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风，南极安宁纯静如同天国。无声的大陆，无声的大洋，鲸的沉浮，海豹的蠕动，冰山的崩塌，涌浪的升腾，都是无声的，只有成群的企鹅和贼鸥的聒躁，会划破沉甸甸的广阔寂静。在干净的寒风中，你总会获得一种归宿感。

作者叙述了与中国的老少爷们们上海冰卸货、铺油管、刷油漆、上冰盖开车、冰海孤舟、玩命似的格罗夫山考察、神秘的越冬故事等细节，如同一个潮润厚实的男声，酽酽的，在清冽的南极风中飘荡。

往事不再

航渡

 有机会就走

 又一次离岸

 北半球航渡——期望着能上格罗夫山

 南半球航光洁度 ——格罗夫山的事有了结果

 海冰

 登陆

忘了自己是记者

 乱中取胜

 一个考察站一年要用多少物资

 抢运物资

 谁见过喝口可口乐费这么大劲

 传统的小艇转运

 冬泳

 丝凯

 为人作嫁

 送行

老兵

 扮演角色

 轻松挑战

 冰上卸油

 王荻

 冰上送人

 坏了的小鸟

 油漆工

 雪崩

 清除垃圾

我和冰架

 赴约

 轨迹

 死别

踏破万年冰雪

 运回冰样

 中山，中山，格罗夫山呼叫

 每一步都是人类的第一步

 南极精神的传递

 男儿本自重横行

寒夜漫长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队里的事

 南极越冬琐记

地尽头的轶事

 寒冰遗骨

 与生俱来的迷恋

 性失衡问题

 留在中山站的人

 九九女儿红

航渡 海冰

“雪龙”船孤独而高傲地向南航行，不舍昼夜，不紧不慢，不动声色。

我在“雪龙”船的舱盖上跑得大汗淋漓，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熊。而船的左舷——

太阳从太平洋升起……

太阳从赤道升起……

太阳从南印度洋升起……

太阳从西风带升起……

太阳从南大洋升起……

12月1日，“雪龙”船驶过南纬60度。大雪横飞，风雪在船四周围了一圈浅灰色的雪幕。浓重的雪幕后面一无所见，船靠雷达导航。清晨跑步时，见到海面上有一块白色的浮冰。8点15分早饭后，人们在右舷喊叫，跑出来一看，是一座双峰冰山。

冰山是沉默的。天蓝色的亮块和灰色阴影构成横空出世的轮廓。冷峻威严，一言不发。你只能仰视他的巍峨伟岸。这天傍晚雪后天晴，当看到遥远的海平线一圈都是白色的冰山时，我失语了，好像看到一群高大强壮的男人，阴郁缄默地在天边站了一圈，360度的整整一圈。

2日，南纬65度，晴暖如春，风平浪静。“雪龙”船踽踽独行，从弗来曼特尔出发，一路上再没遇到过什么别的航船。这天海面是七成冰，当年冻的薄冰一尺来厚。冰被海浪颠裂以后互相挤撞，边缘卷起，很像平铺在水面上卷着边的荷叶。“雪龙”船撞开荷叶冰毫不费劲。如果趴在船头的栏杆往下看，可以看到“雪龙”船航速均匀，“宫、宫、宫”地压上荷叶冰，船体有时会剧烈震动。

在西风带惊涛骇浪里饱受了5天煎熬的队员们齐刷刷地跑到大舱盖上活动。大洋队的小伙子们竞围成圈踢起毽子来。两舷掠过的海冰上，开始可以看到三五只拍打着短翅膀惊逃的企鹅和慵懒的海豹。我穿上夏考服(晴纶棉、天蓝尼龙面)趴在船头看撞冰时，在一片少冰的开阔海域，船头左前方的海里突然拱起8米长的黑色脊背，像小潜艇一样。其动作起伏如海豚流畅优美。几秒钟后，船头右前方出现另一个同样大小的黑脊背，也与“雪龙”船同速，飞快地起伏前行。当我猜到那是两头鲸陪伴“雪龙”船航行时，马上扭头环顾，想叫别人也赶紧看。立着绞盘和缆绳桩的前甲板空无一人。住壮丽生动的自然面前，我总是独自承受美好事物的冲击震撼，找不到一个分享的人。

船不晃了，队领导适时召开全体队员会，布置冰上卸载。这天船上听到澳大利亚南极考察船“南极光”号在邻近海域出现险情的消息，“雪龙”船上报海洋局，请示是否前往出事海域救援。南大洋海域过往船只极少，相互救援责任更大。何况都是相互熟悉的极地考察船呢?

