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
铁牙老师
迷惑
改变
表现
神伤
失落与饥饿
偷吃
好奇
淘气
单纯
看电影
名字能用来骂人
人和事
奇迹
关于狼
父亲母亲
外公外婆
十二岁

启蒙
一
那年，我进入人生启蒙期。倒霉的小脑袋上长满了癞疮疤，头被外婆剃成了“光电”。我两手空空地进了教室，还是蹦进去的，显得很没礼貌，也没规矩。
教室里黑压压一片陌生面孔。面孔有老有小，老的大概有十岁了，小的才五六岁的样子。我不知道往哪儿坐，一时待在讲台前，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像一个被罚站的坏学生。同学们哄堂大笑，有人拍手，有人扮鬼脸，甚至还有人冲我吐唾沫。我第一次感到羞辱，撒腿跳出教室，身后笑声乍起。
一溜烟跑回家，扑在外婆怀里大哭，发誓再也不上学了。外婆好言安慰，只字未提学校。而二姨却在一旁哧哧地笑，还捏着自己的脸蛋儿羞我不中用，说我是门背后的霸王。我受到了双重打击，气得直喘气，抓起地上的一条板凳腿追打她，她撒腿跑开，我一直追到门外。
晚上，外婆主持开了个家庭会议，决定，让我跟着小姨去当旁听生。
有小姨呵护，暂时没人敢欺负我。我坐在小姨身边，发现每个大孩子身边都坐着一个小孩子。他们是大孩子的弟弟或妹妹。大人们忙着给生产队上工，没时间照看孩子，于是便形成“大领小”的风尚。那是大人们传统的智慧。
二
小姨大我六岁，上大队办小学四年级。
教室里很乱，充斥着大孩子打骂小孩子的嘈杂声，几个上了岁数的大女生正把她们妹妹的头摁在腿上捉虱子。我坐在小姨身边，猜测着老师的模样。男的女的？长得漂不漂亮？
正想着，一个又干又瘦的老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我先看见了他的一只脚。那只脚费了很大的劲才跨过教室很高的门槛。
原来，老师是个瘸子。
老师走上讲台。讲台上没有讲桌。他就站在黑板下，将胳膊肘下夹的书翻开，给学生教念《贫农张大爷》。大概教了十多遍后，老师就不教了，他让学生背诵课文，自己一拐一瘸地在教室里转圈。
一个小孩钻到桌底下尿尿，尿湿了前排同学的鞋。教室里的读书声变成了吵骂声。老师用教鞭狠狠地敲打了几下黑板，于一片喧闹声中宣布放学。
三
学校怎么会是这样子啊？我开始畏惧学校，发誓，这辈子都不进学校的门了。可家里也一样沉闷。
母亲似乎常年住在父亲那里，弟弟妹妹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回来次数极少，也很少管我。外婆从早到晚坐在纺车前纺线，纺车发出嗡嗡的叫声，单调又乏味。
我缠着外婆教我识字，外婆想了想，说：“去，到地里拔几根葱，洗净，放到灶房里，我就教你念书。”
去地里拔葱的路上，我遇见了一只被蜘蛛网网住了的知了，知了吱吱呜叫，拼命在网中挣扎。我解救了知了。一只大而黑的蚂蚁上到我腿上，被我用力一弹，它就一动不动了，显然，它已经死了。很快，我看见其他的小蚂蚁都围了上来。它们一起拖着大蚂蚁走。那些小蚂蚁很小，身子黄黄的，大概刚从蚁卵里出来不久。这么小的蚂蚁怎么跟人一样呢？竞懂得将大蚂蚁的尸体往家搬。那个被我弹死的大蚂蚁一定是小蚂蚁的什么亲戚吧？会不会是他们的爸爸或妈妈？可怜的蚂蚁是要去哪里呀？它们在越一条小水沟，小小的身躯承载着比它们重得多的重量，这些小精灵怎么这么善良？我突然恨起自己来，恨自己太残忍，不该把那只大蚂蚁弄死。我正沉浸在自责中，突然听到外婆唤我回家的声音。
四
外婆说她要把她在私塾里念的书教给我。她开始教我念书，念她六十多年前念过的书。第一课：
瞿瞿瞿！
唧铃铃！
到处有虫叫，声音很好听。
太难了！那么简单的东西，用字写出来咋就这么麻烦呢？
我让外婆教点儿简单的。外婆让我给她削了根铅笔，又写了第二课：
虾和蟹都生在水里，蟹能上陆，虾不能上陆。
这个也不好写。我让外婆再写一课。
外婆写了第三课：
饭从哪里来的？用米煮的。
米从哪里来的？农民种的。
外婆说，先学这三课，写会了再教新的。P1-4

小时，常常跟外婆去河里洗衣服，外婆洗大衣服，那些袜子、裹兜、手帕之类的小物件便让我来洗。而我总是未能完整地洗完一件东西。我的小伙伴们总在一旁鼓动我去远一点的深潭摸鱼抓螃蟹。《零落星星》是一部散文随笔集，通过二十多章童年生活片段的娓娓讲述，汇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的童年情结。

