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厨房
结束临时起意的四天三夜小旅行,重返台北家中,生活也回到常轨。夫妻俩在自家大床上一夜好眠,一早起来,一起吃个早餐,就各自再端了杯咖啡,走进自己的书房,开计算机。
这下子,纸包不住火了。
约柏一上网收电子邮件,就看到荷兰朋友纷纷来讯关切甚嚣尘上的黑心猪油事件,原来这事已上了荷兰媒体。
身为台湾人的我,顿时感到丢透了脸,枉费我这几天来处心积虑,就想隐瞒这桩实在不光荣的食安丑闻。
咱家另一口子开始疑心疑鬼,说我们在台南和高雄那几天,搞不好已吃到了恶心猪油。
「不会啦,我们一样油炸的食物也没吃,有时吃的更是无油烹饪食物,好比小卷米粉,放心吧。」我如是有云,约柏这才稍稍释怀。
什么叫自欺欺人呢?我对这位荷兰老兄讲的话就是。
然而,我不自欺欺人,简直走不出家门觅食去。
从前,我倘若想吃些自家做不来或做不好的小吃点心,就专程上已光顾多年的老字号解馋,如果人在外地,没有什么熟悉的店家,便挑看起来比较讲卫生的小吃店,观察一下人家干活的手脚干不干净,碗盘是不是只用两桶水来清洗,我可不想为了口腹之欲,而坏了肠胃,甚至感染肝炎。
然而,事情如今没那么简单了。要求卫生已是一般常识,那种一条抹布既拭碗又擦桌,从开店到打烊只用两桶水把碗盘越洗越脏的情形,越来越少见,食品滥加人工化合添加物的现象却日渐猖獗。更恶劣的是,有些不肖厂商用的还不是合法的「食品级」添加物,而是黑心的「工业级」化工物。相形之下,拿本来只能喂猪的饲料基改黄豆做豆腐,简直就像「小case」、小事一桩了。
如果不想被当成吃饲料的猪,或沦为实验室的动物,在非自愿状况下摄取阿嬷看不懂的人工化合物,最容易做到的好办法,或许就是自己下厨,从采买食材开始,简单但好好地做一顿饭。
现代都会,大伙生活忙碌,平日没时间,那就周末来做。上菜场或可靠的商家采买新鲜的食材,分门别类整理好,分装成一餐的分量,可冷冻的冷冻,宜冷藏的冷藏,有些蔬果如蒜头、洋葱、马铃薯和西红柿,不适合冷藏太久,最好放在阳光晒不到的通风处。
周末也是慢慢煮菜的好日子。何不熬一锅高汤,如此一来,家里不必添购味精、鸡粉和柴鱼素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能常有鲜美的好汤可喝。顺便也炖上两锅不同的主菜(红烧肉、炖鸡之类),分装冷冻起来。接下来几天,白天上班前把炖菜和高汤拿出,置冷藏解冻,下班后,汤中加点冬瓜片、萝卜丝或青菜豆腐什么的,撒点芹菜珠、姜丝或葱花,就有清爽的热汤好喝。至于炖肉,要另外加料,还是直接加热,随你。
爱吃鱼的,要嘛到可靠的商家买安全无毒、友善环境的冷冻鱼鲜,要不趁周末到传统菜场买上两三条现流的鲜鱼,一条当天趁鲜烹煮,大快朵颐。其他的也分装至密封袋,尽量挤出袋中空气,冷冻。早上出门前移至冷藏柜解冻,或临烹调前整袋置流动的自来水中快速解冻。可干煎,可红烧,可添味噌煮,或加点破布子放在电饭锅里蒸。
另外炒个青菜,弄个拍黄瓜或凉拌葱花柴鱼豆腐,再不炒个葱花蛋、菜脯蛋或其他什么蛋,不就有三菜一汤了。要是家里人口简单,好比我和约柏,平日就两人用餐,那么一顿饭有两个合胃口的菜加一两碗白饭,也可吃得满足。
我并不把下厨烧菜当成是非做不可的「家事」,而视之为某种「创作」,只是采用的并非墨水、颜料或石头、金属等等媒材,而是各种可食的动植物和调味料。
一周七天当中总有五、六天的傍晚,当一天工作或家务告一段落时,我给自己倒一杯葡萄酒或啤酒,按下音响开关,随即一边喝着酒、听着喜欢的音乐,一边收拾晚餐要用的食材,开始做饭。
在烹饪的过程中,感觉到自己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松开了,脑子里面不安跳动的各种念头,也渐渐各就各位,我的思绪不再一团混乱,千头万绪终究只归眼下那一件重要的事:下一步该怎么做,手中正在烹调的食物才会好吃。
这也是,活在当下。
P20-24
韩良忆,作家、生活美食家,曾旅居荷兰,现定居台北,云游四海。喜欢简单的生活,认为生活中只要有好吃的食物、好听的音乐、好看的书和电影,平日能在家附近散散步,一年至少去旅行一次,就很好了。著有《吃东西》《在欧洲,逛市集》《韩良忆音乐厨房》《我在法国西南,有间小屋》《我的托斯卡尼度假屋》《在郁金香之国小住》《地址:威尼斯》《四季家之味》等。
