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古人写秋,总不脱风雅萧瑟,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拿酒做道具,也不够入味,说不定还勾出几滴清冷相思泪。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外面天寒雪冷,葫芦里又是冷酒,但我还感觉好点,因为他有牛肉下肚。
??江南人吃牛羊肉不及北方壮阔,猪肉是家常男人爱吃的,多少肥厚怆俗些。唯有鸡肉,既细腻又便宜,于是男女通杀。鸡脖子肉味婉妙,鸡翅肉修长柔嫩,鸡胸背肉厚实好吃,鸡骨软脆,鸡腿健美,鸡爪耐嚼,鸡五脏六腑都能拿来下酒,鸡肫尤其是南方人下酒爱用的凉菜。全身上下,一丝不落,而且还能提供最美好的东西:鸡汤。
??我外婆住的地方,出门绕弯有个养鸡场,旁边一座小桥跨在河上,就叫作鸡场桥。我爸常开玩笑,说我活了二十多年,吃的鸡大概不下一个养鸡场了。且说我家惯例,鸡是用瓦罐炖,早晨起火,晚上起锅,鸡油全被熬出,汤面一片金黄浓郁,热气不起,油重之故也,类似于过桥米线。鸡肉酥烂,取根骨头都可以划开,一缕缕香浓入口。鸡汤可以炖笋、百叶以至于蘑菇,浇在饭上更是完美。虽然我妈屡屡提醒我汤泡饭不利消化,但看在鸡汤能骗我多吃两碗上,总是放行。按中国鸡汤,简直堪称人类文化遗产。文人所传食单里,多少东西要它就着?鸡汤是百搭神物,既不喧宾夺主,又默默奉献鲜甜之味,所以士大夫们大爱之,觉得有君子风度,比猪牛羊都多点儿斯文劲。而且鸡非常乖,清净炖鸡汤可以淡雅鲜甜,拿来做叫花鸡也可以酥香厚味,红烧栗子鸡、油炸鸡这样大味加之,它也坦然受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江湖之远庙堂之高都合适。所以袁枚说:鸡功最巨,诸菜赖之。
??江南除了用鸡炖汤,还爱把鸡白斩,上海人尤其着迷。唐鲁孙写谭家菜当年的白斩鸡至为精彩,选极嫩的鸡,开水硬生生烫熟,嫩滑香甜,不失鸡的本味。白斩鸡原理其实和蒜泥白切肉类似,取的是个清净、口感、味道三不误,只是适合下酒,不利下饭。我在重庆吃口水鸡,似乎白煮时比白斩鸡要多一道轻盐略腌的程序,浇的红油料也要浓郁得多。白衣仙子上脂粉,清嫩+香辣,极漂亮的对比。
??烧鸡是最便于携带的鸡,不那么汤汤水水,所以五湖四海常见,尤其是赶火车出差大叔们的最爱,各地风味又不同。江南烧鸡常有点酱甜香,北方腌得干香有嚼头,西南的烧鸡偶有花椒香,反正鸡性格平和,管你怎么调理,留自己一点儿淡鲜就罢了。但鸡也不尽是温柔,东北的风鸡肉就咸香馥郁,像干练的姑娘,不比南方白斩鸡嫩得像掐出水来的小媳妇,又是适合佐酒的好东西。
??小时候吃喝鸡汤,外婆和妈妈总抱怨鸡不如当年鲜。我那时舌头还钝,不知道鸡好与不好、鲜与不鲜差别何在,心想,大概又是“一代不如一代”论吧。长大后吃得多了,大概明白了些。??当年麦当劳、肯德基刚杀到台湾时,诸位古典派美食家们纷纷痛心疾首,觉得国粹将灭。我虽然没觉得如此夸张,但快餐鸡不那么鲜倒是真的。快餐炸鸡味重,面裹之,油炸之,香料浓厚,鸡肉只提供口感嚼头,本身味道似乎不大高明了。国外归来的朋友都感叹国内的快餐鸡已属上乘,纷纷指责北美鸡如何腥。我妈说北美鸡激素多有害健康,我是不大信的——美帝国主义比我们多吃百多年炸鸡,也没亡国灭种性生活不和谐吧。只是外国鸡腥而单调,味道不如中国鸡确是真的。
??外国对付鸡和中国对付鸡,区别似乎就在“鸡汤”这点上。《三剑客》里有段经典描写,说吝啬律师请吃饭,“这只可怜的老母鸡真瘦,顶着一层皮居然没被骨头戳破,本来等着老死,不知从哪里寻来做菜的”。律师和波托斯就吃了那鸡的脑袋、翅膀和脚,原封不动撤下,但对鸡汤没多提。民国时有笑话,说有德国大夫刚来北京,擅做试验,用橘子汁煮鸡。这当然炖不出什么清鲜佳味。所以鸡汤之美妙,不在于鸡,而在于那点对鸡本身悠长鲜味的提炼。
??鸡汤鲜与不鲜没法用化学元素分析出来,只能凭感觉凭心一点点妙悟。鸡是很老实的,寻常人家不用人参桂圆枸杞等神物,只要用心,也能熬出好鸡汤。许多朋友都说,谈及家里的温暖记忆,总有一锅鸡汤水汽氤氲着,是妈妈用心熬出的。然后,妈妈们总是会小心地把鸡腿留出,自己吃鸡脖子、鸡翅,爸爸吃鸡爪,同时还笑眯眯地说爱吃鸡脖子,肉细。这点儿感觉历久弥新,时间越久越深印入骨。鸡没什么太剽悍的性格和味道,但温淡可人,其鲜悠远,和家相仿。大概少年时的家,就是一鸡一黍、一点米饭谷香加一点清淡温暖的鸡汤鲜味了。
??P5-P7
??喝一碗家乡的味道,辛香鲜辣,沉郁浓香,清甜回甘,爽利滑溜。于水雾之中吹开一团暖意,妈妈,我想回家了。
??——豆瓣网友柯柯柯尼
??胃离心这么近,胃暖暖的,心也会感觉到,这接地气一般的烟火气最是动人
??——豆瓣网友茶颜酱
