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胡适作品的精选集。编者依托现有《胡适全集》及其他权威出版资料，通过十个章节，从白话文运动、读书治学、哲学与思想、人生教育、科学精神、国家情怀等多重角度，呈现了胡适人生中重要作品和思想。全书编选文字涉及文章近百篇，30余万字，侧重于胡适作为著名学者在治学和推动社会进步方面的贡献，表现了其实事求是、严谨认真的治学精神和努力奋斗、自尊自强的爱国情怀，是广大读者完整了解胡适其人及其作品、思想的普及性读物。

胡适（1891-1962），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希疆，后改名胡适，字适之。笔名天风、藏晖等，徽州绩溪人庄村人，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曾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职。胡适兴趣广泛，著述丰富，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红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
主要著有《胡适文存》《胡适文存二集》《胡适文存三集》《胡适文存四集》《胡适自传》《胡适日记》《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尝试集》《戴东原的哲学》《白话文学史》《胡适文选》《胡适论学近著》《四十自述》《藏晖室札记》《齐白石年谱》《先秦名学史》等。

第一辑 新文学与新文化
文学革命
文学改良刍议
改良中国文学的讨论
白话的“白”
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
老章又反叛了
林琴南不知其“所以然”
文学进化观念的四层意义
文学革命的五个时期
古文应用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胡适之体
第二辑 读书与治学
为什么读书
读书要记笔记
谈话、演说、著作
人，不能万知而万能
论训诂之学
论校勘之学
中山先生终身不忘读书
少说些空话，多读点好书！
论袁枚等诗作的真与通
译书的三重担子
古史讨论的读后感
读书的方法
治学的方法
劝善歌
校勘学方法论
敦煌的书卷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致梁启超
诗贵有真
文学有两个大区别
论《儒林外史》
词的历史有三个大时期
元稹、白居易的文学主张
三百年中的女作家
文胜质则史
传记的文学
《师门五年记》序
第三辑 爱国与救国
致母亲
救国的事业
最重要之问题
知难，行亦不易
不欺暗室
救国在“执事者各司其事”
麻将
鹦鹉救火
给李石曾的信
日本人应该醒醒了！
信心与反省
新年的梦想
做国家的诤臣，诤友
为学生运动进一言
惨痛的回忆与反省
抗战必获胜利
追哭徐新六
青山就是我们的国家
第四辑 教育问题
为祖国造不亡之因
教育的弊病
书院制史略
国家要有一流的大学
功课要考最优等，品行要列最优等
论女子教育
要整顿法律教育
改订新学制
朋友朋友，说真的吧！
学问便是铸器的工具
假文凭
退还教育部令
我们今日还不配读经
领袖人才的来源
第五辑 研究与考证
考而后信
考证的方法
考据学的责任与方法
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
谈谈《诗经》
《孔雀东南飞》的年代
秦始皇被骗
整理国故与“打鬼”
驳冯友兰的“老子晚出论”
古代倭鬼的切腹艺术
论读别字
对《红楼梦》的考证
影印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缘起
曹操创立的“校事”制
《红楼梦》的最大不幸
学者之学
取精而用弘，由博而反约
纸上学问与自然科学
第六辑 科学与进步
实验是真理的唯一试金石
不说一句言不由衷的话
科学的人生观
摩托车的文明
拟中国科学社的社歌
《人与医学》的中译本序
