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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我”曾经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陌生人。把隐身衣,换成刀枪不入的盔甲。一心要走到自己的对立面,去追赶别人的步调。“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厌恶的。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什么都不想。渐渐地就上了瘾。自以为融入了这个社会。每天提醒自己不要掉队,一步都不落下。可所有的人都会掉队的。不是吗?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春天的田畴不会真正荒芜。资本像飓风一样,刮遍了仲春的江南,给颓败穿上了繁华或时尚的外衣,尽管总是有点不太合身,有点虚张声势。你终归可以看到一辆接着一辆开过的豪华婚车——反光镜上绑着红气球,闪着双灯,奔向想象中的幸福。终归可以看到沿途巨大的房地产广告牌,以及它所担保的,“梦幻人生”。 作者简介 格非,清华大学教授,学者型作家。其作品坚韧、优雅而睿智,呈现了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内在精神的衍变。曾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多种文学奖项。出版有长篇小说“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及《望春风》《敌人》《边缘》《欲望的旗帜》等,中短篇小说集《褐色鸟群》《雨季的感觉》《蒙娜丽莎的微笑》等。另有论著和散文随笔集若干。 目录 第一章 招隐寺 第二章 葫芦案 第三章 人的分类 第四章 夜与雾 序言 《春尽江南》刚写完那 会儿,在我的研究室里,博 士生钱浩问了我这样一个问 题:为什么这个小说中的几 个主要人物,似乎都具有某 种“被动人格”?时至今日, 我早已忘了当时是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的,但我清楚地记 得,那天晚上回到家中,坐 在书房里喝茶的时候,为这 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钱浩博士所谓的“被动人 格”,大概的意思是说,《 春尽江南》中的几个人物, 从其行为方式上说,总是在 默默地接受、忍受、承担、 苦熬,因疏隔而孤寂,而不 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去 主导、创造或享受生活。谭 端午如此,庞家玉或李秀蓉 如此,绿珠如此,就连那个 疯掉的王元庆某种意义上也 是如此。如果联想到“江南 三部曲”中的其他人物,联 想到我所有小说中的许许多 多的主人公,“被动性人格” 这一问题似乎由来已久。只 是作为作者的我,对此毫无 察觉罢了。 为什么我会在无意识之 中写出了那么多的“被动性” 人物呢?坦率地说,在我自 己身上,倒也确有一些被动 性气质,它或许在不知不觉 中投射到了笔下的人物身上 吧。那么,除此之外,还有 没有别的原因呢? 如果按照现象学家的表 述,人这种存在者,从一开 始就具有被抛的性质。严格 来说,这种被抛性先于自身 。也就是说,我们一旦来到 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先验地 与周围世界的形形色色的人 和事物,建构起了某种关系 。我们知道,马克思也倾向 于将人的本质解释为一种社 会关系。简单来说,人无非 生活在某种与其他事物共处 的境遇之中,并随其波流, 一起沉浮。这种境遇并不像 我们想象的那样“真实”,也 不总是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 令人愉快。事实上,它具有 相当明显的强制性和裹挟力 。因此,从根本上来说,我 们每个人的生存都是被动性 的,用卢梭的话来说,人生 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 中。我们总是受制于诱惑、 时尚、律令与规箴,而活在 无意识的惯性之中。只有当 我们受到“良知”的召唤,企 图跳脱出这种处境或关系, 并将自己的决断付诸行动时 ,才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摆 脱这种被动性,从而与真实 的自己照面。 这样看来,我小说中的 那些人物,也不能说是完全 的被动。这是因为,他们固 然在经历生活的磨难、受苦 、挣扎,但与此同时,他们 也试图从那种难以忍受的境 遇与关系中挣脱出来,并希 望对真正意义上的生存有所 领悟。他们表面上的被动中 也隐藏着主动。而真正被动 的,恰恰是那些兴高采烈、 不假思索地沉沦着的“常人” 。顺便说一句,在海德格尔 的概念中,“常人”这个词不 带贬义,它指的不是某个人 或某一类人,而是流俗社会 话语或公众意见的“平均状 态”。 列夫·托尔斯泰在晚年的 日记中,曾经说过一句比较 极端的话:“如果许多人的 复杂的一生都是无意识地匆 匆过去,那就如同这一生根 本没有存在。”为了便于理 解,托尔斯泰打了这样一个 比方:假如你在无意识中习 惯性地擦过沙发,但又记不 得是否擦过,那么,你怎么 来证明自己擦过沙发了呢?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继 续再追问下去——就像当年 笛卡尔曾经自问过的那样: 我们如何来证明自己曾经在 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凭什么 说我们的一生不是一个幻觉 ,或者说,不是一个梦呢? 在无意识、自动化的一 生中,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个 “现在”,实际上都变成了一 个个朝向死亡、无法持存的 “数学图点”。这一个个数学 图点,随时随地被我们“越 过”,它们从不停留。在很 多时候,我们甚至都意识不 到它们的存在。如果我们或 长或短的一生,只是在不断 地越过、“吃掉”无数个这样 的数学图点,那生命到底有 什么意义和价值呢? 显而易见,从根本上来 说,人是否“存在”,取决于 “现在”是否允许我们在场。 换句话说,要想获得存在感 ,我们就必须让“现在”停驻 下来,让我们的生存被“现 在”的光焰照亮。 在歌德的《浮士德》中 ,有厌世倾向的浮士德在与 海伦相见时的那一刻,他的 整个身心被“现在”占据并充 满,而时间仿佛突然停下来 了,“现在”成了永恒。