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与机器的根本区别在于，手总是与心相连，而机器则是无心的。所以手工艺作业中会发生奇迹，因为那不是单纯的手在劳动，背后有心的控制，使手制造物品，给予劳动的快乐，使人遵守道德，这才是赋予物品美之性质的因素。所以，手工艺作业也可以说成是心之作业。有比手更神秘的机器存在吗?为什么手的工作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非常之重要，大家都有必要思索。

本书是1940年前后日本手工艺状况的一份详尽记录。这份记录，是柳宗悦先生踏遍日本的全境，根据亲眼所见写成的。因此读来仿佛身临其境，跟他做了一次日本民艺之旅。手工艺的素朴真诚之美，洋溢在旅途中的每一步。日本今之为设计大国，缘自过去之为手工艺之国，其精神一脉相传。本书对于国内民艺界、设计界人士，尤具参考价值。

丛书总序／1

序／1

前言 手工艺之国／1

第一章 物品的背景

自然／7

历史／10

固有的传统／12

第二章 日本的产品

现在的情况／17

关东／22

东北／37

中部／68

北陆／82

近畿／94

中国／110

四国／125

九州／136

冲绳／150

第三章 商品的性质

三个问题／161

工匠的功绩／164

实用与美／166

健康之美／169

后记／173

译后记／176

请和我一起打开日本的地图。祖国的地图怎么看也不会厌倦，因为那些岛屿、海角、港口、城市都有着她们的故事，山河湖泊也都在诉说着各自的历史。我们的生活离开了这个熟悉的国土将不复存在。无论任何时候看着地图，都会唤醒我们对祖国的爱。无论出生在哪个国家，都会对祖国心存感激与自豪。

这张地图反映着日本的面貌，百看不厌，因为每次去看都会浮现出日本的新面貌，但是今天要换一个新的角度来看。现在要看的，是从日本的北边到中央、还有西边和南边，制造和使用的是怎样的特有的器物。这一切与地理有着很深的关系，因为离开了气候和风土就不会产生土特产。在什么地区有什么东西，使地图又体现出新的意义。设想一下，若是在地图上画出各地的特产，那将是一张很有趣的地图。可以看到南面排列着美丽的陶瓷，北面是漂亮的蓑衣和高统草鞋等，在八丈孤岛的位置上是黄色的华丽织物。这本书就是为了展现这样的地图而写的。

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南北向的狭长国家。北边的北海道是头，大面积的本州是身体，四国和九州的岛屿群就好像是手足。从最北端的千岛到冲绳的尽头，跨越寒带、温带和亚热带，能够看到从冰天雪地到四季常春的景色。像日本这样小的面积却拥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风土的国家是很少的。

日本是个岛国，不是中国那样的大陆，也不是朝鲜那样的半岛，是在亚洲东部被海包围着的，像被一条长线串连着的岛国。西边隔着日本海面对大陆；东边和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中部是连绵雄壮的山脉，几条山河与湖沼穿插其间；下部像花纹一样展开的是平野的衣裙；南边四季常夏，绿色常青，鲜花烂漫，在岸边可以看见紫色、黄色的鱼儿游来游去；北边到了冬季被冰雪覆盖，山、河、原野、房屋一片银色。

因为是有着多样气候和风土的国家，植物和鸟兽的种类之多也是惊人的。人类的生活呈现出多样化，从各地的风俗和仪式来看，可以发现各不相同。就拿语言来说，也体现了各自的特色。这也能说明各地所出产的物品之种类、形状、颜色各有不同，可以说，没有不为地方色彩所渲染的产物。日本固有的物品，以各自独特的姿态而存在。

思索产生这些形形色色的物品之原因，就可以发现两大基础：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历史。自然是上天赋予的，而历史则是人类努力开发的印迹。任何事物都是通过自然与人类的接触而产生的。