范缜与“神灭论”
器具与文化
世界文化的趋向
第七辑 感悟与人生
天伦之乐
再论无后
东西人士迎拒新思想之不同
实事求是，莫作调人
最便宜的事
把你自己铸造成器
在大家不做事的时候做事
差不多先生传
做一个轰轰烈烈的梦
给大学毕业生的赠言
自己的努力最靠得住
一分天才九分努力
智识的准备
勤劳的人生观
第八辑 社会与时事
城市生活
五四运动
爱情与痛苦
丧礼问题
公开荐举议
贞操问题
论妇女解放运动
名教与口号标语
我们所独有的“宝贝”
遗产之制何以宜去也
旧瓶不能装新酒吗？
第九辑 哲学与思想
“修己以安人”与“修己以安百姓”
做一个白头的新人物
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中国近一千年停滞不进步吗？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
“无所苟”的态度
慎用抽象名词
容忍与自由
统一的中国
古代思想混合的趋势
李斯的精神
司马迁的社会经济论
儒生与汉家制度
先秦诸子之进化论
奴性的逻辑
哲学与人生
哲学的将来
宗教的使命
印度人的历史观念
理学与反理学
人死后并不变为鬼
《论衡》的动机——疾虚妄
古代中国的“苏格拉底传统”与自然主义传统
中国文化里的自由传统
第十辑 人物与品评
以学以行，两无其俦
辜鸿铭卖选票
丁在君的科学精神
被拒绝的官费资格
周氏弟兄最可爱
举荐吴晗
章太炎借钱
我的朋友许怡苏
亡友钱玄同先生成仁周年纪念歌
高梦旦先生小传
陈独秀与文学革命
教育家张伯苓
《章实斋年谱》自序
致蒋梦麟
田中玉将军办军火
附录：胡适年表
后记

胡适先生是中国20世纪
学术思想界的一位杰出人物
，他殚精竭虑毕其一生在学
术、思想、文化、哲学、教
育、政治、宗教道德等各个
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这
些思想成果反映了他一生所
努力的方向，即志在把这个
衰病的民族从昏睡中唤醒，
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这种精神启迪并振奋着一代
又一代的后来者。
胡适不满四岁时，其父
胡传便教他读“为人之道，
在率其性。子臣弟友，循理
之证；谨乎庸言，勉乎庸行
；以学为人，以期作圣”的
四言韵文，使其从小便树立
了“以期作圣”的人生目标。
他13岁时便开始接受倡
导科学、改革政治制度等维
新变法思想。《明治维新三
十年史》和严复翻译的《天
演论》《群己权界论》及梁
启超的《新民说》《新民丛
报》等著作里的革命精神，
震荡和感动了他那还处在懵
懂中的心灵。在维新思想的
启蒙下，他写成了一篇论说
文——《原日本之所由强》
。这是他自觉不自觉地对自
己以后所要扮演的历史角色
所做的长期准备工作的开始
。
留学美国期间，他常常
利用节假日到美国的公民议
会旁听，以了解他国的政治
、文化、经济等社会状态。
美国的民主制度与先进的科
学技术对他的认知产生了重
要影响。从他的《留学日记
》与《书信集》里便不难看
出他在留美的几年中，确是
在自觉地想“把自己这块材
料铸造成器”，“为他日国人
导师之预备”了。七年留美
，精研国故，浚瀹新知，这
是他一生思想和志向的定型
时期。他在1915年5月28日
的日记中写道：
吾鹜外太甚，其失在于
肤浅，今当以专一矫正之。
吾生平大过，在于求博
而不务精。盖吾返观国势，
每以为今日祖国事事需人，
吾不可不周知博览，以为他
日为国人导师之预备。不知
此谬想也。吾读书十余年，
乃犹不明分功易事之义乎？
吾生精力有限，不能万知而
万能。吾所贡献于社会者，
唯在吾所择业耳。吾之天职
，吾对于社会之责任，唯在
竭吾所能，为吾所能为。吾
所不能，人其舍诸？
自今以往，当屏绝万事
，专治哲学，中西兼治，此
吾所择业也。
胡适以天下为己任的思
想抱负坚定而笃实。为实现
这个崇高的目标，他在知识
与意志方面作了长期的艰苦
训练。他在1915年2月18日
的日记“自课”中，引曾子“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
远”的话，表达了不可不早
为之计的态度。他为自己制
定了三条自律标准：第一，
