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第一辑 爱情悲剧
洛伯尔先生
父与女
爱的摧残
好人
鬼
——一个人的自述
第二辑 欧洲风情
复仇
狮子
哑了的三角琴
墓园
亚丽安娜
马赛的夜
第三辑 英雄三章
马拉的死
丹东的悲哀
罗伯斯庇尔的秘密

洛伯尔先生
我很骄傲自己比洛伯尔先生唱得好，因此总想找个机会唱给他听听，使他羞愧。可是他白天不出外，傍晚我要跟母亲在菜园里工作。
有一天放学早一点，我一个人跑到洛伯尔先生的窗下唱起这首歌来，因为他住的屋子是面着街的。我刚唱了三句，洛伯尔先生便在楼上打开窗户，伸出他的头。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惊讶而忧郁的表情。
我一看见他的头，连忙跑开了，一路上还高兴地大声唱下去。
“雅克，好孩子，这里来。”他的颤抖的声音在我的后面追来。这声音似乎有点凄惨。我几乎要站住，但是我终于走开了。自己心里很满意，只是不敢让母亲知道。
这以后洛伯尔先生对待我似乎更加和善。我也渐渐不觉得他讨厌了，他虽然照常坐在青石上唱歌，但是我也不觉得歌声难听了。他在河那边唱歌的时候，我也在河这边暗暗地和着。
这时正是初夏。白杨树叶随着晚风颤动。空气里充满着麦子和草的香气。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夜还没有来。河畔的草昂着头等待夜的来临。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但是坐在青石上的洛伯尔先生的轮廓还看得分明。他在这一幅黄昏的图画里显得很美丽。他忘记了自己似的唱着歌，好像歌中人就在旁边静听一般。忽然平静的水面被扰乱了，一只小船从后面流过来。船里有一对青年男女。男子摇着桨，女子坐在对面。她的清脆的笑声把洛伯尔先生的歌声打断了。
“你的接吻还在燃烧我的嘴唇。”男子带笑地大声唱起来。
女子忽然止住笑向男子扑过去，男子放下桨抱住她的身子。船缓缓地流过去了。我再往对岸看，洛伯尔先生已经不见了，我奇怪这一晚他为什么回去得早一些。
某一天傍晚忽然出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洛伯尔先生的歌声听不见了；对岸青石上也没有他的影子。
“妈妈，怎么洛伯尔先生今晚不来呢？”我挂念地说。
“他大概有事情罢。”母亲不在意地说。
第二天晚上又不见洛伯尔先生来。
“妈妈，洛伯尔先生今晚又不来了。”
“他大概有事情罢。”她过了一会儿又说，“他该不会生病罢。”接着她又反驳似的说道：“不会的，他明天晚上一定来。”她露出很关心的样子。
这两天母亲的心里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可是第三天傍晚又不见洛伯尔先生的影子。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母亲自语道。我们依旧忙着工作。
忽然母亲拉住我的手，急急地说：“雅克，你去看看洛伯尔先生，他一定病了。”
我也不问什么，就听从母亲的话，走出菜园，向洛伯尔先生家去了。母亲还在后面嘱咐：“你要早些回来。”
天黑了。路灯也燃起了。我踏着路旁的软草，转过学校的背后，走到洛伯尔先生的家。好奇心鼓舞着我，我走得很快，我好像在奉行重大的使命一般，所以路上遇见老学监的时候，也几乎忘记行礼道“晚安”了。
洛伯尔先生的房间我是知道的。我匆匆地走上了楼，走到他的门前，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没有应声，便又重重地敲了两下。
“进来。”从里面传出来这个微弱的声音，我听得出是洛伯尔先生的声音，便推开门进去。
在电灯光下我看见洛伯尔先生躺在床上。他见我进来，抬起头惊奇地望了我一眼，说：“孩子，你来了。好，我知道你要来的。有三天不看见你了……没有什么，不过……不过身体有点不舒服。”这些话差不多是一口气说出来的，他说了，又倒下去，好像力竭了似的。人更瘦了，但是眼里还有光，脸色是红红的，嘴上带着笑容。P8－10

域外小说的出现，反映了五四时代中国作家的新视界，不但扩大了文学表现的新空间，也沟通了人们的感情世界，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近了。所以在巴金、老舍以后，这类题材的创作仍然陆陆续续地出现。但时代的不同要求、作家知识结构的变化，使这一题材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40年代徐讦的传奇小说，50年代鄂华的政治小说，虽然从两个不同侧面扩大了域外小说的读者面，但由于作家自身的局限，在域外题材内涵上并未得到更为丰富的开掘。近年来随着出国潮的掀起，新兴的留学生文学似乎又成为一种待起的潮汛而焕发出域外题材的魅力，我希望它会健康、深入地发展下去，逐渐地形成域外题材创作的新生代。愿这本小说集的出版是一个好兆头——在重温五四时代域外小说的辉煌中，激发起今天的创作热情。本册为陈思和编的《巴金域外小说》。