其中，自然才是一切事物的基础。自然的力量无限广大，无限深邃。自古以来，崇拜自然的宗教从未间断是有道理的。信仰太阳、崇敬山岳是人类必然会有的情感。日本的太阳旗便是赞颂照亮大地、养育万物的太阳之体现。

从轰鸣的雷声中感觉到神的威力，对狂风大作的沙尘暴之畏惧的心情，都是人类的淳朴感情。随着人类智慧的进步，对自然的尊敬也有了更明确的理由。科学家们是充分懂得自然之深奥的人，所有的学问都是为了探讨自然之奥秘。不仅是科学家，艺术家们也充分了解自然之美是没有尽头的，他们的作品诉说着对美的感叹。随着学艺之道的开启，自然越发地体现出它的博大和精深。那已不是原始的惊叹，而是合乎道理的惊叹。如果人类没有了这样的惊叹，探索真理之心和表现美之道也会衰竭。

现在再回过头来说地理。日本是个美丽、富有、自然的国家，在世界上都是闻名的，有许多歌颂四季之美的诗人和描绘花鸟之美的画家。如前所述，它是同时有着寒暖两种气候的国度，各地盛产种类丰富的木材，有柔软的桐、杉、松、樱，还有坚硬的榉、栗、橡。黄色的桑、青色的黑柿、有斑点的枫、直木纹的柏，体现出各自不同的性质，等待着被我们所利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使日本人发展了对木材的嗜好。直木纹、木板纹，品质被分得很细，都是日本地理的恩惠。在其他地方不会有对木材之分类如此用心的国民。然而，令人惊叹的非自然的礼物是不存在的。使用美丽的木材，就是赞颂自然之美。或削平，或打磨，都是为了把自然之美更鲜明地体现出来。离开自然，或者背叛自然，无论怎样也很难成其为美。制作一件器物，就好像是记录自然的恩惠一样。如此，反思得天独厚的日本是怎样的一个受到自然恩惠的国度，是重新正确认识日本的缘由吧。

P7-9

这本书写于战争时期，记载的内容大多是昭和十五(1940)年前后的日本手工艺的状况。很可能是战争招致了手工艺的崩溃。因此，我记录在本书中的一部分手工艺品，在战争结束后的今天已经完全成为了过去的东西。就拿冲绳来说，那里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成了回忆。然而，不管是什么地方，失传的手艺有朝一日定会东山再起。

现在，是不得不重建日本，特别是手工艺的时刻，人们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了今后对手艺活儿的需求。时至今日，我想是应该反省的时候了。日本必须更加充分地发展手工艺，所以，本书虽然说的是战争之前的日本，在战争结束后反而变成参考手册了。有的部分是作为

值得追忆的记录，现在，我把它原样收入本书中。这样，通过这本书能够回顾在什么地方有怎样的传统，如果能够在那里生根并促进新的起步，对于著者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

最后，我想添上有关这本书出版的一两件小事。这本书于三年前完稿，根据日本出版文化协会的规定接受了审查，说是有一些语句不够妥当，接受了修订，如今回想起来当然是笑话。例如在佐渡一节中说到岛屿时，提及顺德皇帝处被用红笔批上了“绝对消除”；在述说地理时写到“日本不是像朝鲜那样的半岛，而是个岛国”之处，朝鲜等句被抹杀了；在岐阜提灯处写到“虽然没有强度之美，却表现了热爱平和之心”，“平和”二字被认为是不合时宜；另有种种。就这样，终于在审查者的眼里成为了稳妥的原稿，交东云堂，组版。然而不知道是凶是吉，战争使出版难以完成。加之其他种种事情，工作一度被中止，出版之事被重新转到了靖文社。策划期间战争结束，严格的统治崩溃，不久“文协”也解体了。我再次校订了原稿，做了很多增补修正，使之得到了面目一新的机会。

本来这本书是以青少年为对象而写的，尽量使用平易的叙述口吻。却因为不适应这样的写作方式，致使结果不够完善，此非我本意。可能它作为一般人的常识书更能发挥作用。关于本书的意图，在后记中已有陈述。