须有健全之身体；第二，须
有不挠不屈之精神；第三，
须有博大高深之学问。日月
逝矣，三者一无所成，何以
对日月？何以对吾身？
他在“进德”一项中说：
表里一致——不自欺。言行
一致——不欺人。对己与接
物一致——恕。今昔一致—
—恒。
考据国故是胡适一生主
要的治学方向，也是他学术
思想的源泉。勤读不辍是其
不竭的源头活水。在康奈尔
大学，除完成必修功课外，
他还坚持不懈地点读《左传
》《荀子》《诗经》《王临
川集》等国故典籍。有一次
专门给母亲写信，要她将家
中所藏的《楚辞集注》《墨
子》寄给他。
胡适的爱国情怀一以贯
之。他在整个留学期间，一
直不断地通过写家信、查看
国内报纸等方式关注国内政
治、社会、思想各方面的变
化。例如，1914年8月9日
，他在给母亲的信中了解家
乡辛亥革命以来各方面的变
化：“一、吾邑自共和成立
后，邑人皆已剪去辫发否？
有改易服制者否？二、吾乡
现有学堂几所？学堂中如何
教法？三、乡中有几人在外
读书？四、目下共有几项税
捐？五、邑中政治有变动否
？县知事由何人拣派？几年
一任，有新设之官否？有新
裁撤之官否……”
胡适把“修己以安人”“修
己以治国、平天下”视为自
己的历史使命。因为这个使
命感，他对国家总是抱着无
限的热忱。思考问题，也总
是站在国家与民族的高度，
深思远虑。1916年1月25日
，他在寄给许怡荪的书中，
再论造因：不如打定主意，
从根本下手，为祖国造不能
亡之因，庶几犹有虽
亡而终存之一目耳。……
适以为今日造因之道，首在
树人；树人之道，端赖教育
。故适近来别无奢望，但求
归国后能以一张苦口，一只
秃笔从事于社会教育，以为
百年树人之计：如是而已。
他又在答胡平书中写道
：
今日祖国百事待举，须
人人尽力始克有济，位不在
卑，禄不在薄，须对得住良
心，对得住祖国而已矣。幼
时在里，观族人祭祀，习闻
赞礼者唱曰：“执事者各司
其事。”此七字教国金丹也
。
留美后期，他在一班同
学中率先发起白话文运动，
倡导文学革命。他反复强调
，白话文是广大民众接受教
育、传播知识的便捷工具，
深奥晦涩的文言文非大众文
化。其在《文学改良刍议》
一文中指出：
吾以为今日而言文学改
良，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
何？一曰，须言之有物。二
曰，不模仿古人。三曰，须
讲求文法。四曰，不作无病
之呻吟。五曰，务去滥调套
语。六曰，不用典。七曰，
不讲对仗。八曰，不避俗字
俗语。
这个倡议很快得到陈独
秀的声援：“文学革命之气
运

胡适一生，都在不断地努力寻求真理。凡事问一个为什么，拿证据来，就会不惑于已，不惑于人。
本书汇集了社会各界人士如实业家、商贾、医生、教师、学生、贩夫走卒等，都能在书里找到自己应有的思想，明白自己应该如何思想，怎样工作，才算各司其职，为国家做一点应有的贡献。

胡适的学术和思想，从
教育、文学、史学、哲学，
到政治、宗教、道德等领域
无所不涉，洋洋数千万言，
若恒河沙数。苟不知所抉择
而欲遍观之，无异于入海算
沙，穷年弗能尽解其义。
编者研究胡适学术思想
十多年，以为其学术、思想
的精髓要义，着重体现在他
那以天下为已任的士子精神
与家国情怀；不说一句言不
由衷的话；威武不能屈，勇
做国家的诤臣，同侪的诤友
；如何去追求民主与自由；
尽自己的最大本分去贡献社
会的科学的人生观、价值观
。
自20世纪初叶以来，在
100多年的时间里，胡适的
各种专著以单行的方式大量
出版。这种版本对于想要了
解胡适某一方面思想的读者
而言或许能够满足其需要，
但对于希望能够全面领略胡
适各种学术思想的读者而言
，就显得比较片面了。综合
的、集其大成者不是没有，
但寥若晨星。若季羡林先生
主编的《胡适全集》，胡颂
平先生编著的《胡适之先生
年谱长编初稿》，这两部巨
著，所选内容既系统又全面
。前者虽然分门别类，赅备
无遗，全则全矣，但该鸿篇
巨制多达44卷，近2000万
字。后者是按时经文纬，以
时系文的方式编写，采摘断
制虽精，但体量仍巨至11册
，300多万字。对多数读者
而言，两部巨制，无论哪一
部都不具备充足的时间与精
力遍观之。
七百多年前，王磐先生
在为兴文署新刊《资治通鉴
》作序时如是说：
善乎孟子之言曰：“尧、
舜之智而不遍知，急先务也
