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者简介:
陈子善,著名学者、书人、张爱玲研究专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数据与研究中心主任。长期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
蔡翔,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曾任《上海文学》杂志社执行副主编,现为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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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怀鲁迅 我所见的叶圣陶 |
分类 | |
作者 | 郁达夫 等 |
出版社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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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作者简介 主编者简介: 陈子善,著名学者、书人、张爱玲研究专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数据与研究中心主任。长期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 蔡翔,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曾任《上海文学》杂志社执行副主编,现为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 精彩书摘 范爱农 ◎鲁迅 在东京的客店里,我们大抵一起来就看报。学生所看的多是《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专爱打听社会上琐事的就看《二六新闻》。一天早晨,辟头就看见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 “安徽巡抚恩铭被JoShikiRin刺杀,刺客就擒。” 大家一怔之后,便容光焕发地互相告语,并且研究这刺客是谁,汉字是怎样三个字。但只要是绍兴人,又不专看教科书的,却早已明白了。这是徐锡麟,他留学回国之后,在做安徽候补道,办着巡警事务,正合于刺杀巡抚的地位。 大家接着就预测他将被极刑,家族将被连累。不久,秋瑾姑娘在绍兴被杀的消息也传来了,徐锡麟是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尽。人心很愤怒。有几个人便秘密地开一个会,筹集川资;这时用得着日本浪人了,撕乌贼鱼下酒,慷慨一通之后,他便登程去接徐伯荪的家属去。 照例还有一个同乡会,吊烈士,骂满洲;此后便有人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会众即刻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我是主张发电的,但当我说出之后,即有一种钝滞的声音跟着起来: “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 这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渺视。他蹲在席子上,我发言大抵就反对;我早觉得奇怪,注意着他的了,到这时才打听别人:说这话的是谁呢,有那么冷?认识的人告诉我说: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 我非常愤怒了,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电报还害怕,于是便坚执地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结果是主张发电的居多数,他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 “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的人啰~~”他说。 我觉得他的话又在针对我,无理倒也并非无理的。