最早准备好的大量插图，不幸在战火中化为乌有。因此又不得不劳烦芹泽■介君全部重绘，并且送来了比原来更多的插图。我想读者们一定会喜欢这些插图的。编入时，并不一定跟其相对应的章节在同一页上。大都是以地方分类，顺次插入的。

现在想起来，这本书的草稿避免灾祸得以安全保存是一大幸事。可是本应和这本书同时出版的更重要的著作《民艺图录·现在篇》的所有原稿不幸地被烧为灰烬，多年的努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那本书本来应该成为本书最好的参考书的，实在可惜。

关于这本书的出版，受到了新井直弥、南方靖一郎二位的厚谊。另外，齐藤一二君给我安排了安静的房间进行补笔，我向他们表示深切的谢意。还必须重点提到帮助我做校正等工作的荒木道子女史。

于总州九十九里浜之寓居

柳宗悦

昭和二十一年(1946)正月下浣

这本书中所写的，是为了告诉年轻人至今还不大了解的日本的另一面，是以描述表现于手工艺中的日本姿态为主的，要阐明的有三点：

第一，讲述手工艺对于日本是如何重要的事物。如果要寻求固有的日本姿态，就必须回顾手工艺。若是这种力量有所衰退，日本人就会去过贫乏的生活。手工艺是保卫日本的巨大力量之一。

第二，这本书阐明了有如此之多的手工艺至今还保留着。与古代相比虽然是减少了，但如果与欧美国家相比，可以发现日本明显地处于得天独厚的状态。将这样的实际情况发扬光大，不正是国民的贤明之道吗?

第三，阐明了地方特有的乡土工艺之存在，对于今天的日本扮演了如何重要的角色。这些土地不仅给予产品以特色，而且保证了美和健康的性质。我们该带着喜悦来畅谈这些产品才是。

我们必须重新认识日本，必须通过具体的物品来关注日本的状态。这样，我们的正信才会苏醒。我们要尊重固有之物，这是希望得到注意的，但没有诽谤或污辱他国之物的意思。如果以樱花诽谤梅花，会被所有人认为是愚蠢的，国家之间也要互相尊重其固有之物。有趣的是，真正具有国民的和乡土的性质的产品，虽然外形不同，但其内核则有心心相印的感应。这说明真正的具有民族性的产品互相都是兄弟，世界大同的道理，反而是从固有的产品中得到了印证。

为了调查这里报告的产品，我几乎走遍了日本全国，其间经历了将近20年的岁月。因为记载的产品几乎都是我亲眼见到的，或是根据文献记录做的叙述，是不是真实的记录了现状呢?说不定其中的若干件产品早就已经消亡了。在急剧变化的昨天和今天，这样的忧患更加现实。今后有关的保护、培养甚至提高，除了依靠日本人尊敬日本的固有产品的情感与睿智之外，别无他方。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大家培养这种心境的导航书，虽然此类书至今没有任何人写过。这只不过是本具有向导意义的小册子，我想可能会有适当的效果。

所列举的产品并非没有遗漏的，然而主要的产品和有特色的产品大致都已列举出来，因此可以大致了解日本手工艺的现状。希望注意的是，这本书并非是没有区别地列出现在的产品，只是回顾了具有正确的美之产品。我觉得有义务告诉读者值得信赖的产品，所以确立了一定的目标，避开了杂乱的记述，采取了取合选择。因为主要是介绍乡土实用品，玩具类只举了很少的几个例子。也因为是要以传统产品为主要对象，故省略了个人的作品。值得庆幸的是，书中所列举的产品，其中多数都可以在东京都驹场的“日本民艺馆”的陈列中看到，希望您能够亲临，与实物进行交流。

这本书中使用了很多小插图，都是芹泽■介君的手笔，从而使得本书生动了许多，真是不胜感激。还有关于此书的出版也承蒙书肆的厚爱，我要在此深深地表示谢意。

柳宗悦

昭和十八年(1943)正月中浣于函岭强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