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棉
江棉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夏天了。
夏天,一个永远热衷于用气温将人逼到崩溃边缘的漫长季节。但疲惫和干燥的生活里,向来不缺柔软和浪漫的造梦家——比如总有些女孩会愿意忽略那层逼人的暑气和耀眼到变成白色的日光,她们只会眉眼弯弯地想到冰镇饮料、甜西瓜、蓝色的大海、飞起来的花裙摆和隔壁班那个最帅的男孩子。
她们可真好啊!江棉发自内心地羡慕。
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十分,离正式上班还有二十分钟,江棉就已经到了办公室。
因为她有很多事情要做。
作为一个刚考进刑警大队的实习生,她得比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早到。
首先,她得将空调打开,调到18℃,然后去走廊的尽头接上一壶水回办公室,在角落里按下烧水键,等它煮沸后就能将大家伙的茶杯都给填满了,但杯盖得掀开,因为这样它等会儿才不会那么烫嘴。
接着,她得扫一扫其实没有什么垃圾的地面,再整理一番公共大桌上散落的报纸——单人的办公桌其实比这里更乱,但江棉懂分寸地从不插手,不过,替它们擦去表面那层烟灰却是必不可少的日程。
最后,也就是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她得将空调升高至26℃——这是上午下班的时候,空调遥控器上遗留的数字。
最后的最后,她会赶在第二个人进办公室前,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目光闲散地落向窗户外那排杜英树上。
“小江又是第一个到的啊。”不管第二个进办公室的人是谁,总会选这么一句开场白。
“还好。”江棉礼貌地笑笑,“其实我刚到,还没来得及坐下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其实没有人明令江棉必须做这些职务之外的琐事,但她就是得这么做;其实第二个人也明知江棉早就到了办公室并做了一堆琐事,但他就是会顺着江棉的那句“刚到”,来维持一个和谐的过场。
江棉捧着水杯灌了一大口温水才坐下——整个办公室只有她是不喝茶的,这点被几个年长些的同事笑话过,说:“我们小江啊,还是个典型的学生,没长大。”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不喝茶就是还没长大的学生,但她最后还是笑着附和了,一来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来是她知道,这个世界,早就莫名其妙到让人问不出缘由了。
电脑此起彼伏的开机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听来尤为吵闹。
江棉端坐在这片轰鸣声中,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长得跟平常的女孩子差不多,纤细修长,尺骨秀气地突出着,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只是多了个打眼的印记。
没记错的话,是大二那年散打课上的意外,所幸江棉不是疤痕体质,伤口结出的痂掉了之后只剩下一片平整的、不规则的暗褐色图形。
早就不痛了。江棉不以为意地转了转手腕。
“小江,还有四十分钟就开例会了,准备好了吗?”
“奇哥您放心,我都准备好了。”江棉笑笑,迅速将自己散漫的待机状态调成工作模式,“PPT和文稿我都检查了很多遍,不会有错的。”
“那就好。其实你办事我挺放心的,不求速度,只求效率和稳妥。年轻人嘛,这点最难得。”被唤作奇哥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门外,“不过,我们这楼的打印机坏了,你得去公共区倒腾一下。记得早点弄好,别迟了让领导等你。”
“好,我这就去。”江棉利落地将一个小巧的u盘握进手心,快步朝楼下走去。
打印机的周身有些热,但还好只要绿灯亮起,它就不知疲倦。
江棉出神地凝望着机身下方的出纸部位,那里雪白的A4纸正吐个没完,好像勉强能与“生机勃勃”“绵延不断”等词汇挂个钩,但江棉却实打实地有些沮丧,反正这些跟她没有关系。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参与过那堆文字描述里的“惊心动魄”,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艰难险阻”。虽说她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但入队时间也不算短了,却从未接触过一起案子的侦查。她知道,并不是刑警队无案可查,而是这一切,都已经被刻意安排。
明面上的理由是考虑到江棉为女性,且侦查经验不足,所以才把她安排在了最轻松的支队末尾里,几乎从不出警,工作内容也仅限于整理一些资料,做一些开会要用的文本和汇报而已。
理由无可挑剔,安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江棉知道的,她知道组织和领导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非是体恤她和她的家庭情况罢了。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