从淡紫的穗壳里刷地挣出来,翩然弹开,被风一扬,被朝阳一剪,就像一面小旗,呼啦啦插上了我的心头。
我整个人,都被芦花的美丽拍痛了。
这痛像一副清凉膏药,贴在我灵魂的伤口上,慢慢地,把我拉回了岸边。
伏在芦苇荡中,我冻结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像冰川消融一样,化成了两条奔腾的小溪……
那是没有声音的哭泣!那是最悲凉的一种倾诉啊!
芦花,芦花,你听到我的不幸了吗?你听懂我的委屈了吗?
芦花,芦花,你从死神嘴边把我夺回来,你将用什么来安慰我的青春?
半个月前,我还是这大山怀抱中最骄傲的一只凤凰,最亮丽的一只孔雀,最吉祥的一只喜鹊;可今天,我却成了一个失学的孩子,一个已经被迫订婚的少女新娘,一个远离了一切梦想的空心人。
我才十六岁,人生就已经被定格了,定格成又一个我的母亲。这样活着,不是比死更痛苦更无奈吗?
可是,美丽的芦花,憨媚的芦花,你却将我拉回了人世……
湖水很清,那是千山翠竹吐出的心音,那是万株绿草滴下的甘露,那是无数野花洒下的香汗,能将生命之芽掐断在她的怀中,本也不枉了我这条清清白白的小命。
可是,一向沉默的芦苇啊,你却用花开的声音,朝我大喊了一声“不”!
“不!”“不!”“不!”
既然我还不能去湖中做一尾自由的小鱼,那我只好回家做一个乖巧的女儿了……
不过,我还有家吗?那还算是一个家吗?
娘的病又犯了。
那天,在码头上,当那个随船而来的邮递员吞吞吐吐地告诉娘:凤翔师范学校所有的新生都已经去报到上学接受军训了,娘忽然就傻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把我们家麦麦的通知书藏起来了!你快还我通知书,快还我通知书!”
娘直着眼睛,紧紧拽着邮递员的胳膊,任他怎么解释,就是不松手。
轮船要赶到水库大坝上去过夜,只在码头停留一刻钟,这时,己呜呜拉响了回程的汽笛。
娘还是不松手:“我们家麦麦超出录取分数线四十一分哩,怎么可能没有通知书!一定是你把它藏起来了,快还我通知书!我的麦麦要读书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苍天!苍天!”
娘一声声喊着苍天!
娘瞪着发直的双眼,扑通一下,朝那个二十来岁的邮递员跪了下去!
邮递员仓皇逃回轮船。
汽笛长鸣了一声,船就突突突地把山乡的又一个白昼带走了。
当时,谁也不曾料到,我娘会飞也似的扑进水中,去追轮船。
娘根本不会游泳。
娘在水中刷啦啦乱翻;大大的发髻被水拍散,长长的头发在水中上下漂浮,被夕阳的红光一染,很像一个凄厉的水鬼。
是阿樟叔救了她。
阿樟叔那天刚好乘船到镇上去扛来一瓮酒,看见我娘落水,忙把酒瓮扔了,扯过码头边晾着的一张渔网往水里一撒,娘就鲤鱼精一般被捞了上来。 那天,当阿樟叔把我娘背离码头时,码头上像落了一群黄蜂,嘤嘤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
“苦命的艾叶又犯病了!”
“头世作了什么孽呀,好端端一个女子,竟得了这种病!”
“荞麦这孩子也可怜。我们乡十几年才出了她这么个女秀才,不是说考上师范了吗,怎么会没有通知书的!唉,现在的世道,专欺负老实人呀!”
“一定是名额让别人占了。现在城里天天有人下岗,读师范吃香哩!”
乡亲们的这些话,这些叹息,都是水花婶告诉我的。
水花婶是阿樟叔的老婆。那天傍晚,是她叫儿子竹青赶了七八里山路,爬了三千六百三十六级台阶,到我家通报了情况。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他。当时,我正坐在村口那株苦丁茶树下等我娘回家。
已经是第十六天了,娘每天下午都要下山到码头去为我等通知。娘的脚步跟娘的希望和失望一起敲击着三千六百三十六级台阶,一遍又一遍。每级台阶上,都印满了娘脚上的茧花,开满了娘洒下的汗花……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