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看自己
爬上屋顶要有梯子,我想说说诗歌或者说说一些关于诗歌的往事,也要有一把梯子。我想去看看自己,在回忆里我也许走了一万里,但找到的更多是瓦砾,而不是松木……
穿过一片暗夜森林或者走在高速公路上,我到底想倾听什么?一个少年走街串巷,暮色苍茫中拔剑四顾的悲欣啜泣?一个少年仰望天空,沉默如风铃,带着自己的蜜走向田野,却迎面撞上了从冬天归来的蒙面人的痛苦的低吟?或者说是我终于在一个早晨,释放了那只委屈多年的蝈蝈,它那自由的哀号再次震颤我的心灵?一只蚂蚁爬过一片落叶,短短的路程,却仿佛一生。那些早已丧失的深埋地底,却没有安分地死去;那些我所幻想的依然在高处,它们不时向我的里面掏着什么,我仍然会痛苦,仍然会孤独。
九月过去了,十月也会成为过往。我想去看看自己,看看那个被诗歌抚摸的少年,那白鸽子一般的陌生人。诗歌是怎样走到他的门前的?诗歌如硫磺安静燃烧,带给他一些刺鼻的气味与灰烬。他是怎样爱上这呛人的东西的?像爱上一位轻盈的孕妇。他是怎样爱上词语的?词语是黑夜的三种事物:空虚、虚无、死。他们分别是:一位祖母和她无限后代的三次飞翔;一个瞎子和夜的三次交谈;“一个处女,对爱情的沉默寡言”。他是怎样爱上黑夜的?黑夜是一台割草机,每次醒来,他都有了更多的空寂与荒芜。哦,那遥远的清寒的少年,仿佛一件虚挂多年的旧衣服,想一次,就彻夜难眠,想一次,就空荡得望不到边。而他是怎样爱上诗歌的?现在我想想,也许是因为诗歌是一把黑夜的泥土,他想用它堵住一些人世的缝隙,而更多的缝隙,他还不知道,诗歌也无能为力。
那些词语,那些诗歌,还有那些多余的悲伤,我是知道的,有时候他打算穿上它们,然后带上几本诗集,去远方漂泊,从此离开自己。有时候他想,在这个世界并不能待太久,而短短的一生,究竟要忍受的是什么。有时候他沮丧,就把自己的表情自己的心紧紧地摁到了地下。有时候他喝水,在玻璃杯的透明中,也会想起一颗土豆的生死与孤独。有一天他长高了一点,终于可以坐上一辆从南方开往北方的公共汽车,路边的一个个省,好像一段段倒伏的时光,他心里只想去看看雪,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两只酒瓶子,而她的美酒却不知道该给谁喝。有时候他半夜下车,在一个城市的小酒馆喝醉,和一只酒瓶子对饮到天亮,他就想把这个世界忘掉,就想和一只酒瓶子独守此生。哦,独守此生,然后把自己哭得像一副降落伞,在漂泊中断送自己的一生,没有家乡,没有邻居,也没有词语。有时候他想,如果真的掌握了遗忘的本领,他会祝福亲爱的自己,像天空祝福它的白云会下雨。但他终究不是一只老虎,不是一只鞋子,不是一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诗……
也许是因为他饿了,所以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也许是因为他饿了,所以他一次次成为了我。有时候我们互相看着,如“一个器物面对另一个器物,一种精神面对另一种精神,一个问题回答另一个问题”。多年以后,如果我还能去看看他,去看看亲爱的自己,我会带上一位女孩子,我们提着一袋子的孩子像提着一袋子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