从我开始写作以来,已出版十几本书,没有哪一回出书的过程比这一回更加“一波三折”。
初动笔的那一阵子,因为工作和家庭不时出点小状况,书写过程断断续续,幸好尚可维持一定的“产能”,到了离原定截稿日期仅剩一个月时,却发生令人措手不及的憾事——家姊良露发觉罹癌,没多久便离开人世。姊姊正值英年,生命力向来旺盛,创造力也仍在高峰,却走得如此匆匆。这一切太不真实,偏偏是无法逆转的现实,我哀恸得无法提笔再写。
办完后事,我随着丈夫回欧洲探望高龄的婆婆兼散心,一个多月后重返台北家中,重新过起普通的生活:买菜烧饭、上网、整理旧稿、看书、看电影、听音乐、散步,偶尔和亲友相约聚餐。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尽管心头不时仍浮现故人身影,偶尔暗自感叹姊姊竟再也看不到枝头春花正灿、吹不到秋夜的习习凉风、尝不到初夏多汁的玉荷包与仲秋清香的文旦,然而或许正是突如其来的离散,让人更加珍重微琐却确切的当下。随着生活渐渐回归原来的轨道,在这认真准备一日三餐、规律而平凡的日子里,我比从前更深刻地感受到,眼前这一幕幕依季节而变换的日常风景有多么好,当令农渔产的颜色和滋味又有多么美。人生固然无常,宇宙却始终按照自然的韵律前进,季节仍也依时递变,为大地装点不同的面貌,赐予世人丰美的食物。
我觉察到,日常生活其实充满能量,它藏在我不小心快滑倒时、及时搀扶我一把的陌生人那关怀的眼神中;在雨后初晴的彩虹上;在每一回悉心烹煮的过程和每一口饭菜里。我们既然活着,何不既顺其自然却也尽其在我,过好我们的每一天,好好地品尝活着的滋味?只要用心体会日常生活的美好,说不定就能从中汲取到若干与“无常”直面相对的力量,从而得以勇敢地迎向人生的变幻莫测。
于是,我渐渐释怀,慢慢找回创作书写的能力。
这会儿,书终于要上市了。一些想法能成为一本书,从来就不仅仅是作者个人的功劳而已。我得力于“皇冠文化”平莹女士、平云先生一向以来的支持,在这里要谢谢他们。我想谢谢春旭耐心地等我收拾心情;婷婷和懿祥承受我这个拖拖拉拉的作者带来的时问压力;更感谢邠如和企划部门同仁努力营销,邠如这一回甚至身兼导演兼摄影,为本书拍摄烹饪视频。
我也想祝福读了这本书的每位读友,愿您始终能享有日常的好风景,烹调出四季的美味。
世事无常,唯盼珍惜日常。
我坐在书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轻轻地放在键盘上,准备随时敲下按键,要么订正错字,要么删减、增添一两个字,好让文句更通顺、语气更流畅。我的视线停留在同一段落上好久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整段删掉。同样的意思,别篇文章里提过了,再讲,未免太哕唆,然而就这么一键勾销,又有点心疼。
觉得眼睛干干的,还有点酸,于是转过头往落地窗外瞧去——静巷中多了好些走动的人影,一个个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好长。视线飘回屏幕右下方:哎呀,已过了五点半。也罢,反正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心,索性移动鼠标,让光标往文件左上方走去,左键按了一下,又一下:储存文档,关闭窗口,随即起身离开书房,走进厨房。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一天傍晚,我都会在厨房里待上好一会儿。这是一天当中我特别珍惜的时光,它像一个分号,分开白天和夜晚、工作与休息、躁动和沉静;又像一座桥梁,让我不必以决绝的姿势,从白日纵身跃人黑夜,而是慢慢地走上桥,缓步行去。
在这通常不超过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厨房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我有时会放一张CD,与音符为伴,有时什么音乐也不听,低着头,在料理台前洗洗切切,在炉上烹煮菜肴。
