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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本书由《采桑子》《状元媒》《去年天气旧亭台》三部作品组成。 长篇小说《采桑子》是一部讲述民国以来满族贵胃后裔生活的作品——一个世家望族的败落,一群满族子弟的飘零,一曲人事更迭的无尽挽歌,一幅大宅门里的百年家族画卷。 长篇小说《状元媒》讲述了清朝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做媒,促成了皇室后裔父亲金瑞祓与平民母亲陈美珍的婚姻,由此引发了金家大宅门里的家庭成员和亲戚朋友的故事。 《去年天气旧亭台》是一本记载北京生活的小说集,书中的每一篇都是北京建筑的名字,如太阳宫、后罩楼、唱晚亭……其中可以看到作家的影子,充满童趣的生活,还有她的街坊和儿时的玩伴。胡同里那些柴米油盐的邻居,东屋西屋进进出出的人,个个都是一部精彩的故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与众不同,在泛出北京人特有的生活色彩的同时折射出历史的发展,社会的变迁,使作者笔下的老北京故事更丰富、更感人。 作者简介 叶广芩,北京市人,满族。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西安培华学院女子学院院长。被陕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授予“北京人艺荣誉编剧”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曾任陕西省人大第十一届常委会委员,西安市第九、第十、第十一届政协委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战争孤儿》《注意熊出没》《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状元媒》等;长篇纪实《没有日记的罗敷河》《琢玉记》《老县城》等;中短篇小说集多部;电影、话剧、电视剧等多部。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柳青文学奖、萧红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中国环保文学奖等奖项。 目录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 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 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曲罢一声长叹 后记 《状元媒》 跳加官(代序) 第一章 状元媒 第二章 大登殿 第三章 三岔口 第四章 逍遥津 第五章 三击掌 第六章 拾玉镯 第七章 豆汁记 第八章 小放牛 第九章 盗御马 第十章 玉堂春 第十一章 凤还巢 后记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太阳宫 月亮门 鬼子坟 后罩楼 扶桑馆 树德桥 唱晚亭 黄金台 苦雨斋 后记 序言 跳加官(代序) 《跳加官》是戏曲开场前加演的戏曲舞蹈,以恭维讨 好观众为目的。加官角色多以生角扮演,着红袍,叼面具 ,手执“天官赐福”“一品当朝”“加官晋爵”一类条幅 ,随着闹台锣鼓《将军令》的曲牌,边舞边跳,展示条幅 ,呈现祥瑞,以博喝彩和赏头。 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看了不少戏,从传统戏到“革命样 板”,又到“新编”,又回到传统。但是看《跳加官》却 只有一次,那次对我来说是没有准备的被动接受,虽是“ 被动”,却印象颇深,一直不能忘却。 是六七岁时跟着父亲去东四钱粮胡同一个人家做客, 那家是个坐北朝南的大宅门,很阔绰很气派。我们去的目 的是给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祝寿,那男的是谁我不知道, 只记得那家院里的戏台很精致。台子的高矮与我的胸口平 齐,上头铺着地毯,锣鼓家伙在台下口,有纱帘隔着,比 戏园子讲究。庭院的桌上摆了许多吃食,盘子里的石榴很 大,秃顶男人就是被人称作寿星老儿的,给我掰了一块, 很甜,水分很足,我坐在父亲旁边吃了半天。桌面上还有 红枣、核桃、鸭梨、洋点心什么的,我已经懂事了,时刻 约束着自己,眼睛尽量不朝桌上扫描。 