。”大抵士君子之学，期于
适用而已。……《易》日：
“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
德。”《说命》曰：“学古入
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
”若此者可谓适用之学矣。·
…兴邦之远略，善俗之良规
，医君之格言，立朝之大节
，叩函发帙，靡不具焉。其
于前言往行，盖兼畜而不遗
矣；其于裁量庶事，盖拟议
而有准矣。士之生也，苟无
意于斯世则已；如其抱负器
业，未甘空老明时，将以奋
发而有为也，其于是书，可
不熟读而深考之乎！
……是书一出，其为天下
福泽利益，可胜道哉！昔圯
上老人出袖中一书，而留侯
为万乘师；穆伯长以《昌黎
文集》镂板，而天下文风遂
变。
假王磐先生评论《资治
通鉴》的话，来评论胡适先
生的学术思想似不为过。
不遍知，期于适用。在
研读过程中，感佩于先生学
术、思想的精义，虑及大部
分人弗能遍观之，于是就萌
发了“与人共”的意愿，发愿
要编一本胡适学术思想的综
合简明读物，贡献给那些没
有充足的时间遍读其著作的
朋友，旨在唤起更多的人去
领略其思想精华，期望所有
的中国人皆站在民族与国家
的高度，无论做什么事情，
都从国家的利益出发，从而
使我们的祖国更加强大，民
族更加昌盛。这是我选编这
本书的初衷。
鉴于此，以无所苟的态
度，从先生的皇皇巨著中选
出其精华，按文义分门别类
，编为“爱国”“读书”“思想”“
科学”“文学”“教育”“哲学”等
十几个章节，二百余篇，三
十多万字，每篇繁则数千言
，简则于长篇之中仅取一两
段，或于一段之中，仅取重
要的或精彩的几句，汇编成
了这一本小书。社会各界人
士如实业家、商贾、医生、
教师、学生、贩夫走卒等，
都能在这书里找到自己应有
的思想，明白自己应该如何
思想，怎样工作，才算各司
其职，为国家做一点应有的
贡献。
在该书的编辑过程中，
对先生著作中所引据的国故
经典，出处在《二十四史》
《资治通鉴》以外的，诸如
《明夷待访录》《论衡》《
朱子语类》《西京杂记》《
新语》等，均找出原著，一
一互为校雠，相互验证。认
真地考据了其中涉及的历史
事件及历史人物，其中包括
有疑问的标点符号等。（这
些习惯完全受惠于先生的“
读书是为了多读书”“读书当
于疑中求不疑”的治学方法
。）
高山仰止，虽不能至，
心向往之。为了增加对这位
著名学者的感性认知，我曾
两度拜谒适之先生的故里—
—绩溪县上庄村，瞻仰了他
少年时期生活、读书的地方
，并与胡从先生（适之先生
族叔胡近仁的孙子，胡适故
居管理员）深切交谈，以期
通过走访寻找一个答案：上
庄是怎样的钟灵毓秀，何以
能够孕育出这样一位为学术
和文化的进步，为民族的尊
荣苦心焦思并蜚声中外的一
代大师。
全书完稿后，出版社的
编辑同志从主题思想和技术
层面对本书提出了宝贵中肯
的意见，并对全书文字做了
大量细致的校勘。历经数月
，该书终于与读者见面。本
书在编辑过程中得到了洛阳
市文联副主席、新安县千唐
志斋博物馆馆长陈花容先生
的大力支持，在此致以诚挚
的感谢。
囿于编者水平，本书仍
难免有遗漏、谬误之处，敬
请广大读者赐教见谅。
朱万英
2023年1月20日

胡先生，和其他的伟大
人物一样，平易近人。“温
而厉”是最好的形容。我从
未见过他大发雷霆或是盛气
凌人，他对待年轻人、属下
、仆人，永远是一副笑容可
掬的样子。就是遭遇到挫折
侮辱的时候，他也不失其常
。“其心休休然，其如有容
。”
——梁实秋
适之先生以青年暴得大
名，誉满士林。我觉得，不
管适之先生自己如何定位，
他一生毕竟是一个书生，说
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书呆
子。
———季羡林
胡适是“传统中国”向“现
代中国”发展过程中，继往
开来的一位启蒙大师。
——唐德刚
对于这样一个启蒙式的
人物，既不能用中国传统经
师的标准去衡量他，也不能
用西方近代专业哲学家的水
平去测度他。他在西方哲学
和哲学史两方面都具有基本
训练则是不可否认的。这一
点训练终于使他在中国哲学
史领域中成为开一代风气的
人。
——余英时

文学革命