我专心烧菜,白天的各种纷扰烦忧、脑中各种纠结的念头逐渐远去,我进入近乎放空的状态,只关心一件事:如何料理手边这块肉、这条鱼或这把菜,好将腥臊或青涩的生鲜食材,化为五味兼具的适口熟食。我不慌不忙,按部就班。这一步骤没做完,我就不会去想下一步。我专注于眼下的活儿。由是,对于我而言,下厨这件事几近修行,而我修炼的课程是,活在当下。
在秋天刚来的这天傍晚,我从书桌走向厨房,打开水龙头,让水哗啦啦地流着,好洗去绿竹笋壳上残存的泥土。今早在菜场旁边的小公园,跟挑着扁担的阿婆买来这一大袋竹笋,其中一只要用清爽的“出汁”(和风昆布柴鱼高汤)煮成今晚的汤品,另外三只我打算连壳煮熟,如此明天就有凉笋可食。秋意渐浓,再过不久绿竹笋就要下市,我得把握这最后的“食”光,好好品尝这清甜的好滋味。
这些年来,越来越注意食物和季节的关系,不论去传统菜市场或到标榜有机的店家买菜,都尽量购买当令农产品。当令盛产的蔬果和渔获质量好,价格也较合理,我何苦当冤大头,去买那些因量少稀罕故而高价的货色?何况,违反季节生长的农产品,如果是采用惯行农法种植、生产的,我怀疑可能下了较多的农药、化肥、除草剂和激素等有害人体和土地的物质,一来不环保,二来我也不想把太多那些化学玩意儿吃进肚子里。
于是,春天我用韭菜花炒苍蝇头,为思念家乡味的丈夫煮白芦笋佐洋火腿;偶尔兴致来了,多花点工夫做一锅普罗旺斯炖菜,将春天的颜色烩于一锅。
炎夏三伏天,我把凉面、下饭的糯米椒炒臭豆腐或豆干端上餐桌,当然也少不了多吃点苦瓜、冬瓜、胡瓜……夏日食瓜,清爽可口又养生。
苦夏总算过去,短暂却美好的秋天终于来了。微凉的周末午后,我用价廉物美的九层塔做我的台式意大利青酱,还炖了银耳汤;炖到软烂的银耳可解秋燥,还有润肺止咳之效,是秋补圣品。
冬天了,家中冷气机早已进入休眠状态,换上除湿机在湿凉的日子里嗡嗡响着,偶尔有几天,天气甚至会冷到家里得开暧气,吃各式砂锅、火锅和做意大利炖饭的时候到了。也只有在寒冷的冬日,我才有办法手持木勺,守在炉火前半个小时,须臾不离,不时搅拌锅中物,一切只为那一锅美味。
尽管我曾因爱吃意大利菜,千里迢迢跑去托斯卡纳上过烹饪课,但我终究并非厨艺科班出身,充其量是称职的“煮”妇,因此端上桌和呈现在这本书中的,不论是西菜或中菜,都称不上“精致佳肴”“高级料理”,而是相信能让人吃得津津有味的家常菜——话说回来,那些得大费周章的华丽菜色,我宁可去可靠的餐馆让高明的专业团队做给我吃,我呢,只想好好地做我的家常饭菜,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常生活。
世事,瞬息万变;时光,强留不得。伏案书写也好,埋首烹饪也罢,我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地活着。唯愿唇边能时常带着淡淡的微笑,直面无常的人生,更盼你我都能把握季节,珍惜日常。
韩良忆著的《四季家之味(精)》是一本能给你满满幸福感的书。于做饭这件小事上体悟活着的意义。记录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韩良忆女士最珍惜的傍晚时光,这个时间她专心做菜,于当下没有烦恼和杂念,一心一意地料理手边的食材,为家人提供顺应节气的美味佳肴。传奇远而粥饭近,一蔬一饭皆是心意,幸福来得简单却也不易。一本书让你静下心来为爱的人操刀下厨,珍藏的私家食谱简单易操作,即便是厨房小白也能烹饪出美味。从今天起做个让自己幸福的人,于四季流转中品味家的味道。
《四季家之味(精)》是台湾著名作家韩良忆的私家美食散文。韩良忆是台湾著名作家、美食家,这本书记录了作者顺应节气的私家美食菜谱和散文随笔,在一蔬一饭中感受生活的乐趣,用平常又朴实的方式厚爱自己和家人。本书装帧精美、内容充实,字里行间流露出宁静和美好,韩良忆说,做饭既是修行,好好吃饭,实实在在地活就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