父亲告诉我今天头场演的是《蟠桃会》,又名《安天 会》。我却是不明白,秃顶过生日,干吗让一只猴子出来 闹腾?孙悟空大闹天宫,反正是热闹吧。没等多一会儿, 开场锣鼓一通击打,猴子没出来,出来个穿红袍的老倌, 慈眉善目,端着笏板,纱帽翅一扇一扇的。老倌腰身转得 滑稽,步子也走得另类,有人说,加官出场了! 那时我对戏已经知道不少,《逍遥津》《大登殿》《 盗御马》《三岔口》什么的都看过了好几遍,有些唱词已 经谙熟于心。但是对于《跳加官》却是头回看到,因为这 样的戏很少有演出,那些“升官发财”,那些“马上封侯 ,,跟时代的发展已经有了距离。虽然大家心里都盼着升 官,盼着得外快,毕竟得表现得矜持一些,含蓄一些,不 能像加官表演那样来得太直接,太露骨。 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欢快的场面,我从座位上一下蹿 到了台根底下,在那独特的乐曲中恨不得也参与其中。白 脸的胖加官在台上舞来舞去,向台下各个方向打着“招呼 ”,在对着坐在八仙桌旁的主家展示出“寿比南山”“福 寿康宁”的条幅之后,也没有忘记关照我这个一直站在台 跟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小人儿。他冲我一弯腰,掏出了一 条“终南捷径,,的条幅,在我眼前晃了又晃,后来又变 出一条“连升三级”,我知道这是专门赠送给我的。因为 台底下那些人聊天、吃果子,大声地寒暄,胡乱地走动, 对加官的表演并不在意,只有我,扒在台沿上,脸上满是 赞许和仰慕,看得认真又投入。 加官戴着白面具,面具的一双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月 牙儿,在我的眼里,那面具分明是有了生命,有了无限的 亲和力。如果他拉起我带着我去逛隆福寺,去吃炒肝、灌 肠什么的,我一定会去;如果他带着我走进水里火里,我 想,我也一准会铁了心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 加官很可爱,只是我对那“终南捷径”和“连升三级 ”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我问父亲,什么是“终南捷径”,父亲说终南是山, 在陕西整厔、鄂县(1964年改为周至、户县)一带,捷径 就是便道,是近路……我说终南山跟我没关系,离得远着 呢,我更不会走什么山上的近道。只是那个“连升三级” 还有点意思,赶明儿我可以从一年级直接跳到四年级。 父亲说我的理解完全正确。 认识加官以后,我常常把他和《钟馗嫁妹》里的钟馗 弄混,觉着他们的举止做派、诙谐气质和浓厚的人情味十 分接近。父亲告诉我,加官就是钟馗,他们俩其实是一个 人。钟馗是终南山的一个落第进士,豹头环眼,相貌狰狞 ,做了鬼以后,依旧效忠皇上,要“誓与陛下除尽妖孽” ,是个深受老百姓喜爱的大鬼。 父亲还告诉我,宫廷里给老佛爷、皇上演戏不能演《 跳加官》,都当皇上了,用不着“加官”,再加官该当太 上皇了。大凡皇帝,是没有谁愿意当太上皇的。怎么办呢 ,就用“灵官”替代,所以宫里的开场戏是《跳灵官》。 灵官是辟邪、净台的,他来自江西的龙虎山,红须红袍, 三只眼,是道教里边很重要的一个角色。 我自然记住了加官,记住了终南山。 加官的祝福是准确的,十几年后我到了陕西,一待便 是一辈子。其中在终南山脚下挂职当官竞有九年,所在的 镇叫终南镇,在镇东边不远一个叫阿姑泉的山谷,便是钟 馗的故里。现在搞旅游开发,山谷改名叫做了“欢乐谷” ,跟钟馗差了十万八千里。 钟馗的故里有个大牡丹园,我一次次到那里去看牡丹 ,紫的、粉的、白的,仲春一到,灿烂一片。在花丛中游 弋,常常念及那个白脸的加官和他的“终南捷径”,总觉 得有种宿命在里头。人生为名为利,为生存为尊严,细细 思量,终没跳出加官的囊括。尽管我们有无数冠冕堂皇的 理由,有许多巧妙虚伪的遮掩,其实又何必? 这部小说在写到《豆汁记》一章时,我恰巧住在终南 山下的楼观台,这里是老子讲述《道德经》的地方,是道 教祖庭之一。写作之余,漫步上山,首见的便是“灵官殿 ”,殿柱上一副对联是康有为弟子黎遇航所作,“存心邪 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猛然心 内有所感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众生们内心的世界是 五彩斑斓的。 天地万物,六合之内,人心无所不包,求物质、求精 神,追求尽管艰难,尽管曲折,却是人的本意。