一九一六年三月间，我曾写信给梅觐庄，略说我的新见解，指出宋元的白话文学的重要价值。觐庄究竟是研究过西洋文学史的人，他回信居然很赞成我的意见。他说：
来书论宋元文学，甚启聋聩。文学革命自当从“民间文学”（Folklore,Popular poetry,Spoken language,etc.）入手。此无待言。惟非经一番大战争不可。骤言俚俗文学，必为旧派文家所讪笑攻击。但吾辈正欢迎其讪笑攻击耳。（三月十九日）
这封信真叫我高兴，梅觐庄也成了“我辈”了！
我在四月五日把我的见解写出来，作为两段很长的日记。第一段说：
文学革命，在吾国史上，非创见也。即以韵文而论：三百篇变而为骚，一大革命也。又变为五言七言之诗，二大革命也。赋之变为无韵之骈文，三大革命也。古诗之变为律诗，四大革命也。诗之变为词，五大革命也。词之变为曲，为剧本，六大革命也。何独于吾所持文学革命论而疑之！
第二段论散文的革命：
文亦几遭革命矣。孔子至于秦汉，中国文体始臻完备。……六朝之文亦有绝妙之作。然其时骈俪之体大盛，文以工巧雕琢见长，文法遂衰。韩退之之“文起八代之衰”，其功在于恢复散文，讲求文法，此亦一革命也。唐代文学革命家，不仅韩氏一人；初唐小说家皆革命功臣也。“古文”一派，至今为散文正宗，然宋人读哲理者，似梧古文之不适于用，于是语录体兴焉。语录体者，以俚语说理记事。……此亦一大革命也。……至元人之小说，此体始臻极盛。……总之，文学革命至元代而登峰造极。其时词也，曲也，剧本也，小说也，皆第一流之文学，而皆以俚语为之。其时吾国真可谓有一种“活文学”出世。倘此革命潮流（革命潮流即天演进化之迹。自其异者言之，谓之革命。自其循序渐进之迹言之，即谓之进化，可也）不遭明代八股之劫，不受诸文人复古之劫，则吾国之文学必已为俚语的文学，而吾国之语言早已成为言文一致之语言，可无疑也。但丁（Dante）之创意大利文，却叟（Chaucer）之创英吉利文，马丁·路得（Martin Luther）之创德意志文，未足独有千古矣。惜乎，五百余年来，半死之古文，半死之诗词，复夺此“活文学”之地位，而“半死文学”遂苟延残喘以至于今日。今日之文学，独我佛山人、南亭亭长、洪都百炼生诸公之小说可称“活文学”耳。文学革命何可更缓耶？何可更缓耶？（四月五日夜记）
从此以后，我觉得我已从中国文学演变的历史上寻得了中国文学问题的解决方案，所以我更自信这条路是不错的。过了几天，我作了一首《沁园春》词，写我那时的情绪：
沁园春·誓诗
更不伤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诗。
任花开也好，花飞也好，月圆固好，日落何悲？
我闻之曰，“从天而颂，孰与制天而用之？”
更安用，为苍天歌哭，作彼奴为！
文学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
要前空千古，下开百世，收他臭腐，还我神奇。
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
诗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驱驰。
（四月十三日）
这首词下半阕的口气是很狂的，我自己觉得有点不安，所以修改了好多次。到了第三次修改，我把“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的狂言，全删掉了，下半阕就改成了这个样子：
……文章要有神思，
到琢句雕词意已卑。
定不师秦七，不师黄九，但求似我，何效人为！
语必由衷，言须有物，此意寻常当告谁！
从今后，倘傍人门户，不是男儿！
这次改本后，我自跋云：
吾国文学大病有三：一日无病而呻，……二曰模仿古人，……三曰言之无物。……顷所作词，专攻此三弊，岂徒责人，亦以自誓耳。（四月十七日）
前答觐庄书，我提出三事：言之有物，讲文法，不避“文之文字”；此跋提出的三弊，除“言之无物”与前第一事相同，余二事是添出的。后来我主张的文学改良的八件，此时已有了五件了。
——节选自《逼上梁山——文学革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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