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
我们那地方,向来把父亲的兄弟称作爷,把父亲兄弟的配偶称作娘。比方说,我有一个爷,是我父亲的远房堂兄,行三,所以我们小孩子就叫他三爷了。 我的这个三爷,说起来也是个正派人,他一生勤勤恳恳,为人老实厚道,十八岁就进厂当了检修工,三十年如一日,到头来还是个检修工,带了几个徒弟,荣升为师傅而已。他是一九八八年得肺癌死的,才四十八岁,身后留下五个孩子,系两个女人所生。
这两个女人,一个姓黄,一个姓温,现在都还活着,带着她们各自的儿女分住两处。我们做小辈的一视同仁,都唤她们三娘。私下里,则是依着大人的叫法,把她们称作大房二房,以示区别。
我的三爷并不风流,他只是长得好看而已,他性格又温和,写得一手好字,又爱拉个二胡,在我们小城,这样的人就被视作是多才多艺了,所以招蜂引蝶是难免了。
我的黄姓三娘,也就是大房,长三爷两岁。他们原是技工学校的同学,早个几十年,三娘也该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她性格开朗,又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团支部书记.说话做事的果断利索,那实在是在三爷之上的。我们家族的人都很纳闷,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三爷这么一号人物,蔫儿不唧的。我奶奶说,可能是三爷的肉香。
三爷这人有点说不太好,他好像一直在犯迷糊,说他不懂事吧,他又特别省心.从不惹是生非。在厂里,他工作认真,技术娴熟,常常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家里,他听话温顺,除了拉拉二胡,吹吹笛子以外,他几乎不太出门。他脾气虽好,人却有点闷,长辈们都说,他没什么上进心:仿佛他做一切事,都是出于尽义务,而不是因为喜好。就连他拉二胡的时候,他也是埋首晃了几下身子,突然抬起头来,那脸上竟看不见一点寂寞沉醉的神情,平静得有如老僧入定。 或许三爷早把一切都看透了,虽然他未经风雨,才二十来岁;或许这本是他的个性。反正他的性格不太像我们这一族的男人.我的祖上曾出过几个著名的败家子、狂嫖滥赌,也出过两三个革命投机分子。到后来居然也都混了一官半职……反正不管争气不争气,他们个个都野心勃勃,富有幻想朝气。相比之下,三爷的性格则平庸多了,他让我们安心,也使我们叹气。他生得又确实标致,他是细高挑儿,容长脸,淡黄肤色,小时候因为读书姿势不好,早早落了个近视,所以戴着眼镜,很像个知识分子了。
我们合家老小,但凡说到三爷这人,不知为什么总是要发笑的,就比如说,他很讨姑娘喜欢,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女同学给他递纸条约会,他又是那样好心肠的一个人,所以每次都去了。我的二姑奶奶有一次欢天喜地地说,真没看出来,她这侄儿竟长得一身骚肉。
三爷“噢”了一声,茫然地转过头来.全家人都笑了,他一脸的懵懵懂懂,样子很是无辜。三爷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懂总归也懂一点的。他又是那样孩子气的一个人.没什么表情,喜欢斜着眼睛看人,对谁他都要搭上一眼。若是看一个姑娘,他先本是无意,再搭上一眼,对方或许就有心了,三爷虽然没什么表示,心里则难免有些高兴了。
三爷十九岁就结了婚,是三娘把他从一个姑娘那儿抢过来的。三爷想了想,觉得有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心里也蛮受用的。照实说呢,他对三娘也不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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