这其中, 不管是我的由不和谐到和谐的父母亲,还是穷困散淡、乐 观善良的七舅爷;不管是在寿康宫里演牧童哥的小太监, 还是以叛逆对峙传统的五哥哥;不管是怀着坚定信念走进 “贫下中农”的知青们,还是在新时代浪潮冲击下赫兔兔 一类同性恋的年轻晚辈,大家的生活或蹇或舒,命运的网 将我们编织得紧密而严实。这网的博大精深,扑朔迷离, 实在是一言难以说透的。特别是它和社会人情,和生命岁 月融为一体浑然难分的时候,它的价值更远远超出了本身 范畴。 人生如戏。 戏如人生。 我们的日子融化在《豆汁记》《盗御马》《凤还巢》 之中,我们的观念由《小放牛》《三岔口》《大登殿》而 延伸。生活比戏曲更精彩,戏曲比生活更概括…… 树叶黄了,终南山的风带来了丝丝凉意,我踏着满是 落叶的小径上山,不远处是唐代玉贞公主曾经的修炼之地 延生观。公路上车的喧嚣渐渐远去,一路伴随的山溪也不 见了踪影。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身后有古栈道的痕迹, 头顶有白云飘过,“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时此 刻应该是一种与加官衔接的透彻和冷静。 终南捷径,说的是唐人卢藏用的故事,本意是指谋官 职、求名利的近便门路,以隐求仕、曲线飞升。当地人对 “终南捷径”有另一种说法,指的是诗人李白借助玉贞公 主的推介,以自己的文学才华进入朝堂的故事。细想我也 竟然依靠文字,在社会立足,这不啻另一种“捷径”。 儿时的天官赐福,应该是那一刻彼此的感动和真情。 是生活的赐予。 也是天官的赐予。 一批人,一代人用他们的信念和实践,走出了一条尘 土飞扬的路。如今一身重负,一身名誉全部卸去,将戏曲 的铅华洗尽,将面孔还原,两鬓斑白之时,将自己的内心 用文字梳理起来,写成了《状元媒》这部长篇小说。回头 望,尘埃中的路依然清晰如昨,秋风中便有了与历史相对 的会意,有了心的平静与坦然。 我已非我。 感念《跳加官》的人生开场。 导语 叶广芩是继老舍之后的京味文学大家。她客居他乡、游历四方半个多世纪,始终难以忘怀的是故乡北京与家族往事,是胡同里的童年生活,是街坊四邻有滋有味的生活。所以在“叶广芩京味小说三部曲”中,我们可以读到那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情绪。 《采桑子》《状元媒》《去年天气旧亭台》这三部作品,均是作者动用了她独特、难忘、熟悉的生活素材,精巧构思、精心创作而成。叶广芩对传统文化的直接体验与研习和对世事交变的经历与敏锐感知,促成自身修养所具有的学识与胸襟,加之现实主义浪漫的艺术风格,都赋予了这三部作品非比寻常的文学魅力。 后记 写后记是件画蛇添足的事情。 但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书外边的意思跟书里边的 意思毕竟不尽相同。 这部作品写了北京金家十四个子女的故事,也写了我 自己。 它是由九个既相关又游离的故事,像编辫子一样,捋 出了老北京一个世家的历史及其子女的命运历程。其中自 然有不少我的情感和我的生活的东西,有人说我是在写自 己,在写家族史,这未免让人尴尬。文学作品跟生活毕竟 有很大差距,很难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这点,我想,熟 悉我的家世的人和我们家那些知根知底的朋友,以及我的 那些在世的老哥哥老姐姐们当是最清楚的。 我们家是旗人,祖姓叶赫那拉,辛亥革命后改姓叶。 叶赫那拉是一个庞大而辉煌的姓氏,以出皇后而著名,从 高皇帝努尔哈赤的孝慈高皇后到景皇帝光绪的孝定景皇后 ,叶赫那拉氏中先后有五位姑奶奶入主过中宫。至于嫔、 妃之类就更不在话下了。那拉氏一族中还有一位著名的人 物就是纳兰性德,这位三十一岁便逝去的词界才子,一生 写了那么多动人心弦的辞章,是我们满族叶赫人的骄傲。 今日将其《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一词的词牌、词句 作为本书书名及章节名,一方面是借其凄婉深沉的寓意, 弥补本书之浮浅;一方面也有纪念先人的意思在其中。 我的祖先入关后即被朝廷安置在北京东城,后来虽然 搬了几回家,可终没离开过东边这块地界儿。按清朝典制 ,哪个旗在北京什么地方住是有严格规定的,不许随便乱 挪。那时候的北京,东贵西富南穷北杂,风情极不相同。 我们家人口多,规矩也多,我的祖父做过官,似乎没什么 本事和作为,我们虽然将他呼之为老祖,但他对我们只是 一个简单的符号,谁也说不出他的更多情景。家里有前清 时候留下来的照片,我们的老祖端坐其中,威严肃整、器 宇轩昂;女眷们美丽端庄、丰容盛髻,显示出了这个家族 的精神。 与我同辈的孩子按大排行来排一共十四个,十四个孩 子均按“广”字相排,取名也很有讲究。