亲爱的读者，这里奉献在你们面前的是一本作
家专题作品集：巴金域外小说集。巴金是中国20世
纪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代表作《灭亡
》《家》《憩园》《寒夜》以及《随想录》等，早
就因为脍炙人口，而熔铸在中国新文学的传统之中
，成为当代中国人民精神财富的一个组成部分——
所有这一切都毋须再作介绍。然而当你们打开这一
本小书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意外的惊奇，原来巴金还
写过那么多凄楚动人的短篇小说。虽然这些作品曾
经被收入《巴金文集》和《巴金全集》，但是当它
们置列在那许多皇皇巨著的后面，总是像乔木边上
的奇花异草，尽管精致、玲珑、奇异，却难以引起
人们更多的注意。现在把这一类作品单独编成一本
专集出版，不但可以让我们重新认识巴金早期的小
说风格，更重要的是我们将在这些作品中认识新文
学史上的一株奇葩——域外题材的形成及其贡献给
文学史的特殊意义。
域外题材是中国20世纪文学特有的品种。中国
古典文学中也有过关于域外的描写——如《西游记
》《镜花缘》《三宝太监下西洋》以及《聊斋》中
的一些故事里，已经多少写到一些域外的人情风土
，但那时中国人的心目中，自己居住的是海内，为
天下的中心，而四海之外皆认为蛮荒之地，想象的
成分多于实地考察，所以出现在小说里的域外，要
么神化，要么妖化，总是当作海外奇谈，并不给以
认真的对待。严格些说，域外题材的文学创作，是
在中国的大门被列强用枪炮打开以后，才渐渐出现
的。
五四新文学运动最初是由大批留日或留美的学
生发起的，他们是中国第二代自觉向西方学习真理
，并真正努力将西方文明作为样板来改造中国的知
识分子，但他们与第一代（从洋务运动到严复的翻
译）学习西方的知识分子又不同，他们一开始就没
有参与政治的机会。中国当时正处于推翻帝制的头
几年，人民还不适应民主共和国的政治生活，真正
的民主思想远没有深入人心，反而造就了一批重兵
在握的军阀轮流坐庄，战争连年遍地，统治者根本
无暇顾及对意识形态的控制。因此当这一代知识分
子开始策划改造中国良方时，他们的背后没有一个
强有力的政治实体支持，他们的前景中也没有一个
辉煌的仕途诱惑，他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单凭在外亲身体验到的一种政治经验和借助西方学
术著作打开了的文化视界独立地闯入历史舞台。凭
着知识的力量，他们办刊物，写文章，站讲台，用
各种方式传播新思想，新学说，新知识，终于激起
了思想文化界的一场巨变。知识分子不依赖于政治
权力，破天荒地掀起了一场成为现代中国历史新纪
元的文化运动，那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他们在这
场运动中最光辉的实绩，就是创造出崭新的文学传
统——五四新文学。
我们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巴金相当成功地
写出了外国的生活，同时又从外国人的感情世界中
窥探到人类共同的感情，这是巴金域外小说的最重
要的特点。他几乎没有去采撷东西方文化撞击而生
的火花，也没有对两种文化的优劣去作价值判断，
而老舍的《二马》，则在另一个角度填补了这一课
题——这不在本文论述的范围以内，暂且不去说它
。
域外小说的出现，反映了五四时代中国作家的
新视界，不但扩大了文学表现的新空间，也沟通了
人们的感情世界，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近了。
所以在巴金、老舍以后，这类题材的创作仍然陆陆
续续地出现。但时代的不同要求、作家知识结构的
变化，使这一题材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40年代徐
讦的传奇小说，50年代鄂华的政治小说，虽然从两
个不同侧面扩大了域外小说的读者面，但由于作家
自身的局限，在域外题材内涵上并未得到更为丰富
的开掘。近年来随着出国潮的掀起，新兴的留学生
文学似乎又成为一种待起的潮汛而焕发出域外题材
的魅力，我希望它会健康、深入地发展下去，逐渐
地形成域外题材创作的新生代。愿这本小说集的出
版是一个好兆头——在重温五四时代域外小说的辉
煌中，激发起今天的创作热情。
亲爱的读者，我希望你们读完这本小说集以后
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今天的世界是人类共同的
世界，我们——我，你们，他们——所面对的不是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是整个的人类。”

陈思和编的《巴金域外小说》是我社2018年推出的“新文艺·中国现代文学大师读本”的其中之一，由陈思和老师编选巴金先生的短篇小说共计十四篇。分为三辑：爱情悲剧、欧洲风情、英雄三章。篇目包括《洛伯尔先生》《父与女》《爱的摧残》《好人》《鬼－－一个人的自述》《复仇》《狮子》《哑了的三角琴》《墓园》《亚丽安娜》《马赛的夜》《马拉的死》《丹东的悲哀》《罗伯斯庇尔的秘密》。这些背景均设定在域外的短篇作品，布局精巧而雅致，情感又非常凄婉动人，无论是从语言还是故事性来看，它们都非常地道，代入感很强，它们篇幅不长却掷地有声，具有不俗的文学性，值得推荐给广大青少年及文学爱好者收藏、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