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文艺研究小丛书》（第二辑）之一种。全书共包括彭玉平于2015年至2022年发表在《文艺研究》的王国维研究文章四篇，从多角度、多层次全面展现了作者近年来研究王国维的成果，较为集中地呈现了王国维丰富鲜活的多维世界。

以一人之思摄一时之思——王国维《壬子三诗》稿本考论
王国维的“忧世”说及其词之政治隐喻
“清疏”：王国维与况周颐相通的审美范式
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考论

彭玉平
关于王国维的研究，从
20世纪20年代后期至今，
堪称“显学”，并骎骎乎有成
为“王学”之势。这多少与王
国维为多门学科开疆拓宇，
并曾一度行走在研究前列有
关。郭沫若说：“他在史学
上的划时代的成就使我震惊
了。”梁启超说：“若说起王
先生在学问上的贡献，那是
不为中国所有而是全世界的
。”法国伯希和评价王国维
说：“现代中国从未产生过
走得这般前面又涉猎如此丰
富的博学者。”日本桥川时
雄认为王国维之死，是在“
东亚学界中，实丧一大宝剑
也”。这足以说明，王国维
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
，要充分认知王国维的价值
，极需要一种世界性的学术
眼光。虽然在这种显学中既
有不懈的揄扬者，也有锐利
的批评者。而这恰恰在一定
程度上构成了一门显学应有
的学理格局。
但关于王国维的研究，
似乎长期以来有重史学而轻
文学的倾向，也因此“史学
家”的身份在王国维那里格
外耀眼，这自然没有问题，
也合乎主体的事实。但被忽
略了文学研究的王国维至少
是不完整的，毕竟在王国维
的心中，也曾氤氲过迷离的
文学家之梦。他在《自序二
》中说：“余之性质，欲为
哲学家，则感情苦多而知力
苦寡；欲为诗人，则又苦感
情寡而理性多。诗歌乎？哲
学乎？他日以何者终吾身，
所不敢知，抑在二者之间乎
？”以诗歌“终吾身”，这是
20世纪初王国维在迷茫中曾
经有过的一种选择，而其早
期的诗词也果然游走在哲学
与诗歌之间，以诗歌的方式
表达着他的政治哲学之思，
这便是拙作《王国维的“忧
世”说及其词之政治隐喻》
一文讨论的主要内容。这是
“一个时期”的王国维，也是
洋溢着青春和哲思的王国维
。
说王国维的文学在学术
史上相对受冷落，这是从总
体而言的。其实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
《红楼梦评论》等，不仅不
受冷落，而且是一直被热捧
的研究对象。坊间《人间词
话》一书已经出现了儿童绘
图版，可见用“家喻户晓”来
形容它的传播情况，是名副
其实的。王国维的词学推崇
五代北宋之词，以纯正的倚
声体式表达其人生哲思，本
质上是对清末以来学人之词
的反动，是以复古为革新。
作为一个当时的词坛边缘人
物，王国维要抗对的几乎是
整个词学江山。这条从端木
埰、王鹏运、朱祖谋到况周
颐一脉贯穿的词学主流，不
仅格局浩荡，而且气势汹涌
。王国维欲以一人之力，撼
动清末词坛，无疑是力量悬
殊的。但无论倚靠怎样的人
脉背景，深谙词体本色的人
总不免对五代、北宋之词心
追神想，尤其是天性充沛的
词人。如此，在从清末到民
国这一脉豪华阵营中便不可
避免会出现神往森森围墙之
外的人，况周颐便是这样一
个突出的典型。他的《蕙风
词话》虽然高悬着王鹏运等
人崇尚的“重拙大”和南渡诸
贤旗帜，但对天生词性丰盈
的况周颐来说，那主要是展
现为人当尊师的德行。一旦
脱离了这一德行的羁绊，被
深隐和压抑的审美本性就会
相当澎湃地表现出来，这便
是况周颐代刘承干所撰《历
代词人考略》一书具有不可
替代价值的原因所在。而“
清疏”也因此成为况周颐与
王国维词学的暗相汇合之处
，更是最本色的词学，它可
以一时被遮蔽，但记忆中的
光泽从来都是闪耀如初的，
一旦再次被抉发，也必皎如
日星矣。我的《“清疏”：王
国维与况周颐相通的审美范
式》一文持论颇异前贤时人
，但亦如王国维所云：“学
术正赖有如此违覆乃有进步
。”“疑义相与析”，才能推
动学术史的进步。
王国维的诗词世界，更
多地体现在内涵的新变上。
如果说清末之时，王国维以
哲理入诗一新时人耳目，那
种因“体素羸弱，性复忧郁”
而带来的对人生问题的思考
，借助诗词的体式而得以婉
转呈现，那么，辛亥革命之
后，王国维随罗振玉东渡日
本，寓居京都时期所作的二
十余首诗歌便再度发生了内
涵的新变。浓厚的哀清之思
、故国之念，构成王国维在
易代之初所作诗歌最集中的
主题。王国维深藏箧中的诗
集《壬子三诗》便集中呈现
了这一主题。此集先被僻置
王国维箧中十余年，继而沉
睡在国家图书馆近百年，偶
为人知，但不为人重。我辗
转觅得此诗集，研读之下，
如获至宝，撰成《以一人之
思摄一时之思——王国维〈
壬子三诗〉稿本考论》一文
。该集浸润了罗振玉、沈曾
植、柯劭忞等人的共同之思
，其时代意义乃是不言而喻
的。当下研究王国维，若果
然有新文献之发现，自是意
外之喜。《壬子三诗》以百
余年沉晦之书，一旦得见天
日，此不独为我一人闭门之
喜，相信也是一众学人之喜
。
在现代学术史上，论定
王国维思想与学术而最有影
响者，盖非陈寅恪莫属。他
的一系列挽联、挽诗、挽词
和序文等前后相继，为王国
维的学术史形象奠定了重要
而坚实的基础。他的《王观
堂先生挽词并序》被公认为
一时挽词之冠，乃是以陈寅
恪之诗而见王国维之精神世
界。他者视角，应加珍惜。
关于王国维之死因，一直众
说纷纭，其中若罗振玉“逼
债”说之非，已随着王国维
与罗振玉晚年书信的公布予
以澄清。而“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