我与我同父异母 的大哥大约相差了三十多岁,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 六十多岁了,六十多岁的父亲可以说是个很老的老阿玛了 ,理所当然便对我多了几分惯纵和宠爱。在叶家的女孩子 中,有小名的只有我一个,我被全家人叫作王八丫丫。据 说王八的性情是很倔强的,它一旦咬上了什么,绝不会撒 嘴。我之所以与王八相连,被冠以王八称号,脾气秉性大 概多与此物相近。我的小名在较我大几十岁的哥哥姐姐们 中间广为流传,一直叫到今天。我的孩子已经到了结婚的 年龄,我在娘家还被人称为王八丫丫。儿时是戏谑,是喜 爱;到了今天,便成了亲情,成了对过去岁月不可追溯的 吊唁。三哥在临终时,挣扎着给我写了一封信,信的末尾 深情地说,丫丫,你是我从小抱大的啊! 听着这一声声呼唤,只让人动情。 小时候父亲到哪儿去,参加什么活动,都爱带着我。 别人说我是他孙女,这话我很不爱听,我父亲也不爱听。 我能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显得活跃而灵动,与我那些严谨 的哥哥姐姐们大相径庭,这与我在家庭中所处的位置不无 关系。后来叶家子女中只有我从事文学创作,用他们的话 说是属“不入流”的职业,这大约也是我的性情所致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家到了我这儿已经压根儿谈不上什 么规矩了,所以我在他们眼里也就成了极没出息的“不伦 不类”。 1968年我走出北京,来到陕西,这使我有了与京师完 全不同的生存环境和人生体验。再后来我到国外去留学, 那完全陌生的领域又使我与中国文化彻底拉开了距离,从 另一个角度来审视我们的民族与文化,这些无异于给我开 辟了一片更为广阔的视野。90年代中期,我从国外回来后 ,许多情景都有了很大改变,当然,这之中更大的是我个 人观念的改变。1994年我成了“待业中年”,这与我不受 羁绊、桀骜狂狷的性情有关,看似是被人推上了绝路,其 实不啻是另一种生机的转折。承陕西作家陈忠实及省委宣 传部孙豹隐的推荐,承贾平凹等大力支持,我进入了西安 市文联,从事专业创作。我至今感念文联的知遇之恩,感 念我这些可贵的文学朋友们——当然我也感念那些扇我一 巴掌又将我踹出大门的人。 生活的色彩是丰富的。 也就是调入文联以后,创作才有了起色,如树上的果 子一样,大约也是到了该熟的时候,我写作的一些作品开 始受到了读者的关注。那些尘封已久的人和事,个人的一 些难忘的体验,常常不由自主地涌上笔端,这似乎不是我 的主观意志所能左右的。应该说我赶上了好时候,我们的 文学处在一个创作空前自由、心灵非常舒展、文艺的路子 越走越宽的时代。我的单位让我什么心也不要操,就踏踏 实实地写小说,争取拿出好作品来! 我为这种理解和支持而感动。 我同样为我所处的时代而感动。 中国几千年建立起来的道德观、价值观,深入到我们 每一个人的骨髓中,背叛也好,维护也好,修正也好,变 革也好,唯不能堕落。在改革开放多方位、多元化全面变 更的时代,中国的文化传统也不是 书评(媒体评论) 叶广芩是中国文坛的名家,才华横溢,又特别心 静,在娱乐化消费化的年代,她坚守着对文学的神圣 感,忠诚地以笔写心。 ——贾平凹 就我的印象,无论是叶广芩的家族小说,还是她 写陕西民间乡土的小说,都有一种独特、深刻、个性 化的体验。她在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中,完成了 一个较为完美的创造。 ——陈忠实 叶广芩的京味,头一条是有“墨香”,不造作, 不拿捏,从容舒展中流露书卷翰墨之气。叙事写人如 数家珍,起承转合不愠不躁,举手投足流露出闺秀遗 风、文化底蕴。 ——邓友梅 精彩页 谁翻乐府凄凉曲 别馆接莲池 谱来杨柳双声 古乐府翻新乐府 故乡忆梅事 听到鹧鸪一曲 燕王台作越王台 ——某戏台楹联 一 我老想跟谁说说我大姐金舜锦的故事,却又总是犹豫。毕竟这是个很陈旧、很一般、很平淡,又很不值得一提的故事,让人觉得除了老生常谈的重复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新意,当然更谈不上深刻的现实意义。现在之所以把这个引不起别人兴趣的话题贸然提起,是因为我知道,我不道出,她的故事便永远无人再道,连她那划过夜空的刹那灿烂,也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逝于记忆的沉沉黑暗。 她走得远了,太远了。 现今年纪大些的老北京人当中,或许还有人能记得北平40年代那次很轰动的名媛京剧义演,或许还记得演程派青衣的金舜锦,记得那个美妙动人的女子。彼时,金舜锦以其精湛的表演赢得了观众,报上登了她的大照片,电台请她去清唱。