但我便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于是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个拟稿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 从此我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 然而这意见后来似乎逐渐淡薄,到底忘却了,我们从此也没有再见面。直到革命的前一年,我在故乡做教员,大概是春末时候罢,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见了一个人,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说: “哦哦,你是范爱农!” “哦哦,你是鲁迅!” 不知怎地我们便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但也许本来就有,我先前没有留心到。他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谈起自己的经历来,他说他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着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乘了航船进城来。 他又告诉我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每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一天我忽而记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的旧事,便问他: “那一天你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不但我,我们。” “你那时之前,早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到横滨,来接的不就是子英和你么?你看不起我们,摇摇头,你自己还记得么?” 我略略一想,记得的,虽然是七八年前的事。那时是子英来约我的,说到横滨去接新来留学的同乡。汽船一到,看见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税关上去候查检,关吏在衣箱中翻来翻去,忽然翻出一双绣花的弓鞋来,便放下公事,拿着仔细地看。我很不满,心里想,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自己不注意,那时也许就摇了摇头。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即须上火车。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上,乙要丙去坐,揖让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我那时也很不满,暗地里想:连火车上的坐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自己不注意,也许又摇了摇头。然而那群雍容揖让的人物中就有范爱农,却直到这一天才想到。岂但他呢,说起来也惭愧,这一群里,还有后来在安徽战死的陈伯平烈士,被害的马宗汉烈士;被囚在黑狱里,到革命后才见天日而身上永带着匪刑的伤痕的也还有一两人。而我都茫无所知,摇着头将他们一并运上东京了。徐伯荪虽然和他们同船来,却不在这车上,因为他在神户就和他的夫人坐车走了陆路了。 我想我那时摇头大约有两回,他们看见的不知道是那一回。让坐时喧闹,检查时幽静,一定是在税关上的那一回了,试问爱农,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你们带这东西做什么?是谁的?” “还不是我们师母的?”他瞪着他多白的眼。 “到东京就要假装大脚,又何必带这东西呢?” “谁知道呢?你问她去。” 到冬初,我们的景况更拮据了,然而还喝酒,讲笑话。忽然是武昌起义,接着是绍兴光复。第二天爱农就上城来,戴着农夫常用的毡帽,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老迅,我们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复的绍兴。我们同去。” 我们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满眼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什么铁路股东是行政司长,钱店掌柜是军械司长……。