他既 没有对于未来的操心、忧虑 和恐惧,也没有对过去的内 疚、自责和追悔。在那一刻 ,浮士德沐浴在“现时”绵延 的光辉之中。正是在这个段 落中,歌德说出了那句后来 被广为流传的名言: 存在是我们的使命,哪 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我们知道,文学(尤其 是现代文学)重要的功能之 一,就是“去蔽”。而去蔽的 过程,同时也是对生存进行 反思的过程。在笛卡尔看来 ,至少,人在对自己的生命 进行反思静虑的那个时刻, 我们可以明确意识到自身的 存在。所以他才会说,我思 故我在。 如果说《春尽江南》有 什么可以被简单概括的主题 的话,我认为它就是对生存 特别是欲望化生存的一个反 思。反思源于内心的呼告与 良知,是产生决断和顿悟的 动力,也是获得存在感的重 要前提。 2022年11月6日 导语 我们要经历多少次脱胎换骨,才有勇气依从本心的选择? 清华大学教授、作家格非代表作! 一本写给失落者与焦灼者的告慰之书,照亮倦怠生活里的每一段夜路! 一口气读完的经典之作,收获坚实口碑和无数赞誉! 她唯一的伴侣就是随身携带的悲哀。已经失控了。每一个人不能连续思考五分钟以上,看不到五百米外的世界。 精彩页 1 “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秀蓉躺在地上的一张草席上,头枕着一本《聂鲁达诗选》,满脸稚气地仰望着他。目光既羞怯又天真。 那是仲秋的夜晚。虫声唧唧。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只有十九岁,中学生的音容尚未褪尽,身体轻得像一朵浮云。身上仅有的一件红色圆领衫,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她一直紧抿着双唇,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结束,等待着有机会可以说出这句话。她以为可以感动天上的星辰,可对于有过多次性爱经历且根本不打算与她结婚的端午来说,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既幼稚又陈腐,听上去倒更像是要挟。他随手将堆在她胸前的圆领衫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那还没有发育得很好的乳房,然后翻身坐起,在她边上抽烟。 他的满足、不屑和冷笑都在心里,秀蓉看不见。 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院子里的颓墙和井台,被月光照得白白的,就像下了一层霜。更远一点的暗夜中,有流水的汩汩声。秀蓉将脸靠在他的膝盖上,幽幽地对他说,外面的月亮这么好,不如出去转转? 他们来到了院外。 门前有一个池塘,开满了紫色的睡莲。肥肥的莲叶和花朵挤挤簇簇,舒卷有声。池塘四周零星栽着几棵垂柳。可惜秀蓉既不知道莫奈,也从未听过德彪西的《贝加莫斯卡》。吃惊之余,端午又多了一个可以看轻她的理由。秀蓉想当然地沉浸在对婚后生活的憧憬之中。木槿编织的篱笆小院;养一只小狗;生一对双胞胎;如果现在就要确定结婚旅行的目的地,她希望是西藏。 她的絮絮叨叨开始让端午感到厌烦。她对眼前令人心醉的美景视而不见,可谓暴殄天物。只是可惜了那一塘莲花。不过,端午对她的身体仍然残留着几分意犹未尽的眷恋。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与她拥吻。不论他要求对她做什么,不论他的要求是多么的过分和令人难堪,她都会说:随便你。欲望再度新鲜。她的温和和慷慨,把内心的狂野包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后半夜,秀蓉发起高烧。虽然端午不是医生,可他立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作出诊断,宣布那是由于浮凉和疲劳而引起的普通感冒,而感冒是可以被忽略的。凌晨时分,端午趁着秀蓉昏睡不醒的间隙,悄然离去,搭乘五点二十分的火车重返上海。临走时,他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就拿走了她牛仔裤口袋里所有的钱。这当然不能算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诗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从别人的口袋里拿钱,不仅不是一种冒犯,相反是一种友谊和亲密的象征。 他留下了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只有短短的六行。题为“祭台上的月亮”。它写在印有“招隐寺公园管理处”字样的红栏信笺上。不过是临别前的胡涂乱抹,没有什么微言大义。秀蓉一厢情愿地把它当作临别赠言来琢磨,当然渺不可解。但诗中的“祭台”一词,还是让她明确意识到了自己作为“牺牲者”的性质,意识到自己遭到抛弃的残酷事实。而那个或许永远消失了的诗人,则既是祭司,又是可以直接享用供品的祖先和神祇。 但端午并没能消失很长时间。 一年零六个月之后,他们在鹤浦新开张的华联百货里再度相遇。 谭端午装出不认识她的样子,但没有成功。 又过了一个月,他们迫不及待地结了婚。 婚姻所要求的现实感,使得那个中秋之夜以及随后一年多的离别,重新变得异常诡异。双方的心里都怀着鬼胎。他们尽量不去触碰伤痛记忆中的那个纽结,只当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后来,在连续两次人工堕胎之后,面对妇产科大夫的严厉警告,夫妻俩一致同意要一个孩子。 “也就这样了。”这是他们达成的对未来命运的唯一共识。 再后来,就像我们大家所共同感觉到的那样,时间已经停止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你在这个世界上活上一百年,还是一天,基本上没有了多大的区别。用端午略显夸张的诗歌语言来表述,等待死去,正在成为活下去的基本理由。彼此之间的陌生感失去控制地加速繁殖、裂变。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秀蓉会如何去回忆那个夜晚,端午不得而知。但端午总是不免要去猜测在他们分别后的一年零六个月中,秀蓉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给他带来了怀旧中常有的恍惚之感。 他甚至有点怀疑,那天在华联百货所遇见的,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 P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