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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白毫光》是冉正万最新的长篇小说力作。故事中,儿女们驾驶大巴车从河北启程,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将生母骨灰平安送往贵州老家。平行章节中,四川山村的楚米镇二台子村里,人们正经历着清末民初的军匪、瘟疫、革命……从少女不远万里的逃亡,到亡魂千回百转的返乡,拂晓前的葬礼上,母亲一生的故事终于尘埃落定。 作者浑厚的历史眼光、细腻的文学笔触,一如照彻大千世界的白毫光,摆渡于时光之河两岸,编织祖孙三代人的迥然命运,记述当代世相和乡野传奇,在经验和虚构之间,诗意地呈现了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个体生命经历的动荡流离和苦辣悲辛。 目录 第一章 起程 第二章 暗流涌动 第三章 脱轨 第四章 螳螂面具 第五章 美好或丑陋 第六章 明月未出群山高 第七章 天旋地转 第八章 怀孕的窗纱 第九章 母亲讲故事 第十章 纯生活 第十一章 虎爪 第十二章 鸟老太 第十三章 跌跌撞撞 第十四章 离开 第十五章 拂晓前的葬礼 导语 从少女不远万里的逃亡,到亡魂千回百转的返乡 拂晓前的葬礼上,母亲一生的故事终于尘埃落定 跌宕百年的乡野秘史,孤独灵魂的归乡奇旅 精彩页 第一章 起程 把母亲的灵牌送回贵州老家,全村全镇全县只有他们家这么做。从小接受这种做法的人才觉得有必要。从河北曲阳县北台乡到贵州龙泉县楚米镇两千来公里,即使长上翅膀没有十天半月也飞不到。不过他们没视为畏途,反而有种出门旅行的跃跃欲试和期待。 他们租了一辆考斯特中巴车,拿上各自行李,天还没亮就出发。母亲的儿女中,老三当过中学校长,读书最多。他说,当年,苏轼苏辙父亲去世,兄弟俩扶柩还乡用了四个月,我们轻松,没有棺材,还有高速公路,有沿途的城市和宾馆。他闺女打断他,问他要不要给手机充电。他没理她,继续说,你们奶奶的老家过去是流放之地,“瘴气昼熏体,菵露夜沾衣”,很多人去了就回不来,和我们的旅行比起来,这些流放的人是那么绝望,我们却充满了期待。到底有多远多偏,两个著名的成语有所指涉,一个是夜郎自大,一个是黔驴技穷。 车上只有两三个人说话,却显得闹哄哄的,没人听他显摆知识。他在失望中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奶奶当年离开那个地方,你们到今天还在那山沟里放牛。立即又责怪自己幼稚,有哗众取宠之嫌。前进两步再后退一步,这是他的性格。为此有人说他城府深,有人说他不够自信。而他自己,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 车里坐了十五个人,六十四岁的大儿子,六十一岁的大女和她丈夫,五十九岁的二儿子和比他大一岁的媳妇,五十六岁的三儿子和比他小九岁的媳妇。 灵牌是一块宽两寸长一尺一的木牌,因为写上显妣和灵位等字而肃穆神圣。天亮之前,他们将灵牌拿到坟前接灵,告之要将其护送回老家,请逝者安心请逝者保佑。没有请道士,本地没有送灵牌一俗,他们依照逝者生前叮嘱,将灵牌放在石牌前,香纸烛点燃后,将灵牌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走到大路上后才把它放进口袋。 那些烧柴火煮饭的地方,去别人家借火时拿一块木片,将火炭放在木片上,边走边吹,到家后引燃枯草或树叶,不一会儿屋顶上就会冒出炊烟。接灵过程颇像借火,仿佛魂灵也是一颗炭火。炭火最多能坚持三五分钟,时间一长要么燃尽要么熄灭。魂灵也应该一样。坟是八个月前埋在那里的,魂灵不可能像火种一样保存在骨灰里面,它要么烟消云散要么游荡在三千大千世界。 按理说送灵牌应该早些,越早越好,由于种种原因拖到今天。即使魂灵不在也必须送,因为这是人之所赋。如若不然,喝酒何必碰杯走路何必说你先请见面何必说你好,各喝各的各吃各的一样能醉一样能饱,我好与不好与你何干。车上还有四十九岁的二女,四十七岁的小儿子和比他小十岁的妻子。老大的儿子和媳妇,老三的女儿,二女的儿子。老四现任妻子的女儿。他是二婚。 凝聚这一家人的不仅仅有灵牌,还有一支两千公里不可熄灭的香。这支香在接灵时点燃,和灵牌一起上车,即将烧完时续上另外一支,不可用别的火,只能用接灵时点燃的火。到达老家祠堂将灵牌供上,插上最后一支香,才算圆满。 这支香的寓意不是几千里,而是几千年,甚至更长,能在一半古典文献里找到。 老大抱灵牌,老二持香,分坐司机身后。其他人过桥过岔路口时呼唤:娘、奶奶,我们送你回老家,跟我们走吧。开了大约两个小时,离开曲阳县城百余公里,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少。这不能怪他们,高速公路上桥和岔路一闪而过,来不及喊。这么一直喊到贵州,喊到黔北,也有点搞笑。 老二媳妇把一个苹果切成两半放了一块在引擎盖上,叫男人把香插上去,他偏不。多年来,一个说辣椒苦,一个偏说辣椒甜。他不知道,这小小的举动将埋下祸根。另外几个人也叫他插上去,没必要拿在手上。他说怕熄火。他们一齐说你放心吧,我们看着呢。这么多人看着你怕什么。他不看他们,不屑地说,看的人越多越是没人经管,以为我不知道?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拧成绳状后把左手中指和食指捆起来,把香插在指缝中间,然后得意地眯上眼睛。种了几十年的地,通过直觉获得的知识,可以帮他解决生活中许多小问题,不免粗鲁和偏执,但效果往往出人意料地好。他从没出过远门,从昨天到今天没睡觉,此时又疲倦又睡不着。如果母亲还在,她会告诉他,二,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我不在那支香里面。 不在坟墓里,不在灵牌上,不在遗像上,也不在这支香里面,你们想她时,她在你们心里,你们不想她时,她任何地方都不在,她已经变成祂。 祂是那个让他们远行的人。仍然用“人”这个字不过是为了说话方便。她还没去世就已经不是她。最后两年患老年痴呆,吃喝拉撒不能自理。魂魄被捆住动弹不得,就像待售的螃蟹。魂魄离开身体后,绳索被剪断,撒开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种自由和明朗前所未有。魂魄既不会变得更年轻,也不会变老,就像空气中的阳光,没人能让它更干净,也不可能把它变得更脏。现在,祂与之前那个人虽有联系,却又大不相同。如同藏在可燃物里的火性,藏在水里的水性,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不可以任何一个名字指认现在的祂,就像不可指认月光里的哀愁。祂的所在既无文字也无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