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色调语音——新疆的包容
2016年7月,因参加“西部散文家论坛”远赴新疆。算起来,这是我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第四次来到这片广袤而神奇的土地,仍有耳目一新之感。
真的,尽管这片土地也很古老,却永远不会衰老。每次来都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感受。比如说,仅就新疆的语言而言,就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我所指的当然不是有自己语言的少数民族同胞,而是操汉语的新疆人。自从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觉得新疆人的普通话很好听,回来后还对他人赞不绝口。也可能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除却经过训练的电台播音员那纯正的普通话而外,我对满口京腔的普通话并不觉得特别受听,倒是觉得以新疆汉语为代表的大西北普通话别有一番韵味。啥味儿?是淳厚、挚诚而且浸染着中亚情致,但又是汉语的普通话;尾音有大西北(如青海、甘肃)的共同特点,却又是新疆独具的西域色调。我觉得这种色调只有在广阔的沙漠、戈壁、蓝天、白云的共同陶冶下才能逐渐合成,它可能略带边僻之气,但绝不鄙俗。闻之爱听,品之亲近。有文化,有内涵,是有声的边陲标牌。
当然,我也注意到,这里不仅有新疆味的普通话,也有为数不少的“顽同”保持外省口音的新疆人。最多的好像是四川与河南的,间或也能听到山东人的土腔。我头一回来新疆时,就在兵团的居住区碰到过为数不少的胶东老乡,而且大多是妇女同志,她们主要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支边来此,而且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这不禁使我想起那些年在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和山东军区机要处工作时,亲手译发的电报中,中央电令山东在部分地区动员农村年轻妇女支援新疆。她们一般二十岁左右,以胶东半岛的莱阳、莱西、招远、文登等县居多。她们进疆后,许多人在劳动中与兵团战士建立了感情而成婚,至今也算是“老新疆”了。
这次也巧,竞又遇到了已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乡“女同志”,那是一天上午开会前,我在宾馆不远处的马路上散步,随便进了一家小超市,无非是想看看边疆城市的超市有何特点。进门后,顾客并不算多,有的在买过东西后还与相熟的售货员闲谈。一位身体健硕的老年妇女操满口胶东话正在说着家长里短,声调高昂,还引得别的售货员发笑,我情不自禁地问那老乡:
“您是山东人吧?高寿?”
“俺老家是山东招远的,今年84了。”
84,比我岁数还大,十有八九是20世纪50年代支边的那一拨。我还没开口,老乡又开了话匣子:“俺招远出金子,全国产量第一;还出大官儿,在部队里的更多。”
这位老乡此言不虚,招远市盛产黄金,自北宋开采至今,以县为单位居全国首位,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历经险阻运往延安,为革命作出过重大贡献。至于“大官”,她指的想必是一位曾担任过中央军委副主席、一位担任过中央军委委员的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看来这位老乡虽然离故乡多年,但仍经常关注那里的一切,对于那里的出众的人和事,流淌着溢于言表的自豪感。纵然身居他乡,且儿孙满堂,但对自己的出生地,那种由基因衍生出的命脉之根仍然梦萦魂牵,这对任何有良知的人,好像是没法替代的本能。不仅是这位老一辈进疆的老乡,即使在这次我所接触到的年轻文友,他们也都津津乐道于自己与数千里之外的地域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有的说自己的姥姥家在青岛,有的说自他爷爷那辈就来到新疆,他虽然从未回到祖籍,但从画报和图片上一看到海滨胜景蓬莱阁,便禁不住眼含热泪……甚至还感觉到“纵是异乡语音近,虽属初遇胜故知。”
也真是奇了,就在此次活动中去达坂城采访,在乘电瓶车到林中景区参观时,我与身旁文友交谈,而身后一不相识的与会代表突然问我:“您是山东黄县人吧?”我愕然而答:“是呀,您怎么知道?”她说:“因为我父亲说话就是这样的,几乎一点不差,所以我判断……”
原来,这位中年女士是来自重庆江津区的一位中医院的医生,她的父母是数十年前自山东黄县来四川支边,一直未回原籍,她本人则是在四川出生的,未回过原籍,而她父亲虽也知道黄县现已改称为龙口市,却谆谆教她填表时仍写“黄县”,以表不忘故土之意。我说这跟我的心情一样,我至今仍写黄县,只在后面的括弧中注以“今龙口市”。这位小同乡笑了,她说她在重庆几十年也未遇到一个黄县人,却在新疆无意邂逅了真正的同乡,真是一种巧遇。我说这种概率真是太小了。整个重庆市的黄县人也不会超过100人,甚至不超过10人。看来,只有在新疆这方神奇的宝地上才会有此罕见的际遇。
谁说不是呢?新疆不仅能包容四面八方的居住者和色调各异的语音,而且还能使四面八方的乡亲在这里相会,让色调不同的语音操持者在这里“认亲”,哪怕是稍纵即逝也好。真个是“海洋包容无涯际,笑影一掠都是缘”。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