这军政府也到底不长久,几个少年一嚷,王金发带兵从杭州进来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会来。他进来以后,也就被许多闲汉和新进的革命党所包围,大做王都督。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子了,天气还并不冷。 我被摆在师范学校校长的饭碗旁边,王都督给了我校款二百元。爱农做监学,还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谈闲天。他办事,兼教书,实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还是不行,王金发他们。”一个去年听过我的讲义的少年来访问我,慷慨地说,“我们要办一种报来监督他们。不过发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子英先生,一个是德清先生。为社会,我们知道你决不推却的。” 我答应他了。两天后便看见出报的传单,发起人诚然是三个。五天后便见报,开首便骂军政府和那里面的人员;此后是骂都督,都督的亲戚,同乡,姨太太……。 这样地骂了十多天,就有一种消息传到我的家里来,说都督因为你们诈取了他的钱,还骂他,要派人用手枪来打死你们了。 别人倒还不打紧,第一个着急的是我的母亲,叮嘱我不要再出去。但我还是照常走,并且说明,王金发是不来打死我们的,他虽然绿林大学出身,而杀人却不很轻易。况且我拿的是校款,这一点他还能明白的,不过说说罢了。 果然没有来杀。写信去要经费,又取了二百元。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时传令道:再来要,没有了! 不过爱农得到了一种新消息,却使我很为难。原来所谓“诈取”者,并非指学校经费而言,是指另有送给报馆的一笔款。报纸上骂了几天之后,王金发便叫人送去了五百元。于是乎我们的少年们便开起会议来,第一个问题是:收不收?决议曰:收。第二个问题是:收了之后骂不骂?决议曰:骂。理由是:收钱之后,他是股东;股东不好,自然要骂。 我即刻到报馆去问这事的真假。都是真的。略说了几句不该收他钱的话,一个名为会计的便不高兴了,质问我道: “报馆为什么不收股本?” “这不是股本……。” “不是股本是什么?” 我就不再说下去了,这一点世故是早已知道的,倘我再说出连累我们的话来,他就会面斥我太爱惜不值钱的生命,不肯为社会牺牲,或者明天在报上就可以看见我怎样怕死发抖的记载。 然而事情很凑巧,季茀写信来催我往南京了。爱农也很赞成,但颇凄凉,说: “这里又是那样,住不得。你快去罢……。” 我懂得他无声的话,决计往南京。先到都督府去辞职,自然照准,派来了一个拖鼻涕的接收员,我交出账目和余款一角又两铜元,不是校长了。后任是孔教会会长傅力臣。 报馆案是我到南京后两三个星期了结的,被一群兵们捣毁。子英在乡下,没有事;德清适值在城里,大腿上被刺了一尖刀。他大怒了。自然,这是很有些痛的,怪他不得。他大怒之后,脱下衣服,照了一张照片,以显示一寸来宽的刀伤,并且做一篇文章叙述情形,向各处分送,宣传军政府的横暴。我想,这种照片现在是大约未必还有人收藏着了,尺寸太小,刀伤缩小到几乎等于无,如果不加说明,看见的人一定以为是带些疯气的风流人物的裸体照片,倘遇见孙传芳大帅,还怕要被禁止的。 我从南京移到北京的时候,爱农的学监也被孔教会会长的校长设法去掉了。他又成了革命前的爱农。我想为他在北京寻一点小事做,这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没有机会。他后来便到一个熟人的家里去寄食,也时时给我信,景况愈困穷,言辞也愈凄苦。终于又非走出这熟人的家不可,便在各处飘浮。不久,忽然从同乡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他已经掉在水里,淹死了。 我疑心他是自杀。因为他是浮水的好手,不容易淹死的。 夜间独坐在会馆里,十分悲凉,又疑心这消息并不确,但无端又觉得这是极其可靠的,虽然并无证据。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做了四首诗,后来曾在一种日报上发表,现在是将要忘记完了。只记得一首里的六句,起首四句是:“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沉沦。”中间忘掉两句,末了是:“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 后来我回故乡去,才知道一些较为详细的事。