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分两辑：第一辑倾向于人，有的追溯家族往昔，有的忆想青春心事，有的反映人工铁路时代的艰辛与快乐；第二辑倾向于物，有的探寻历史旧迹，有的走入山河草木，有的漫步城乡市井。一内，二外；一守，二行。两者互融，有往事追忆，当下发生，以及对未来、对生命、对遇见人物的思考。

菡萏，原名崔迎春，湖北荆州人。早年从事播音、撰稿、宣传工作。三年前开始写作。作品散见《散文百家》《党员文摘》《现代青年》《读者文摘》《意林》《西部文学》《岁月》《核桃园》《楚天文学》《中国电影报》《中国当代作家》《哲思》《华东文学》等。喜欢用自己的视角解读社会，相信爱，相信温暖，相信只要一直走在路上，就能早一步触摸心灵的春天。

第一辑
家族往事
不开就不落
站台重影
少年游
与新华书店有关的日子
秋天的早晨
生命的香气
绿儿
第二辑
五月的范家渊
范家渊的晚秋
孤屋
茵的村庄
路口
走失的鱼卵
捡来的种子
泉城深处
洋码粤
水的脚印
纸上留痕
后记：曾经的一小片月光

这几年，我炒菜极少放
作料，油盐即可，葱姜蒜也
省了，或者说压根想不起。
也越来越理解，尊重事物本
身，尽量保持其原貌、原始
味道，以及独立，是一件多
么美妙之事。甚至认为那些
作料是噪声，影响了事物本
质上的清宁。它们无法选择
自身，似《红楼梦》里，那
盘二十多道工序的茄鲞，一
定很好吃，但不是我的追求
，所以对我构不成吸引力。
我甚至对友人说，有钱
人吃的多半是垃圾。话虽偏
激，拥有土地的劳动者，能
获取第一手食材，这是不争
的事实。单纯，淡而有味，
淡而悠长，尤为珍贵。不属
国宴，却裨益自身。
火候，是的，火候。我
相信火候。火力加时间，是
永远无法取代的法宝。火候
到了，味自美。我也尽量把
这样的理念带进写作。
《金瓶梅》《红楼梦》
《海上花》皆一脉相承，风
平浪静，却暗藏杀机。看似
寡淡，并不影响其深远。好
文章是压着写的，不喜重口
味，过分使力，必然做作，
包括措辞与文风。相对于打
打杀杀，我更喜欢平静，哪
怕废墟上的平静。
友人曾开玩笑说，你死
后，墓志铭写上“写自己散
文的人”。这个提法，挺有
意思，尽管我不知道自己有
无墓碑，至今的想法是交还
泥土。一个个墓碑连起来，
人类前仆后继，该有多少墓
碑，地球早晚会被占满。土
是个好东西，能消化分解诸
多物质，平复修整自身细胞
，循环孕育万物。
人来自万物，再归还万
物，是个奇妙之旅。地球是
靠生、死维护的，无论大自
然还是人。
我甚至认为不需要来世
，一把尘埃，何尝不是生命
最美的归宿与欢喜。
散文是我喜欢的一种文
体，似石缝里的花，坚韧，
蓬勃。同时，又是低调、不
喧哗的。它是一种调调，一
种味道。人世间本无新鲜事
，故散文是一种情感艺术，
不仅渗透作者独特的生命体
验，又是一种浸淫式表达。
文采斐然，只是技术；大白
话，能写出高级感，才叫本
事。就像吃饭，吃的是味道
。
写作，写的是沧桑，文
