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比耶特部落的毕官萨布尔乎勒去世了。生来一身正气,高龄之后不得已撒手而去的他,曾是不讲情面、不讲身份贫富贵贱一视同仁的最后一位部落领袖。没过多久,他的大儿子也随父亲而去了。
他们身后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牲畜,由部落里敬畏萨布尔乎勒亡灵的后辈们临时代牧着。他们身后悲哀的年轻寡妇和最大只有十岁的两个女儿,在一年守孝期内的生活起居,也是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没有因为户主的英年早逝而遇到大的难处。就像野马家族一样,一匹乳马被枪杀之后,另一匹乳马会把自己的奶头主动送到嘴唇干裂的遗孤嘴旁,在芒格拉克和沙吾尔山之间的比耶特部落,云雾缭绕的深山里为数不多的牧户们,轮流包下了不幸家庭的日常担水劈柴、宰牲磨面之类的家务活,和少量口粮地里的农活。
还保留着和睦互助传统的乡亲们,抽空犁了孤儿寡母只需浇一夜水的那点儿口粮地,然后,年轻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给她们的地浇了水。在这一年中,年轻寡妇除了提供一些畜力外出不了任何力,只是坐在家里守孝哭丧,听不断来吊唁的乡亲们的安慰之辞。
到了收割季节,她除了给帮助收割的乡亲们按时做饭外,还请人在地头宰羊招待了帮工的人。她的开支不过就是两只羊和一袋子酸奶、一块砖茶。
半个月之后,乡亲们又聚集在她家,把他们不分昼夜亲手给她割好垛起来的、与丈夫在世时差不离的一大垛小麦、半垛子黍子、不多的大麦和燕麦,还有一小块田的豌豆碾好扬净入了库。
对父老乡亲感激不尽的年轻寡妇,当众痛哭流涕发誓说:“愿安拉赏识你们,我若要离开粗肠子部落,天诛地灭!”
丈夫去世的第二年古尔邦节期间,年轻寡妇请阿訇念古兰经,宰亡夫生前的坐骑,请来乡亲们为亡夫举行了周年祭奠活动。活动当天,部落里的长辈妇女们根据宗教教义和传统习俗,拔去插在秋季毡房腰绳上的黑色哀旗,揭掉寡妇头上的黑色孝巾并绕着她的头顶转了三圈之后扔进了火里。之后,本部落女人中,受人尊敬且以说一不二而出名的一位老者,代表家族对寡妇说:
“自古至今,寡妇是家族的遗产。没有不死的人,若没有死亡,大地还能容得下那么多的人吗?因为死了男人而不幸的人也不只你一个,抬起你的头,年轻的侄媳妇!是的,你因为死了丈夫而号天哭地了一年,也算尽到了一个寡妇应尽的孝道,又举行了纪念亡夫的周年祭活动。从今天起,你应该以你原来的靓丽身姿展现在乡亲们面前。”
这些话,自然对年轻的寡妇是莫大的安慰。她也确信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需生活下去的道理,逐渐淡忘了自己以姑娘之身出嫁,转眼变成寡妇的痛苦。从此,萨布尔乎勒的儿媳妇像剪去了往年旧毛的两岁母羊一样,抖擞着一身闪亮的新毛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被长年悲哀折磨得像杏核一样有些枯萎的面容也逐渐有了血色。没有法子,她必须打起精神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在悲哀中度过了一年多时间的女人,突然问精神抖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她把周年祭所剩的生熟食物分发给孤寡人家和邻居,收拾完屋子之后的那天夜里,平时很少有乱七八糟梦魇的她,做了一个令她难解的梦。
她在梦里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她的双肩上有两只小鸟,有一只在她肩上屙了屎之后突然飞走了;另一只是未经驯化的鸟,她想抚摸它的羽毛,但它总是躲避着不让她摸……
她从梦中哭醒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起了之前对她表示了同情的那个老婶,在本部落极有声望、说话掷地有声的老人也许能够解梦。但总不能空手去吧,于是,她拿出压在箱底的嫁妆银戒指,裹在崭新的绣花手绢里,来到了老人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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