爱农先是什么事也没得做,因为大家讨厌他。他很困难,但还喝酒,是朋友请他的。他已经很少和人们来往,常见的只剩下几个后来认识的较为年青的人了,然而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多听他的牢骚,以为不如讲笑话有趣。 “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来一看,是鲁迅来叫我的。”他时常这样说。 一天,几个新的朋友约他坐船去看戏,回来已过夜半,又是大风雨,他醉着,却偏要到船舷上去小解。大家劝阻他,也不听,自己说是不会掉下去的。但他掉下去了,虽然能浮水,却从此不起来。 第二天打捞体,是在菱荡里找到的,直立着。 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还是自杀。 他死后一无所有,遗下一个幼女和他的夫人。有几个人想集一点钱作他女孩将来的学费的基金,因为一经提议,即有族人来争这笔款的保管权,——其实还没有这笔款,——大家觉得无聊,便无形消散了。 现在不知他唯一的女儿景况如何?倘在上学,中学已该毕业了罢。 十一月十八日。 (1926年) 吊刘叔和 ◎徐志摩 一向我的书桌上是不放相片的。这一月来有了两张,正对我的坐位,每晚更深时就只他们俩看着我写,伴着我想。院子里偶尔听着一声清脆,有时是虫,有时是风卷败叶,有时我想象是我们亲爱的故世人从坟墓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消息。伴着我的一个是小,一个是“老”:小的就是我那三月间死在柏林的彼得,老的是我们钟爱的刘叔和,“老老”。彼得坐在他的小皮椅上,抿紧着他的小口,圆睁着一双秀眼,仿佛性急要妈拿糖给他吃,多活灵的神情!但在他右肩空白上分明题着这几行小字:“我的小彼得,你在时我没福见你,但你这可爱的遗影应该可以伴我终身了。”老老是新长上几根看得见的上唇须在他那件常穿的缎褂里欠身坐着,严正在他的眼内,和蔼在他的口颔间。 让我来看。有一天我邀他吃饭,他来电说病了不能来,顺便在电话中他说起我的彼得。(在襁褓时的彼得,叔和在柏林也曾见过。)他说我那篇悼儿文做得不坏;有人素来看不起我的笔墨的,他说,这回也相当的赞许了。我此时还分明记得他那天通电时着了寒发沙的嗓音!我当时回他说多谢你们夸奖,但我却觉得凄惨因为我同时不能忘记那篇文字的代价,是我自己的爱儿。过了几天适之来说“老老病了,并且他那病相不好,方才我去看他,他说适之我的日子已经是可数的了”。他那时住在皮宗石家里。我最后见他的一次,他已在医院里。他那神色真是不好,我出来就对人讲,他的病中医叫做湿瘟,并且我分明认得它,他那眼内的钝光,面上的涩色,一年前我那表兄沈叔薇弥留时我曾经见过——可怕的认识,这侵蚀生命的病征。可怜少鳏的老老,这时候病榻前竟没有温存的看护;我与他说笑:“至少在病苦中有妻子毕竟强似没妻子,老老,你不懊丧续弦不及早吗?”那天我喂了他一餐,他实在是动弹不得;但我向他道别的时候,我真为他那无告的情形不忍。(在客地的单身朋友们,这是一个切题的教训,快些成家,不要过于挑剔了吧:你放平在病榻上时才知道没有妻子的悲惨!——到那时,比如叔和,可就太晚了。) 叔和没了。但为你,叔和,我却不曾掉泪。这年头也不知怎的,笑自难得,哭也不得容易。你的死当然是我们的悲痛,但转念这世上惨淡的生活其实是无可沾恋,趁早隐了去,谁说一定不是可羡慕的幸运?况且近年来我已经见惯了死,我再也不觉着它的可怕。可怕是这烦嚣的尘世:蛇蝎在我们的脚下,鬼祟在市街上,霹雳在我们的头顶,恶梦在我们的周遭。在这伟大的迷阵中,最难得的是遗忘;只有在简短的遗忘时我们才有机会恢复呼吸的自由与心神的愉快。谁说死不就是个悠久的遗忘的境界?谁说墓窟不就是真解放的进门? 但是随你怎样看法,这生死间的隔绝,终究是个无可奈何的事实,死去的不能复活,活着的不能到坟墓的那一边去探望。到绝海里去探险我们得合伙,在大漠里游行我们得结伴;我们到世上来做人,归根说,还不只是惴惴的来寻访几个可以共患难的朋友,这人生有时比绝海更凶险,比大漠更荒凉,要不是这点子友谊的同情我第一个就不敢向前迈步了。叔和真是我们的一个。他的性情是不可信的温和,“顶好说话的老老”;但他每当论事,却又绝对的不苟同,他的议论,在他起劲时,就比如山壑间雨后的乱泉,石块压不住它,蔓草掩不住它。谁不记得他那永远带伤风的嗓音,他那永远不平衡的肩背,他那怪样的激昂的神情?通伯在他那篇《刘叔和》里说起当初在海外老老与傅孟真的豪辩,有时竟连“呐呐不多言”的他,也“免不了加入他们的战队”。这三位衣常敝,履无不穿的“大贤”在伦敦东南隅的陋巷,点煤气油灯的斗室里,真不知有多少次借光柏拉图与卢骚与斯宾塞的迷力,欺骗他们告空虚的肠胃——至少在这一点他们三位是一致同意的!但通伯却忘了告诉我们他自己每回加入战团时的特别情态,我想我应得替他补白。