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大清早,她给我往纽约打电话。“你今天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她问道。
这个尴尬的问题让我睡意全消。“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在说什么呀?”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我今天要人士。”她轻快地宣布,就好像在宣布一个重大的社会事件。
“我回头再给你打过去。”说完我挂了电话。当我又打回去时,她很好,当然,事实上她并不是很好,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她一直是个小女人一一个子小,骨头小,身量小,但是现在,在医院的白色床单下,她越发形销骨立。我联想到长着一双巨大凶狠眼睛的娃娃。她身上一直有种锐气。她说话的时候,下巴会生气地、愤怒地向上一扬,这时就能看到她的那股狠劲儿,她总是这个表情。
“我就是心直口快,就是要告诉别人我是怎么想的,”她洋洋自得,“我告诉他们我的想法,管他们爱不爱听呢。”当然他们常常是不爱听的。别人要是做了什么傻事,让她知道了,她准会讽刺一番。
“心直口快并不总是有礼貌的。”我曾提醒她。
“要是他们不喜欢,那可太糟糕了,”她总是这样回答,“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确实,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一意孤行的女人。决意说出自己的想法,决意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决意使反对她的人屈从,在我最了解她的那个时候,她全力投入到生活当中,下巴总是高高扬起,眼睛冒火,浑身的力气使她永远像是在跑。
拎着斧子追赶咕咕乱窜的鸡群,她跑着,决意斩首一只以做锅中美食;整理床铺,她跑着;收拾桌子,她跑着。有一次感恩节,她从地窖的烤箱里取出节日用的火鸡,往楼上跑,却绊倒在楼梯上,翻滚下去,跌到楼梯底下那堆禽类内脏上,滚烫的肉汁打翻了,火鸡砸扁了,她也被严重烫伤。生活就是战斗,胜利不会属于慢悠悠的人、胆小的人、爱睡懒觉的人、游手好闲的人、放荡不羁的人,也不会属于那些担心别人不爱听而不敢张口的口齿不清的人。所以她跑着。
但是现在,她不跑了。我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我坐在她的床边,冲动得要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我第一次去巴尔的摩医院看她,她问我是谁。
“我是拉塞尔。”我答道。
“拉塞尔在西部。”她提醒我。
“不,我就在这儿。”
“你猜我今天从哪儿来。”这是她的回应。
“哪儿?”
“一路从新泽西过来的。。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不对。你在这家医院已经待了三天了。”我仍在坚持。
“我想你得冷静一下,”她说道,“回家去,把门关上。”
这会儿她又陷入到了多年以前的过去,住在四十年前她刚定居的街区。她刚才在和霍夫曼夫人聊天,霍夫曼夫人是住在街对面的邻居。
“霍夫曼夫人今天说落叶总要归根,这话一点不假。”她评论道。
“霍夫曼夫人死了有十五年了吧。”
“拉斯今天结婚了。”她回答说。
“我一九五○年结的婚。”我反驳道。这是事实。
“门没锁。”她说道。
她就是这样答非所问。不过有一天,一个医生上门问了她一个问题,她的回答有些例外。那是医生们针对这种病例所作的口头测验之一,内容无外乎“今天星期几”“你知道你在哪儿吗”“你多大岁数了”等等,可是很可怕,她完全答不上来,要么说错,要么根本不知道。这时,奇迹出现了。
“你生日是哪天?”医生问道。
“一八九七年十一月五号。”她说道。是对的,完全正确。
“你是怎么记得的呢?”医生又问。
“因为我出生在盖伊·福克斯曰。”她回答。
“盖伊·福克斯?”医生问道,“盖伊·福克斯是谁?”
她背了首押韵诗,这首诗以前我已听过很多遍,只要一提起有关她生日的话头她就会背诵一遍。
十一月五日定要久记,
火药叛国阴谋的日子。
将其刻上记忆的墙壁,
让人民永铭其意。
然后她瞪着这位孤陋寡闻的年轻医生,一六○五年,盖伊·福克斯图谋用几十桶炸药推翻国王詹姆斯一世,最后失败了。而这位医生竟然连这事都不知道!毕竟她曾是位教师,她知道怎样去瞪着一个笨蛋。“也许你知道很多医药方面的知识,不过很显然你对历史一窍不通。”她说道。在告诉了他她脑子里的确切想法之后,她的思维又离我们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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