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素材有的来自典籍,有的则来自采访,而且取材于地方志和民间信仰的地方甚多。何以至此,根源于格林兄弟的感召。小格林当年在写给大格林的一封信中曾说,你可以去搜寻古诗,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没有被发现的重要东西。1805年,著名法学家、历史法学派的代表人物萨维尼,曾带着大格林前往巴黎,搜集编写罗马法史所需要的资料,此后不久,大格林决定搜集德意志古代传说和童话。传说或者轶事正是民间信仰的流传载体之一,越是深入民间采访,就越发深刻地体会到各种传说能够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正如小格林所说,其中的确潜含着某些重要的东西。其一,有的传说何以能够长久地存在于民间,甚至可以锁定为先秦至今,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属于民间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既可以给人们带来听闻快感,还可以作用于化解身心疲惫。自己的心头所想若是难以言说,不妨诉诸于讲述听闻,借他言己。故事的来龙去脉,更是有可能契合于人们的日常所思,自是可以借助于他人的遭遇寻找自己的未来。其二,有的传说高度契合于传统典籍中的相关论述,但传说所具有的灵活面貌是典籍记述难以具备的。传说中的人物灵活多变,正好搭配着日用常行的灵活性。尽管典籍记述可以成为民族文化的载体,但难免具有僵化气质,相比较而言,各种传说会以活生生的面貌承载着民族文化。其三,历史法学派致力于关注民族传统与当前日常的关联性,各种传说古今流传,所带来的正是古代元素对当代生活的深度参与,但又并非所有的古代元素都可以流传至今,民间接受恰恰是一种遴选淘汰机制,古与今或者传统与现代的对接,可以在当今的日用常行中实现整合。理性思考的悖论结构乃至化悲为美的拯救策略,就存在于自古至今的历史夹层和人们的日用常行中。
在素材、文本与作者之间,作者扮演的角色就像是法官,素材就是案件,文本就是最终的判决,时代背景和文学创作规律就是法律。法官按照法律审判案件,做出最终判决,同样的道理,作者按照时代背景和创作规律审视素材,写出文本。在素材上,地方志大多为历史实事秉笔直书而进行记述,民间信仰则通常具有超验色彩。
《天鹅绝唱》试图以长篇小说的方式解构地方志和民间信仰,再进行重构,将其间的人文关怀落实在时下人的具体生活中。地方志以史笔架构时空,难免具有架空之嫌,民间信仰尽管为时下人所体认,但有形上之虞,而小说正可以救民间信仰之弊,补地方志之偏。正如不同的法官,在面对同一起案件时会做出不同的判决,字里行间潜藏着法官自身的各种考量,文学文本中同样包含着作者的人文见解。
《天鹅绝唱》:
王财主带上礼品,直奔丁家,见到丁尚书,便说明来意。丁尚书捻着胡须说道,准是空梦大师的门徒所为,身居红尘之外,竟动起了思恋红尘之心。你先回家等着,我马上就去找空梦,让他管教门徒,严整门户,救出你家儿媳。王财主转身了回家。丁尚书赶到五蕴寺,院内僧众纷纷向他点头示以礼貌。他走进了古刹后院,去了空梦的卧房,见空梦不在,便要等待,无聊时,发现床头上有一盏奇异的酒杯,酒杯上放着铜钱。
丁尚书纳闷自问,佛门重地怎么会有酒具?他仔细观看,发现那铜钱极其普通,那酒杯却是稀世珍品,抬手去拿,却拿不动,顺着手劲,转动了一下。床内侧的墙壁上突然破开了一扇门。原来那酒杯正是打开壁门的机关。丁尚书颇感惊讶,只见门后有内室,就走了进去,惊然发现,王家的戴氏儿媳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戴阿娇躺定未动。