??我从小是个馋人,见着好吃的东西挪不了步,推而广之,看到描述吃的字句或影像就目不转睛。看书看电影,总是对吃喝的情景记得最熟。小时候常为此惭愧,自觉贪图吃喝,境界不高。长大读书,见佘华(《许三观卖血记》里,困难时期,许三观为了满足儿子和妻子,就绘声绘色描述了红烧肉、鱼、炒猪肝的做法,让他们过过瘾。这才明白听字思食、望梅止渴,大家都喜欢呢。
??再长大些,看欧洲某位尊姓阿尔伯特的社会学家言论,说发现新大陆外加与东方的通航对欧洲最大的影响,并非那些被殖民者坚甲巨炮俘虏的异洲人种或是被抢劫的黄金象牙——这类东西只和帝王将相有关——而是引入了番茄、香蕉、咖啡、玉米、米饭、茶、甘蔗,烟草和东南亚五彩斑斓的香料,这才觉得自己贪吃有理。这不,天下之事,莫大于食。世界版图再云谲波诡,权贵天骄再怎么呼风唤雨,真正对世界影响深远的,还是小民百姓们的一日三餐。
??世上食物之博,不待多说;仅就中国饮食之宏伟渊深,实在已是河汉无极,终凡人一生,也未必能尝其万一。中国写食名家甚多,袁枚、唐鲁孙、逯耀东、王敦煌、汪曾祺、梁实秋等诸位先生,无一而非走南闯北、遍览天下、胸中有丘壑之人。以我这样的年纪(本书所选文,大半是26岁到28岁所写),经历之浅,所见之少,要写饮食,很是不自量力。最初会胆大包天,试着写些饮食方面的字,是因为远离家乡,不时想起老妈做的鸡汤、老爹做的豆腐干丝这些家常,思而不得,于是随笔记下,好比许三观描绘红烧肉做法,边写边给自己解馋。所以本书说到底,就是一个馋人自娱,家常饮食、父母旧邦,外加吃到读到听说过就记下,以便过过干瘾。所谈论的东西,说是饮食,更多是记忆。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就是从他吃到一口玛德莱娜小点心开始。可见关于饮食的记忆,勾魂夺魄,最让人无法排遗。本书如果还能论到什么有意义的主旨,其实就是如此:家常饮食、怀想父母,道听途说看看字,过过馋瘾罢了。
??中华饮食,博大精深,蕴藉深远,又永远温情宽厚。犹如我们脚下的大地、碗中的面汤、父母的慰藉。苏轼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我借这一句话,大概中国食物之博,实在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实在当以感恩庆幸之心对待之。而饮食记忆又最凿深难忘,所以人走到天涯海角,胃与口舌总还是认祖归宗。每个成长起来的饮食男女心底,都有一道带着父母温暖的家常菜。以书籍传说里龙肝凤髓孔雀舌的豪华,也并不比家乡冬季的焖肉面、蛋炒饭、汤泡饭来得伟大。
??说到底,人生在世冰霜苦旅、得失流离,到头来,真正能令人慰藉的,也无非就是朴朴素索求碗热汤喝。
??并:谨以此书献给爸爸、妈妈、若、故去的外婆,与所有爱吃、想念故乡的人。
??幸福的孩子们在圣诞之夜总是许下更绚丽灿烂的愿望,希望在次日早上醒来时,袜子里能够找出拼图玩具、漫画册、篮球鞋、游戏机和巧克力。在他们长大前,也许不能够明白为什么有一些大人可以在冬天把脑袋扎在一起,喝酒吃肉大声唱歌,并且在过年的时候祈祷丰衣足食、年年有余。那是属于全世界所有语言与地区不能宣言的秘密,是上帝刚被人们膜拜时便已开始的永恒的祈祷主题。
??食物仿佛万有引力。天涯海角,走得越远,越把你往回拽。所谓爱,也就是这样了。豆瓣、知乎、虎扑知名作者张佳玮四年前暖心之作《无非求碗热汤喝(升级修订版)(精)》升级修订版特加9味新文,故乡他乡,留个念想
??一系列与食相关的随笔,从家常食话,到零食小点;从应景吃食,到各地风物,从文化掌故,到童话臆想……
??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张佳玮著的
《无非求碗热汤喝(升级修订版)(精)》在内容上选择了一个最容易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的切入点——美食,因为对美食的追求往往代表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所以写食是形,写人才是真正的内核。文字间氤氲的鲜活温暖人情味。
虽然食材千百年不过荤素,但过去有梁实秋与唐鲁孙、邓云乡一起被称为华人三大美食书家,后来有欧阳应霁、蔡澜、沈宏非、殳俏、韩良忆、叶怡兰……
??前赴后继谈吃。吃的心态、文化、典故、烹饪方式一直值得一而再三去说去品,而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个人的体验,还包括这个体验承载着的国人对于生活不断变化又一脉相承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