学亦药，所以它是苦的。那
些很甜腻的，本身就不是文
学。故散文还有一个深度与
见识的问题。
如怀斯的画，残疾女孩
匍匐在地，艰难扭曲地移向
高岗。我们每个人到达高岗
的姿态、心理，所付出的代
价均不同，这便是艺术。
散文属自画像，即便绘
群像亦属自画像。自画像并
非易事，一眼的孤单迷茫。
甚至不需要名目，面对精神
世界遥远的太阳，它的升起
、衰落，以及趋于黑暗，都
是珍贵的。
不开就不落，是一种静
止的生命状态，也是永恒。
似东晋佛像手持莲蕾的侍者
，沉静、自足，几千年依旧
保持同一姿势，又如亿年前
被人遗忘的化石，忠实记录
下自身的渺小与孤单。内里
遴选本人2022年至今发表
的部分散文作品。分两辑：
第一辑，倾向于人；第二辑
，倾向于物。一内，二外；
一守，二行。两者互融，有
往事追忆，当下发生，以及
对未来、对死亡、对弱者的
思考。
身体里能住着月光、水
分、土壤的人，是清凉的。
春天，你得交出一切。夏日
看着它奔跑，欢笑，肆无忌
惮地成长。而秋天是做减法
的季节，冬日你得裹紧大衣
，踯躅而行，护住最后一丝
暖。生命从盛至衰，谁也躲
不过。
……
《少年游》，游，散漫
孤独，也杂乱，是场景推移
，也是事物交织。20世纪
80年代，较为平静单纯的岁
月。照片起，照片收，以方
位为线索。食堂、校园、寝
室、机关大楼、灯光球场，
里面穿插同学、室友、老师
，以及作文比赛、读书、爱
好等。少年积木，散镜头构
筑的小光阴，用零碎笔墨，
窥探时间一角，个人与时代
、人与人、人与物的片段呈
现，以及曾经思想上的固化
、守卫与迷茫。
《秋天的早晨》言及教
育、成长之痛。孩子在家长
的羽翼下，也在刺痛中生活
。路，有自身奋斗，也有家
长和学校的影响。用怎样的
双手和目光接纳抚慰这些心
智尚未健全的孩子，是需要
思考的。里面的“秋天”乃双
关语，既是大自然的秋天，
也是一名叫“秋天”的孩子。
他的早晨，等同许多孩子的
早晨，而他们的早晨多半由
成人世界构筑。
《与新华书店有关的El子
》是篇文化散文，以对话形
式展开，从20世纪50年代
至今，步步为营，时间跨度
半个多世纪。旨在揭示新华
书店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
，再谓雌雄同体也。”谢谢
如此中肯的评价。写思想随
笔也许我更得心应手，这种
细致柔软的叙述，只是让自
己能更好地安静下来，进入
一种自我言说状态。也会夹
杂气馁迷茫、审美疲劳、无
法突破、言说毫无疑义等心
境，并且一直纠结彷徨。但
我还是试着写下去，分享给
这个世界或权作自身的一小
片单薄的月光。
时间是不老的，是记忆
森林里的“百草”，长在自己
的年轮里，又似手中攥过的
亲切朴素的时光。不想拘泥
于某些事物，尤其无意义的
消耗，这是我越来越迫切的
想法。
感谢赐予我温暖、理解
我精神生活之人，也感谢亲
爱的读者。
真正的快乐，非钱、物
所能抵达。自然刮过的风，
须有光与水的照耀与内心筛
选。一个人若不能