丁尚书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若是其他僧人祸害乡里,倒还好办,空梦不同于其他和尚。他似是皇上的佛门替身,却又有点不像。回到家里,免不了思考再三,第二天早晨,动身启程,一路上义愤填膺,不思茶饭,时时揣摩,刻刻掂量,时隔几天,终于见到了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丁尚书战战兢兢奏日,鹅湖五蕴寺的空梦和尚,无视后院风纪,胆敢劫掠良家妇女。细细说来,他犯有欺君之罪、祸害乡里之罪、奸非之罪、辱佛门之罪。没等他奏完,光绪皇帝便说,你既已告老还乡,就该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罢了吧!罢了吧!慈禧太后瞥了光绪一眼,始终没有说话。
丁尚书不再多说,却又欲罢不能,回到鹅湖,仍是坐立不安,夜夜无眠。几天后,带领王财主和两家家丁,扑进了五蕴寺,众人纷纷挥舞着镐锹锄镰。院内大乱,丁尚书命人捉住空梦,押解至后院的园地里,又命人在地上挖坑,并将其他僧众隔离在前院。空梦大叫大嚷,你为何如此待我,竞不顾往日情面。丁尚书命人把他的嘴堵住,等众人挖好坑,让人把他丢到坑里,往坑里填土,要将他埋住,只让他的脑袋露于地面之上。
丁尚书亲自挥舞钉耙,朝空梦的脑袋耙去,就跟耙地似的。空梦毙命,丁尚书硬是把他的脑袋拔了下来,就跟拔萝卜似的。董醒愚奋力反抗,扑入后院,仰头大喊,我的父亲、你们的师父,被人杀害,我们岂能瞪眼看热闹。其他僧众随即扑来,双方即时交战。鲜血和泥,腥味四溢,和尚们终因人少力薄而败。丁尚书拎着空梦的头颅,叮嘱丁香顺和王财主,你们善后,我马上进京请罪。
丁香顺和王财主率众在寺内搜查,最后扑入卧房内室,找到了戴阿娇。戴阿娇竟扑到了董醒愚的跟前,并且抱住了他。王财主见状怒道,我家儿媳岂能跟其他男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在你还没有出生以前,我就跟你爹约好了,两家若是生下两男或者两女,就让你们成为异性兄弟或者姐妹,两家若是生下一男一女,就让你们成为夫妻。你和我家憨儿的亲事,属于两家相好的娃娃亲,岂能由着你胡闹。董醒愚拉着戴阿娇急急逃脱。王财主暴跳如雷。丁香顺继续率众搜索,探看是否还有其他异常状况,确又有惊天发现。
丁尚书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面圣奏日,臣已按皇上的旨意,将空梦就地正法,他的头颅已被我挂在菜市口。光绪震怒道,是谁让你处决空梦的?丁尚书赶紧奏日,皇上,是您亲口说的。您曾吩咐微臣,拔了吧!拔了吧!我揣摩了您的圣意,于是就像拔萝卜似的,把空梦的脑袋拔了下来。光绪怒道,我说的是,罢了吧!罢了吧!是作罢的罢!不是拔萝卜的拔!丁尚书立即奏日,微臣已老,耳聋至极,听不清龙言圣语。光绪似有难言之隐,结结巴巴叱道,你可知罪?丁尚书爽利答道,臣知罪,但死而无憾,即刻赶往刑场。慈禧太后却说,你办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何曾有罪?暂且不要离京,等我查明内因,再做论断。丁尚书低头扭脸看了一眼光绪,发现光绪只是摇头,无话可说,便转身退下。
丁香顺进京寻父,一路上,时常仰望青天白日。董醒愚悄悄跟来,始终相隔几百米。丁香顺见到丁尚书便说,五蕴寺内藏有军械,数量之大,堆积如山。丁尚书一听,登时急拍脑门,念叨了起来,那群和尚到底想要干什么?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能否逃得过太后的耳目?丁尚书彻夜难眠,躺在床上烙大饼,黎明时分,起身写下了一首题为《叹人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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