总之,她非常地有名,非常地红火,成为票友界一时的骄傲。而对金舜锦以后的情况,知之者就甚少了。一代名票,有始无终,难免让人觉得遗憾,让人觉得不完美、不满足。出于手足之情,我有责任将她的结局道出,以给喜爱过她的人们一个完整。她无儿无女,没有后人;她有过短暂的辉煌,有过属于她自己的充实;她追求过,奋斗过,也失望过。倘若活在今天,她应该是一个造诣精深的艺术家,一个慈祥善良的老祖母。中国戏曲舞台上应该有她亮丽的一笔,金氏大家族里应该有她的一席之地。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动人的音律已经散尽,六合之内再无处寻觅,留给我们的只有空白。 她是我的亲姐姐,虽然我们非一母所生,虽然我们年龄的差距太大,大得我们在金家只是擦肩而过。但那血脉终究是连着的,拆也拆不开。 在金家偶然的一次腾房过程中,我在厢房拾到了一本残旧的戏本,是一出老旧的《锁麟囊》。七哥舜铨说,这是大格格的东西,烧了吧,她在那边说不定还有用。我则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发黄的已被蠹虫侵蚀大半的戏本拿到窗前细看,发现里面不少地方都做了圈点记号,标了工尺。从那娟秀的一丝不苟的小楷可以推测出,这当是大格格的手迹,近六十年前的手迹。 书上手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翻看中,一股清香飘来,说不清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书中。抬头望,窗下几棵榆叶梅花瓣已经凋落,海棠的新绿已经泛起,蜜蜂的嗡嗡声让人胸臆间荡起一股淡淡的思念。故乡忆梅事,古乐府翻新乐府。乐府翻开,那凄凉之曲娓娓溢出,红雨纷飞中,袅袅婷婷地走来了韶秀哀婉的金家大格格金舜锦。 二 在说大格格之前,应该先说说我们家。 我们的祖先曾经跟着皇上打过江山,老先祖科尔哈赤是努尔哈赤的胞弟,他们的祖父觉昌安是宁古塔贝勒之一。1583年的时候,老贝勒和儿子,也就是努尔哈赤的父亲死于兵火。我们的老先祖和他的哥哥努尔哈赤为报父祖之仇,起事于五月,以“兵不满百,遗甲十三”攻打图伦城,兄弟俩与敌众艰苦卓绝一场血战,大获全胜。从此,努尔哈赤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先祖与努尔哈赤一起,为争取刚哈部落、计杀诺密纳,收编萨尔浒,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其兄的得力臂膀。1593年,在反击九部联军时,先祖为掩护其兄,左颊中箭,壮烈牺牲,时年三十一岁。先祖在世时,被赐封正白旗主和硕贝勒,参与政事,与其他七位旗主“共治国政”。这道“汗谕”,《满文老档》里有记载,保存至今。顺治入关,我的祖先科尔果摧坚陷阵,直入中原,更是战功赫赫。康熙十四年,在平定三藩叛乱中,懋建功勋,被封为郡王,世袭罔替,一脉相承。到我祖父,尚有镇国公头衔,镂花金座红宝石的顶子,片金海龙绣蟒的朝服,威凌显赫,难以言尽。彼时,大清江山虽然已经风雨飘摇,国势衰颓,再难提得起来,但祖父的俸禄是一点儿也不少的。因为有公爵衔,岁俸银是八百八十两、米八百八十斛。当时朝廷正一品官员内阁大学士的岁银不过一百八十两、米一百八十斛,与祖父相比竟低至若此。为了保障满洲宗室和八旗世爵的利益,看来皇家宗室与一般官员的差距之大,实在是难以服众了。 我的父亲生于光绪十七年,祖父死时,父亲二十四岁,当时他正在国外留学。按清朝例制,承袭爵位,代降一等,为镇国将军。但溥仪小朝廷的册封已经没有任何权威了,在国外的父亲听到此信,连回也没回来。辛亥革命以后,我们这个爱新觉罗的家族改姓金,因为家底殷实,父亲属社会名人,在政府又有职务,所以家道并未见怎样败落。 父亲一生娶过三房夫人,生养过十四个子女,男女各半,取名以舜字排辈。以“钅”字旁赐名,比如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就是舜铻、舜镈、舜、舜镗,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就是舜锦、舜镅、舜钰、舜镡,等等。父亲给我们取的名字太复杂,又拗口。家里人管儿子们一律呼之为老大、老二、老三……将女儿们唤作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这样一来倒也很简单明了,好记又上口,而且轻易不会搞错,特别是对我那个稀里糊涂的父亲来说。因为母亲有三个,所以孩子们的生日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