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以唐朝出土文书与文物为素材创作的小说集。全书包含四篇小说：《安石榴花》《善善摩尼》《风过天山》《在月光下》，围绕盛唐时期西州（今新疆吐鲁番）的张氏、麹氏两大家族展开。其中《善善摩尼》为主线，其余三篇也皆与它有关联。四篇小说皆组配彩色插图，并附有作者撰写的屏风碎片修复报告、涉及文书的清单与创作后记。

左丘萌：由撰稿人，现居成都。希望写出有温度的历史人文故事，至今笔耕未辍。辗转从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工作，长期与残帛断简相伴。著有《到长安去：汉朝简牍故事集》。

安石榴花
善善摩尼
序
春之卷
花宴
锦缬
礼佛
夏之卷
远客
近友
夜归
秋之卷
游猎
行梦
怀风
冬之卷
寒行
苑空
远道
尾声
风过天山
在月光下
附录一 唐人联屏式绢画《四季行乐图》的缀合
附录二 本书所涉出土文书概览
后记

既各自独立又互相关联的四篇小说，构成一幅盛唐人物群像长卷。
串联文书中的微小留痕，予以创造性拼接，在历史止笔处填入充分的文学想象，展现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幽微情感与百味人生。
全景还原真实的唐朝生活：衣食住行、四时节令、游乐婚恋，使用唐人口语，穿插曲词古歌，带来沉浸式阅读体验。

书名来自我在吐鲁番
游历时，偶然听来的一首
传统民谣的第一句。后翻
阅史书查证，发现在隋唐
时代的西域，已经流行着
名为《善善摩尼》的歌谣
。研究古代语言的朋友告
诉我，“善(Sen)”即“你”，
“摩尼(Menim)”为“我的”
，合起来就是“你是我的”
的意思。这曲中世的情歌
，大约正是以首句得名。
传唱至今，不知有无零落
走样，但至少首句还是一
如昔年。
书中四个故事的定位
并非历史小说，或许称作
世情风俗小说更合宜。故
事中的人物都来自吐鲁番
或敦煌出土的唐代文献，
是真实存在过、生活过、
有过悲欢离合的人物。通
过记载生平的墓志或记载
战绩功勋的告身文书，故
事中的一些人物原本就有
较为全面充足的信息。一
部分人物来自残断零散的
书信、过所、法律案卷中
，故事中都参照同时期的
各种材料，对人物的细节
进行补充完善。
画中唐女
偶然见着一片出自吐
鲁番阿斯塔那唐墓的唐人
残画，图中是典型的盛唐
美人，无论是长安地下古
墓发掘所见到的壁画，还
是日本正仓院传世的屏风
，都有与之类似的形象。
美人的发髻、眉眼、衣衫
裙帔，大约都遵循着当时
长安城中某位杰出画师所
作、足以传范四方的画样
，千人一面，并无个性。
但在那美人身畔，还残剩
有一行墨书题识，让人知
晓这是一幅“九娘”初学绘
画，赠予闺阁亲人的自画
像。一幅残画因这行文字
而显得与众不同。
那时因研究所需，我
开始系统整理新疆吐鲁番
阿斯塔那出土的文物资料
。其中有一组极为破碎但
绘制精美的绢画残片，表
现多个美人赏花、梳妆、
游乐、乐舞的场景。我发
现残片中实际上有三个人
物重复出现——前后相随
的两个艳妆盛饰的贵夫人
，一旁又总是有个神态娇
俏的双鬟少女——原来这
是一组带有情景的美人四
季行乐图。这些美人同样
是盛唐流行的画法，只是
从妆束上判断，时代可能
较九娘自画像略早些。
《善善摩尼》的故事
在整理修复这组绢画的过
程中有了初步框架。原本
只是聚焦于画像中那个名
为“九娘”的女性，准备以
她从少女到嫁作人妇的经
历为主线，串起一年四季
的梳妆穿衣、起居出行、
游乐宴饮等诸般事件，细
致铺陈盛唐开元年间一个
西州富贵之家的日常生活
图景。恰好，阿斯塔那唐
墓出土的唐代文书中，有
一部分集中在开元二十年
(732)前后，因此我在故
事中又据此进一步补足当
时西州高昌城中夫人妾媵
、仆役奴婢、文官武将、
贩夫走卒、往来僧俗等形
色人物。
写着写着，却发现自
己并不甘心止步于此。我
试图去探讨当时父权体系
下女性的困厄、挣扎与成
长——女子在家的角色身
份，在唐人看来有三，即
“女”“妇”“母”。如《新唐
书·列女传》序中所言：“
女子之行，于亲也孝，妇
也节，母也义而慈，止矣
。”一个唐朝男子眼中的
完美女性，应将三个角色
都扮演得完美，如白居易
《唐河南元府君夫人荥阳
郑氏墓志铭并序》中所言
：“噫！昔漆室、缇萦之
徒，烈女也；及为妇，则
无闻。伯宗、梁鸿之妻，
哲妇也；及为母，则无闻
。文伯、孟氏之亲，贤母
也；为女为妇时，亦无闻
。今夫人女美如此，妇德
又如此，母仪又如此，三
者具美，可谭冠古今矣。
”即便唐代女性的身份地
位并不算低，但在当时的
男性看来，她们仍旧无法
成为独立个体，而是依从
于男性的附庸，作为父亲
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儿
子的母亲走过一生。
于是九娘母亲的故事
首先得到完善——麴夫人
的人生，保留了唐人墓志
叙述中女性最传统的叙事
情节：一个出身高贵的女
郎，被家中长辈安排婚姻
，嫁作人妇后夫君早死，
独自抚养儿女成长、嫁娶
，死后她的墓志中只留下
一些赞颂贤良淑德的套话
。这些套话正如那些纸上
画样一般，有着固定一概
的模式，哪怕辞藻浮华、
堆积美丽词句，却并非生
活的实际。
……
士兵的头1941年，画
家张大千在敦煌石窟吃哈
密瓜，吃完无水洗手，只
能抓了地面的沙子擦洗。
不料却从沙里发现了一个
麻布袋。里面装着一个唐
代士兵的头骨残肢以及几
卷文书。文书中记载的又
是一个“犹是春闺梦里人”
的故事：唐朝景龙(707—
710)年间，一个名为张君
义的唐军士兵，在西域战
场上立功成了勋官，却不
幸战死，遗骸被收殓，与
记录军功的文书一同收在
囊中，送还故乡，埋进了
敦煌石窟之中。
《在月光下》里一部
分情节是在此基础上敷演
开来的。
后记之后
几年的写作总算暂时
告一段落。
为此消耗了太多时间
和精力，曾经一度怀疑，
询问自己为何要写，又该
如何继续，几度急于想摆
脱它。可一旦搁笔，又生
出了不舍，甚至闭上眼后
都能梦见故事中的种种幻
境。如今完稿再去翻看，
发现之所以花费这么长时
间，实际有太多时候是浪
费在旁的事上。时时缠绵
病榻，意志常为生活琐事
消磨，写作可以算是一种
维持情感不致“完了”“垮
了”的治疗。
末了，我以敦煌文书
中的一段曲子词的残文作
为结尾：
春去春来春复春，寒
暑来频。