我方才用乱泉比老老,但我应得说他是一窜野火,焰头是斜着去的;傅孟真,不用说,更是一窜野火,更猖獗,焰头是斜着来的;这一去一来就发生了不得开交的冲突。在他们最不得开交时劈头下去了一瓢冷水,雨窜野火都吃了惊,暂时翳了回去。那一瓢冷水就是通伯;他是出名浇冷水的圣手。 阿,那些过去的日子!枕上的梦痕,秋雾里的远山。我此时又想起初渡太平洋与大西洋时的情景了。我与叔和同船到美国,那时还不熟;后来同在纽约一年差不多每天会面的,但最不可忘的是我与他同渡大西洋的日子。那时我正迷上尼采开口就是那一套沾血腥的字句。 我仿佛跟着查拉图斯脱拉登上了哲理的山峰,高空清气在我的肺里,杂色的人生横亘在我的眼下。船过必司该海湾的那天,天时骤然起了变化:岩片似的黑云一层层累叠在船的头顶,不漏一丝天光,海也整个翻了,这里一座高山,那边一个深谷,上腾的浪尖与下垂的云爪相互的纠拿着;风是从船的侧面来的,夹着钱梗似粗的暴雨,船身左右侧的倾欹着。这时候我与叔和在水发的甲板上往来的走——那里是走,简直是滚,多强烈的震动!霎时间雷电也来了,铁青的云板里飞舞着万道金蛇。涛响与雷声震成了一片喧阗,大西洋险恶的威严在这风暴中尽情的披露了“人生”,我当时指给叔和说,“有时还不止这凶险,我们有胆量进去吗?”那天的情景益发激动了我们的谈兴,从风起直到风定,从下午直到深夜,我分明记得,我们俩在沉酣的论辩中遗忘了一切。 今天国内的状况不又是一幅大西洋的天变?我们有胆量进去吗?难得是少数能共患难的旅伴;叔和,你是我们的一个,如何你等不得浪静就与我们永别了?叔和,说他的体气,早就是一个弱者;但如其一个不坚强的体壳可以包容一团坚强的精神,叔和就是一个例。叔和生前没有仇人,他不能有仇人;但他自有他不能容忍的对象:他恨混淆的思想,他恨腌臜的人事。他不轻易斗争;但等他认定了对敌出手时,他是最后回头的一个。叔和,我今天又上了风雨中的甲板,我不能不悼惜我侣伴的空位! 十月十五日 忆淑敏 ◎冰心 不成问题的病,将一个精神躯壳两不感痛苦的我,闭置在寂然的空谷里。没有呻吟和忧虑,使我稍顾到我自己,整天的光阴,只有消磨在隐几和看山中了。 一百五十天的看山,直看到不成图画。一春的听鸟语,直听到不成音乐。明月清风,都成了家常便饭。淡了世情的人,要逃出世外;而淡到了“世外的情”的人,便当如何? 此时的我,恰如站在洞口,望着黏天的海波,胸怀与这浩荡深阔的海天俱化,迷茫中悦然自惊。自己竟不知这久久的凝神,使心思滤到这般的空虚。是个“人”就当有“人事”。这空虚的心怀,是仙鬼之间的景况!没有一些“人事”来镇压住这飘弱的躯壳,这汪洋的海波,要欣然的卷上来,挟带我到青碧万丈的渊底去。 连忙回转,我看见了一层层圆穹的洞府,一圈比一圈小的重叠到无尽。这一圈圈的深刻之痕,回顾处有的使我喜欢,有的使我酸楚…… 何其无味?单调的环境,悠闲的白日,使我的心思一天一天的沉潜内敛,除却回忆,没有别的念头,幸而还是欢乐时多,酸楚时少。——但我忆起淑敏时却是例外! 中学时代的情绪,如鸟试翼,如花初开,觉得友谊是无上的快乐。淑敏和我,就是那时相识的,——虽然我们并不是最好的朋友。 头一次见她,是在音乐教室里,一个同学拉着我到她面前去,一面说:“你是瑞的朋友,她也是瑞的朋友,你们是联友呵!”那时我也腼腆,她也忸怩,只含糊说了几句话。 此后花间草场上的散步,自然不止一次,也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回忆。只有一回,她有一件规劝我的事,又不肯当面说。拉我出去走走,却塞了一张纸,在我手里。我到课室里展开看,悚然惊感,从此我视她为畏友。这是她的一端隐德,但可怜这事,现在只有抱病的我知道了! 我们并不是晨夕相随的,一切都极其模糊。最清晰的就是去年的事。自中学别后的第五年,我们又在大学里相见。功课不同,在一处的时候自然少了,看友情一天比一天淡的我,也竟不曾匀出工夫去找她。有一次在图书室里,一个同学笑对我说,“我们问淑敏‘你和婉莹怎样了。’她摇头笑道‘罢,罢,我不敢惹她大学生!’”我听后也笑了,只觉得她很稚气。——第二天又在图书室里,她在看报,我正找一张纸找不着,我问说:“对不起,淑敏,看见我的一张纸没有?”她抬头笑了,说:“没有。”我说:“你把报纸拿起来,也许压在底下。”她拿起报纸来,果然发现了那张纸。我明知不是她藏起来的,却故意说:“一定是你藏起来的,叫我好找!”——这是我们在大学里,除了招呼匆匆以外的第一次也是最末次的谈话。 因着她说“不敢惹大学生”一句话,我恐我的神情里,含有可使她觉得隔膜的去处。然而时间毕竟如逝水,童心一去不可回,我虽然努力欢笑,情景已不似从前了。默默对坐了一会,我心里尽着回想五年前无猜憨稚的光阴。图书室里不许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心中忽忽的充满了热情消失的悲哀! 有一天从男校回到女校来,门前遇见运,我问她到那里去,她说:“到预王府看淑敏去。”我惊道:“她病了么?