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号航班
空姐给丹尼尔递了一杯香槟和一些坚果。香槟差强人意,但至少可以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放松一下,舒缓一下他这暴躁的脾气。他站着一饮而尽,满足地把夹克递给笑眯眯的空姐,脱下鞋子,在飞机要离闸前坐在了座位上。那些真正的有钱人坐的都是私人舱,他很清楚这点。当然,你在巴士上可享受不到这样的服务。他可以暂时享受一下悠闲的无所事事的状态。他花了很多年才开始抵达这样的放空状态,可要好生享受——尤其经历过方才这番折腾之后。
从酒店出发去机场时已经迟了。他是常年的空中飞人,也渐渐养成了习惯,在回家的班机上,都要在头等舱休息室里那个辨不清方向的地方,优哉游哉地喝上几杯,吃点零食,看会儿报纸。但这次他被一个可怕的会议绊住了,司机又迟到,去机场途中还赶上封路。机场安检——或“不安全”,他未成年的孩子们习惯这么叫——一如既往的无礼和迟缓。即便每个小时要至少核实两次新闻,他还是怀疑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而他却无由得之。在安检大厅,传送带用一副挥汗如雨的样子爬行着,上面的行李、衣服和鞋子从监视器旁经过。而他则要眼睁睁地看着陌生人脱下衣服,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再是裤子,再是T恤。他还要站在x光机器里,让安检人员检查他的身体,以防他是不是在五脏六腑里藏着什么有毒物品。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而且很快就有东西吃了,还有更多的饮料。他会看一部片子,但他得先眯一会儿。药带了,他又检查了一下。七个小时后,飞机将在他的家乡落地,再过两小时,长日将近的时分,他要参加一个至少有十人参加的会议。他要过一遍笔记,准备准备。要表现出精神饱满的样子。机场出口会有一个司机举着一块写着他名字的牌子。他希望接送他的车悄无声息,有着深色的车窗。他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戴上耳机,阻挡外面的市声喧哗。如果最近的纪录片项目一切顺利,他和他的公司就可以再撑两年。不然,就得关门大吉,遣散员工,另谋他途,如果真的还有什么他途。在这五十知天命的人生半途,他将迎来一段漫长的闲暇时期。他的朋友多半已经开始放慢步伐,搬到乡下,减少工作,但他却从来没法这般逍遥。
在舱门口,他被告知这趟航班已满仓满谷。登机时,还没走到机身头部那一刻,他往经济舱瞄了一眼,不出所料,所有的位置都已坐满。望着这一排排脸孔,一种幽闭恐惧症之感涌上心头:上百个陌生人就这么被迫聚集在一起——无缘无故地微笑着、触碰着、注视着彼此——仿佛他们正坐在一根狭长的管子里,以惊人的速度从空中飞掠而过。何必这么忧心忡忡?他已经飞过成百上千次了。坐飞机和坐地铁没有什么区别,一落地,他就会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他预定的位子在第二排。他所在的这一片更安静,但也说不上人间天堂。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正在喂奶的年轻女子。过道那边,是一个三十来岁读着报纸的男子,或许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此刻,那个婴儿正在咯咯咯地笑。丹尼尔自己有两个孩子,他知道孩子是如何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空姐将他的玻璃杯再次斟满。在他左边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漂亮女子。只见她一袭黑衣,发型想必也价值不菲:染过,纹路分明,重点突出。她脚边有一个盒子,他看到她打开了它,从里面拉出一只狗,这狗满面皱纹,鼻子短短扁扁的,打了个喷嚏,正盯着他看。他吃了一惊,略有不快。他可从来没有在飞机上看到过狗。允许吗?万一它叫起来,要咬他怎么办?万一它随地拉屎怎么办?
他瞥了一眼其他乘客,想看看他们是否也注意到这点。在这个抱着狗的女人后面坐着一个瘦削胸宽的男子,可能是西班牙人或意大利人。他穿着运动服,棒球帽下拉盖住前额,一对白色耳机插在耳朵里,看上去不想被人认出来。丹尼尔深深地盯着他,认出来了:一位著名足球运动员。丹尼尔很高兴。如果那个男人睡着的时候,他拍上一张照片,回去就可以在孩子和朋友面前吹嘘一番。
抱着狗的女人现在把它放在了大腿上,看上去正在跟它聊天。当空姐经过的时候,丹尼尔向她暗示有只狗,她只是耸了耸肩,又给他倒了一杯饮料。想要什么,问她一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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