骏马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孙犁散文奖得主携手打造的一场文化盛宴！
《不开就不落》这部散文集遴选作家菡萏2022年以来发表的部分散文作品。
所谓“不开就不落”，就是一种静止的生命状态，也是永恒、沉静、自足，忠实记录下自身的渺小与孤单，这是作品所承载的意旨。

曾经的一小片月光
一
昨夜，风冷，雨雪皆下
。我在云柜取了书，很可惜
，不是想要的译本。语言凝
涩，那些绽放在海面上的星
星以及奇异旅行的诗句不复
存在。如老太太的白开水，
温暾着，却依旧吸引人。
这样的小说，总是在花
树下，预埋下糖果，让未知
的小女孩惊喜。直至终生难
忘，经年后依旧葆有一颗童
心，这便是善良的效应。塞
斯勃隆的《送到天堂里的礼
物》、泰格特的《窗》均如
此。我管这叫反刍、除茧的
过程。
它也叫文学，蜿蜒在荒
草里，纵身一跃，落差成洁
白的瀑布，发出巨大的轰鸣
声和激荡人心的力量。所以
看《夜行的驿车》时，寂静
的纸张美如暗夜，车轮行过
的路途满是芬芳。当安徒生
拉响葛维乔里那座古宅的门
铃时，她接了出来。窈窕的
身材，裹着一袭墨绿色天鹅
绒长裙，绒面的反光，衬着
她宝石蓝般清幽的双眼。她
把双手递了过去，冰凉的手
指，紧紧握住安徒生宽大的
手掌，倒退着把他引进小厅
。她在等他，像个预言。生
命只是一扇虚掩的门，他照
了进来。
安徒生并没留下，告别
，然后逃离。他还不够自信
，无法舍弃那些散发着青草
般微弱气息的美丽童话。她
对他说，你走吧，日后若因
年老、贫穷、疾病，感到痛
苦时，只消说一句，我便翻
越白皑皑的雪山，穿过水滴
全无的沙漠，不远万里去安
慰你。
他亲了她一下，她的泪
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永未相
见，但终生思念。这便是爱
情，艺术让其永恒。所以爱
情的面包，往往摆放在精神
的餐桌上，是生命里的生命
。它根植于心灵沼泽，宛若
黑夜中的一道暗门。那样的
肌肤，摸不得，它叫孤独。
是人类心灵管壁的微妙焊接
，借助一小片月光，只一小
片便能挤进任何缝隙。
文学也是一种焊接，惆
怅、落寞、遗憾，于平凡生
活挤进来的一小片月光。
多么好的一本书，康·帕
乌斯托夫斯基，奉献给全世
界的精美大餐，可以不断重
温。
二
接到古耜老师约稿时，
我正在医院护理母亲。手头
也将将有本书欲出版。雪中
送炭不过如此，故深谢。人
之一生，总会遇到几个贵人
。
整理亦倦怠，怕看自己
的文，那种怕，也只有自己
才能理解。于写文，我有点
熊瞎子掰苞米，总以为前面
会有更好的，故不曾停歇。
我是个随性之人，种子
被风刮走，是我喜欢的状态
。抱着老瓷瓶沾沾自喜，对
博物馆有益，对自身并没多
大用处，最起码于我如是。
一粒种子，也未必要长成参
天大树，在荒郊开出小花小
朵，便是极美的春天。即便
消亡，又何妨？
我喜欢的是自己付出时
的专注。
《绿儿》一文，是后加
的，说是散文，有小说的性
质。事是实事，手法却近小
说。其间穿插我写世家公子
，受新思潮影响，留学海外
，回国牺牲的情节，属杜撰
。意在配合主题一一人与鸟
对外界的选择。真实的情景
是我在写长篇小说《沉烟》
，内里一个角色亦叫绿儿。
鸟儿的世界，是令人敬佩的
。它们活着，只做三件事—
—唱歌、爱情、飞翔。它们
的歌声只献给阳光，不啁啾
黑夜。而翅膀下的天空，是
毕生的追求。《与新华书店
有关的日子》，亦有小说的
味道，是对长篇小说《沉烟
》的补充。
《五月的范家渊》原叫
《范家渊笔记》，发在《野
草》。因有篇《范家渊的秋
天》发在《广西文学》，故
更名。包括发在《山西文学
》的《孤屋》，均以范家渊
这个大湖展开。皮相与心灵
俱美的，应是大自然的一草
一木。
……
很多意外之爱，才真正
伟大，又荡气回肠。
说白了，艺术是生活背
后的游戏，寻求心灵自由的
媒介。肉身小我自有属于人
类精神的广泛性，精神的自
由可以脱离客观桎梏，故写
作没框框，天马行空即可。
书籍的高贵在于情感的高贵
。真实，高贵的重要组成部
分。
哲学是痛苦的，它追求
真理。而科学这辆解决生产
力的战车，不知会驶向哪儿
，ChatGPT也只是对人类己
知集体智慧的勾兑，说白了
，是对人的模仿与抄袭。
精神的生命靠文化生命
养护，故不能小觑文学。
文学需要忧伤，那是它
的精美底色。忧伤时，便在
思考。平白无故的忧伤，是
自恋。
有人转来阿来先生的访
谈视频。他的小说《良娼》
亦好，老故事，但有味。语
言一流。语言是第一要素，
也是终结者，语言里本身包
含情感的力量与功力，望一
眼便知深浅。
前几天看一帖，言及书
店没落。其实，读书已变得
十分金贵，不似我们儿时，
如饥似渴，囫囵吞枣，不认
得的字，瞎猜即可。社会发
展迅猛，从农业社会步入工
业时代，又跨进科技信息时
代。视频、抖音招招手，世
界便来到眼前。这无疑对写
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写文的日子更像压缩饼
干，恍若日后可以充饥；抑
或散碎的陶片，扫在一起，
黏合便是一尊陶器。出书，
也是一种黏合，对以往文字
的了结。我甚至认为文与文
之间是有伤疤的，那是曾经
渗出的血。
时常在大街上走一走，
望着喧嚣的尘世，竟有种空
荡、寂寥甚至疏离感。日复
一