在我们村子，人们普遍
相信，人有七魂六魄。
小时，常常跟外婆去河
里洗衣服，外婆洗大衣服，
那些袜子、裹兜、手帕之类
的小物件便让我来洗。而我
总是未能完整地洗完一件东
西。我的小伙伴们总在一旁
鼓动我去远一点的深潭摸鱼
抓螃蟹。
有一次，我和蓝贞、田
小毛上了独木桥。田小毛说
，底下水浑，别往下瞅，一
瞅就掉下去了。她不提醒倒
也罢了，一提醒，我就禁不
住地往下瞅，顿时头一轻，
“嗡”地一下，一头栽进了河
心。好在是枯水季，河水不
深。被人搭救上岸，头便昏
昏沉沉，回家后愣愣地坐着
，一坐就是半天，跟木头人
似的。外婆说：“这娃肯定
把魂吓丢了。”外婆就拽着
我，将我拉到河对岸的董仙
婆家，让董仙婆给我收魂。
董仙婆大约九十岁了，
她丈夫死得早，八个孩子已
经老死了五个，最小的女儿
也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而她还依然活得很刚强。
她独自一人过活，住在一问
茅草屋里。茅草屋内很黑，
阴森又潮湿，散发着一股霉
腥味。
董仙婆将几根筷子交叉
着绑在一条长线上，将我按
上一块木板，背朝上，叮啷
叮啷地敲打，嘴里咕里咕噜
地念叨，之后，神秘地对外
婆说：“这娃七个魂，把三
个吓丢了。”外婆吓得脸色
大变，问丢哪里了。董仙婆
说：“一个丢到高坝店，一
个丢到丰阳塔下，还有一个
丢到水里了。”
外婆惊恐不已，声音顿
时弱了，乞求道：“那就请
婆婆给我娃把魂收回来吧！
”
董仙婆又将我按回木板
，翻来覆去地收：用针挑我
肩背上贴身的衣服，在我肚
皮上泼了凉水后，开始用一
个木碗在上面推磨一样地推
来磨去。我几乎快要喘不过
气了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下
了手。
董仙婆最后给外婆说：“
好了，那两个魂已经收回来
了，还有一个，走，到水里
把最后一个魂给娃捞出来。
”我赶快在前面带路。她们
俩都是小脚，没我走得快。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我
落水丢魂的地方。
董仙婆确定了准确位置
后，开始在水里捞，跟捞鱼
似的，她捞出了一个石头，
一个白色的石头，圆溜溜的
，像小孩儿的头颅。董仙婆
朝我喊：“娃，快把魂接住
，抓牢！”我说：“这是石头
，不是魂。”董仙婆说：“接
着石头，就把魂接回来了，
快接住。”
我将那个白白的、圆滚
滚的石头接过来，抱回家中
。
外婆把那颗石头压在我
的枕头下。她坚信，我的魂
被收回来了。
那颗石头让我心里踏实
，不久就有了活力，双目也
炯炯有神了。
其实，我有神的目光来
自我对一罐蜂蜜的向往。事
实上，当董仙婆在忙于给我
收魂时，我的眼睛已被她柜
台上的一罐蜂蜜吸引了。在
那个饥饿的年代，谁的眼睛
会放过一罐蜂蜜呢？
我给蓝贞说董仙婆家里
藏着一罐蜂蜜。蓝贞的眼睛
一下子瞪得圆突突的，说：
“你咋不早说呢？”很快，田
小毛也闻讯赶来了。好几双
眼睛全都变成了望远镜，时
刻盯着董仙婆的动静，只要
她一出门，我们就立即行动
，去她家偷吃蜂蜜。
董仙婆是我们村子里最
神秘的人物，她耳背，腿有
点瘸，独居一个小院子，平
日里深居简出，但总有人上
门求她治病，因此，她家常
常有好吃的，比如蜂蜜，那
是我们最惦记的东西。
董仙婆的院门在我们长
久的期盼中终于上了锁，是
田小毛首先发现的，她说：
“我们得赶紧行动，翻进去
先把蜂蜜吃了再说，免得再
晚，她回来了抓我们个现行
，明日一大早告到学校，那
我们可就惨了。”我说：“你
少废话，赶快行动呀。”
董仙婆的院墙不高，一
翻就翻进去了。她的门虚掩
着，一推就溜了进去。屋子
里阴暗少光，能闻到一股浓
浓的烟灰味。我们四处翻箱
倒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罐
我看见的蜂蜜。蓝贞说：“
蜂蜜一定被董仙婆念了咒。
”田小毛说：“不要紧，再找
找，到炕洞里找。”
一个沉闷的声音突然从
暗处传出，是从土炕那头传
来的，像是有人在挪动板凳
。董仙婆不是走了吗，怎么
会有人？空气中瞬间弥漫着
一股诡异的气氛，我们个个
吓得眼睛瞪成了鳖蛋。我屏
住呼吸，探听声音传来的方
向，突然，一阵雄壮有力的
“咯咯”声从黑暗处蹿了出来
，我们三个同时本能地发出
一阵惊叫，即刻看见一只大
公鸡毛发耸立，叫着朝我们
扑了过来，我们三个抱着头
，准备往外逃。
“不就是一只公鸡吗，有
什么可怕的？”我嘴上说着
，心里却十分恐惧。因为我
们都听说过，董仙婆家的公
鸡是被她念过咒的，只要啄
谁一口，谁就活不成。
我是万不想被公鸡啄的
，便第一个冲了出去，谁知
竟一头撞进董仙婆的怀里。
董仙婆就站在我面前。
“哎哟，娃，我没把你的
魂吓丢吧？”我听到一个苍
老的声音。那声音倒没吓掉
我的魂，却让我有生以来第
一次体会到了羞耻。
我扭头跑开，身后传来
田小毛、蓝贞急促的脚步声
。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董仙
婆，也不敢见她，确切地说
是没脸见她。我时常远远地
望她，望着她的小脚沿着弯
弯曲曲的小路走过去。
我一年一年长大，外婆
也不再求她

《零落星星》是一部散文随笔集，讲述了小河、远山、树林、田野和村落，小鸡、蜜蜂、蚂蚁和麻雀是他们童年的背景和亲密无间的玩伴；那些看了无数遍却依然在看的红色电影和样板戏，锻炼了他们顽强的品格和意志；饥饿、误解、被冤屈的哀伤与痛苦并没有磨灭他们呢喃于梦中的彩云般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