太平公主的山庄田园不断在扩大，让神都洛阳的百姓传言，若公主有能耐，她甚至会把世界用篱围起来。
精心营建的幽谧山池园囿中，只有树木窸窣，鹿群踢踏，间杂清澈的鸟鸣、明亮的泉声，能使公主从尘世的荒野短暂而寂寞地逃出生天，远离屏风帘帷后的阴谋和桎梏，产生一种生命仍完好无损或最终获得自由的幻觉。但转瞬这压山占城的园囿又会因公主不甘寂寞曳动燃起的野心，再度变作暗绿的巨兽，吞噬周遭被市井人声焚起的世界。接下来公主又试图寻来诸种珍异草木填满这空寂。
时值公主车驾从长安返归神都，在城外某家看中一株安石榴的老树——在璀璨日光与虚影中，那无数艳红的花开如熊熊烈火。公主命家奴登门去将树掘起带走。主人是个老翁，跪伏着要求见车中贵人。家奴们见惯这情形，心下嘲笑——无非是索求赀财罢了！仍领了他返归报知公主。
“你想要什么？要公主封你官职，还是赐你赀财？”家奴在老人身畔嘀咕。
“既是公主有意，唯惶恐献上。不过，公主可愿听听昔年栽种这花树之人的故事呢？”
公主少有地来了兴致，车中玉音传来：“说罢。”
这是关于一个唤作赵义深的商人的故事。我是从我的父亲那儿听来的，但我已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赵义深是个行走在洛州到西州间道路上的远途行商。
就像坊间的传言所说，行商没有家。他们毕生都在驾马横越孤寂的远方。若是常人告别，人们会说“愿早回还，平安相见”；若是行商，他们的临别祝福则是“愿你的前路是温暖的沙地”。若有哪个行商因故不得不长期停驻某地，他的魂灵将会因难以承受热血的沸腾而在日光下化为水汽消散，仅余下躯壳在不得明月朗照的屋檐之下抑郁而终。
公主，你准以为我会讲起他如何去远方购得这棵安石榴树苗，又如何经历艰险将它携回的故事罢？不，不会，这完全不是故事的主干，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这安石榴来自昭武九姓胡人的河间地方。公主，你此刻所瞻望着的花树，你若走近去看，会发现它主干这儿有个难看的结节——那时它还是棵幼树，离开故乡不久，还不知晓中土物候，那里初春长出叶芽，被晚霜打坏了。
行商也有故乡。赵义深曾是伪朝高昌国人。高昌，就是唐土西陲如今名为西州的地方，是人们在沙碛砾原的旷野里长久艰难跋涉后，总会渴望的那么一座绿洲。赵义深当年在高昌也有过顶神气的日子，他曾在光武王的军队里当了个队正。然而战争陡然而至，高昌的军队如霜雪般脆弱，无法抵抗如日月朗照般的唐家兵马。城破前光武王急病而死，于是高昌举国降唐，大量高昌士庶都被英明的太宗天子迁居到内地。
在这则故事发生的时候，西州还未从战争中恢复，因战争分别的亲人、朋辈与爱侣都尚未重聚。贞观十五年，朝廷在洛州新设了折冲“怀音府”，专用于安置那些被唐军俘虏的高昌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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