菡萏之作，既有孩童之
眼，又具苍古之心，总能于
此平衡中，找到支点，用日
常撬起巨石，用纤柔抵御风
沙。在对现实的深入体察中
，正视精神痛感，也高张着
理想主义的旗帜，并在不断
探求散文新叙事的可能性。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得
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
李修文

家族往事
一
大姑从柜中，拎出那双白底黑帮、两排乌眼、穿插着鞋带的男式棉鞋时，爷并没惊慌，只是像个受气的小学生，低头默不作声。
鞋，原本静静地躺在柜子一隅。柜是横卧的大柜，两米多长，很乡土的朱红色，漆着花饰。这种柜在东北很常见，几乎家家都有，融汇了俄罗斯、日本与本土风格。上开盖，像两口箱子并在一起。隔几年上一道漆，画师又描又绘，那时的手艺人都是艺术家，不用打草稿，花鸟鱼虫活灵活现。用旧了，便有了古意。
大姑举着问：“这是谁做的？”
二姑道：“人家哄你钱的！”
老姑提出奶的骨灰盒：“你对得起我妈吗？”
也就是那天，我知道奶的骨灰一直存放在那口画柜里。她走了十多年，却一刻都不曾离开这个家，只是换种形式与亲人们在一起。
三个姑很激动，也很嚣张，站在地中间连珠炮似的对爷开火。爷很木讷，也很愧疚，“批斗会”持续很久。那双崭新没上过脚的手工棉鞋，被二姑拿到院子里，用斧头狠命剁成几截，碎屑飞出去好远。
做鞋的老太太姓于，与爷家隔条胡同，抄近路两分钟即到。两人恋情持续多久，没人知道。能一针一线，打袼褙、纳鞋底、上帮，整个过程足够琐碎，也足够漫长，况且是个老人。
对那个老太太，我没啥印象，也谈不上喜欢，和姑们观点一致。好好的家，多出一个陌生人，爷的爱被分走，别扭而无法接受。那段时间，爷行踪诡秘，每晚既没去张聋子家下棋，也没去老杨家喝茶。二姑、老姑侦察许久，方发现蹊跷。
我们仨借着月光偷偷摸去。单独的小院，木门一推就开了。院内静悄悄，从窗户洒出微弱昏黄的光。三个人贴着墙根，慢慢移向窗口。月色清冷，深灰的云层飘浮在夜空，没现代化建筑的当时，那样的小院恍若四通八达的古村居。
二姑身穿赭褐色线绨棉袄，嘴嘎巴着，用手指了指。我侧头探脑，爷四平八稳，盘坐在简陋的土炕上。室内幽暗，看不清物件。老太太也盘腿对坐着，两个人很有仪式感。
我们仨鬼鬼祟祟返回，站在灯下，研究半天，最后由我单独再去。我抄着手，拐过巷子，理直气壮，急匆匆到那儿。在窗外“当当”两下，喊声：“爷，来客了。”便转身往回走。爷起身，背着手，撅嗒撅嗒跟在我身后。那年，我十岁，并不怕爷。他对我总是笑眯眯的，疼我，从不舍得责备我，凡我做的事，都正确。对两个姑，却不一样，二十多岁的人，还挨他的皮带。
无法评价他的暴躁与和蔼，善良与自私。但姑们爱他，一说起咱爹，满口自豪。多年后，在北京前门一家简陋的小旅店，我说起爷用皮带“啪啪”打她们。二姑笑着说，那日子咋过的；说起那个老于太太，奶四十二岁就走了，爷的孤单落寞，以及我们的做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爷有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三个姑默然不语。生活教会我们许多，但当时，那种事是遭人非议的，所以爷低调。只要晚上爷不在，两个姑便说，到老于太太那儿把你爷叫回来。爷便乖乖地跟我回家，她们不敢去叫，怕爷发脾气，直到发现箱子里的定情物——那双黑色灯芯绒棉鞋，两个姑才去铁道南把出嫁的大姑喊回来，有了这场暴风骤雨的“批斗”。
过后，老于太太来找爷，端来一盆鸡蛋。那时的鸡蛋都是土鸡蛋，被二姑连盆带蛋一起扬到院子里。那个磨得锃亮、略带坑洼的银白铝盆在雪地里，“哐啷”一声，滚出去好远，蛋壳蛋液进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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