12月4日狂风大作，晚饭时，李果说“雪龙”船正向“南极光”号出事地点驶去。两船已通了高频电话，对方很高兴。我在驾驶台看到，船头真的向左打了一个直角。但将近晚9点的时候，“雪龙”船已驶过了“南极光”号出事海域。船长袁绍宏说，“南极光”号的70多人已转到澳大利亚在南极大陆的戴维斯考察站，船上损坏的可变桨将由日本考察船从弗来曼特尔带过来，不用“雪龙”船再做什么了。

这天晚上已是白夜。我又开始了极昼生活，这次将是两个月。

午夜后船体猛然震动了一阵。我走到前甲板，已有十来个队员在向前眺望。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没去睡，不知在等什么。

两舷是冰，厚厚的长年陆缘冰。“雪龙”船开始破冰前进。正前方的冰面好像不是水平的，而是微微隆起呈斜面。我以为是视觉产生错觉，问老队员胡胜利。

“那是冰盖。”胡的回答简略得像电报。  冰盖是南极大陆上的冰层，难道已经到“南极”了?我急问：“中山站在哪儿?”

“冰盖最前边。这会儿被冰山挡住了。”

12月5日凌晨，“雪龙”船如期抵达中山站附近海域，与中山站直线距离11海里。世上50多亿人没几个在乎这件小事。它仅仅意味着15次队结束了30天的远航。后来，我采访在中山站等待我们的14次队队员时，才知道“雪龙”船的到来，对去年这个季节就登陆南极中山站、在这里熬过漫漫极夜的14次队越冬队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早7点，雪地车和雪地摩托已被吊到冰面上。9点，李金雁驾驶第一辆雪地车挂上拖橇载着15次队第一组登陆队员向中山站驶去。P.14-16

早上在家里醒来还没起身，一股莫名的情绪袭上心头。仔细辨析，竟是想家的情绪。我吃了一惊，在家想家，我是不是疯了?

14岁那年夏天我找父母要求去串联。在院子里碰上二位大人。妈妈对爸爸说，让他去吧。从此我开始行走，后来走到了地球上那些为复旦史地系出身的父母所熟知却没有到过的地方。

环境这东西很怪。环境一变，甲地的记忆在乙地就会成为梦境。16岁下乡，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在云南雨季的大山里呆得时间长了，北京十几年轻率孟浪的少年生活因为遥远而日见飘渺，不那么真实。偶尔跑回北京，云南山林里的晨曦暮雨竞恍若梦境。再回云南的大山，密林溽热成了真实的存在，又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曾在朔风凛冽中走过北京的长街灯火。

后来生活的空间调度多了，逐渐习惯理解生命在各地消磨。工作分配、出差调动、旅途客居，位置移动频繁，对以前的生活都不再将信将疑，也不再有虚幻的诗意。

直到1988年去南沙群岛，大陆在船尾变成海天之间一条灰线时，不分是梦是醒的毛病又犯了。这次好像更邪唬一些，离人长居的地方远了，呆在四面深海的岛礁的日子一久，竞记不太清人间烟火、社会文明的细部。

如果在空间差异很大的地方，如果不能重复你经历过的某种情境，那情境就会给你梦的感觉。所谓往事不再，老歌如梦。

南极中山站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在我回到都市以后，中山站的日子就只剩下耀眼的阳光和持久的狂风，却惟独没有寒冷。

云南是梦，南极是梦，行走是梦。

梦醒不分也就罢了。心一旦飘飞，就再不能落回原处。天涯芳草，南北冰原，处处无家。回到家来，却不知心在哪里。

home也好，family也好，都不是归属感的全部。连自己都说不清能给予我内心安宁的“家”在哪里。“家”是对若干心爱的地点的概括，不在一处一地。

既然弄不清“家”在哪里，心在哪里，那种在家想家的感觉也就无人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