——替我问她好。”我想一灾二病是人所常有的,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里。 第二天在男校的女生休息室里,一位同学怆然的告诉我说:“淑敏死了!”我忽然起了寒噤,走到窗前,外望天空如墨,我默然…… 她的一生,在我眼里的,只是这些事了! 许多同学哭了,我却未曾流下一滴泪。我也不曾去送葬,从同仁医院归来的路上,遇有了许多送葬回来,低头叹息的同学,我也不觉得惭愧;虽然我忍心以送她的时间,去察验我自己无病的双眼。 和她只相处一年的同学,还为她作了祭文,仅仅知道她名字的同学,也为她哀悼。然而我不曾为她写一个字! 我坦然,我没有对不起她,我准知道我们的友情有沉挚的再现之一瞥。我知道在她刚刚离世之时,心中忙乱昏忽的我,如有什么文字,文字未必是从我心中写出来的。那文字只是遮掩生者的耳目,并非是对死者的哀慕。 我由着她去,非等到我心中潜藏的旧谊,重新将她推现到我眼前时,我决不想写关于她的一个字。 今天便是那时候了!淑敏是个好女儿,好学生,是我眼中心中的一个很可爱的人。虽然我知道她并不比别人真切,我却晓得她如不死,她的家庭,学校,社会,都要受她很大的影响。她死了,这三方面是倾折了一根石柱——我信我对她不能有更高的赞美了。 近来因着病,常常想到“病”的第二步。我想淑敏在“死”的屏风后,是止水般的不起什么,而她的“死”却贻留她的友人以一瞥间一瞥间的心潮动荡。然而——大家也是如此,这一动荡也如水之波动,是互相传递的…… 这是她死后一年,我心中旧谊的第一次再现,我忠实的写下来。青山是寂静,松林是葱绿,阳光没入云里,和她去年的死日一样的阴郁,我信这是追悼她的最适宜最清洁的环境。病余的弱腕,不停的为情绪支使了两点钟。去年的泪,今日才流。假如天上人间的她和我,相知之深,仍如十五六岁的儿童时代,这篇一年后的追思文字,我信她要恳挚的,含泪的接受了! 目录 一 范爱农鲁迅3 吊刘叔和徐志摩11 忆淑敏冰心15 鲁迅忌日忆殷夫阿英19 悼志摩林徽因23 忆刘半农君鲁迅31 怀鲁迅郁达夫34 论郁达夫郭沫若36 忆柔石林淡秋46 风雨中忆萧红丁玲53 哭一多吴晗58 哭佩弦郑振铎63 忆谢六逸兄茅盾67 方令孺其人梁实秋74 怀念曹禺巴金78 我的难友邵洵美贾植芳83 滇云浦雨话从文施蛰存93 怀念西川104 百合的传说痖弦110 ——怀念三毛 死的光追上了他王小妮123 ——忆顾城 二 怀废名周作人131 忆家槐金性尧137 怀王统照李健吾148 忆克木南星152 孙大雨沈从文158 我所见的叶圣陶朱自清162 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萧乾166 何子祥这个人台静农184 记赵清阁刘以鬯187 谈王元化钱谷融193 林斤澜!哈哈哈哈……… 汪曾祺203 启功二三事黄苗子206 我眼中的张中行季羡林212 漫画丁聪叶文玲219 摆摊的老朋友徐中玉223 朋友贾平凹229 空中朋友铁凝233 “胖嫂”,您在哪里资华筠239 内容简介 中国素来是一散文大国,古之文章,已传唱千世。而至现代,散文再度勃兴,名篇佳作,不胜枚举。阅读经典散文,亲近母语的魅力,具有着重要的意义。“同题散文经典”丛书对中国现当代的散文名篇进行重新分类,按照不同的主题编选成册,比如山、河、湖、海、春、夏、秋、冬、风、花、雪、月、醉、生、梦、死、衣、食、住、行等。这样的分类编选,将不同名家创作的相同主题的经典散文编选成书,每册的内容相对集中,既方便读者阅读,也可作为学习写作的范本。 本书精选现当代著名作家以“友”为题的经典散文,有鲁迅的《范爱农》和《忆刘半农君》,有徐志摩的《吊刘叔和》,也有冰心的《忆淑敏》、林徽因的《悼志摩》,郁达夫的《怀鲁迅》、朱自清的《我所见的叶圣陶》等,共收编散文37篇。 编辑推荐 名家名篇美文悦读 同题散文作文范本 ●“同题散文经典”丛书,由著名学者陈子善、蔡翔主编。从中国现代名家经典作品中攫取的精华篇目。囊括了鲁迅、茅盾、郭沫若、老舍、郁达夫、朱自清、林语堂、梁遇春、冰心、张恨水、汪曾祺、王安忆等诸多现当代散文大家的经典名作。 ●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中国现代散文名篇进行一次整体的梳理和分类。 ●面向的人群广泛,适合于一般大众读者,对学习写作者也会有很大的启发 内容推荐 本书精选现当代著名作家以“友”为题的经典散文, 有鲁迅的《范爱农》和《忆刘半农君》, 有徐志摩的《吊刘叔和》, 也有冰心的《忆淑敏》、林徽因的《悼志摩》, 郁达夫的《怀鲁迅》、朱自清的《我所见的叶圣陶》等, 共收编散文37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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