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在新世纪开始的这一年,走进了一所大学的校门。也许因为觉得度过了压抑的高中时代,在入学填表时他就在家庭出身一栏内填入了“地主”两个字。这时旁边坐的副班长李兰看了他的表格,问:“是真的?”
他说:“是真的。”李兰说:“是真的也不要这样填。”
“这样填怎么了?现在也没有什么了,只是忠实于历史而已。”李兰想了一下,说:“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过,你们是一个大家族吗?”他点了点头。李兰又问:“那一定有许多故事吧?”
刘卫东说:“我们家以前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地主,但近两代已经不能完全算是了。爷爷在青年时代就经历了新中国成立,父亲则更没有怎么过过地主生活,我就更没有经历过了,只是有机会看到爷爷留下来的一箱古书。我们家在清朝出过三代进士,曾专门建过一个藏书楼,藏书近十万册。‘文革’时里面的书大都被焚毁,爷爷偷偷保留了一箱,父亲没怎么看过,留给了我。”
“真没想到,你家还有这样的历史,我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那……那你们家的老院子也一定很好吧?就像乔家大院?”
“有那种感觉,挺古典的,只不过没有那么大;有许多雕刻都被砸坏了,门前石狮子的头也被砍掉了。好在我的童年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亲身体会到残酷和可怕。我出生的时候一切早已经过去了,父亲却给我取名叫卫东。”
“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李兰笑着,仿佛懂得很多。刘卫东继续说:“其实我的童年,就是跟那时候搬到我们院子里的几家人的孩子一起玩度过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了。我上小学时父亲却还在我填家庭出身的事情上犯愁,那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末,早已经没什么了;我觉得现在应该就按实际情况填,这样才算用正确的态度去看过去。”
李兰听了一会,说:“啊,挺耐人寻味的。对了,你祖辈曾出过三代进士,那你文学一定也不错了?”“只不过会用古文写几篇文章、几首旧诗罢了。”“你还会写古诗?”李兰一脸惊羡的样子。刘卫东把填好的东西交上去,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过了一会儿李兰笑着对他说:“排座位的时候咱们坐同桌,行吗?”
随后班主任就把他叫去了。班主任任明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把表填错了?出身这一格你怎么填了个地主?”
刘卫东说:“我们家以前就是地主。”他看着任明。任明笑笑说:“真的是地主?”刘卫东点点头。“你父亲也是?”“不是。”“那就不要这样写。”“但是……”“不要再说其他了,改过来吧。”“对不起,老师,我有不改的自由。”
任明没想到他会这样,就愣了一下。刘卫东就说:“老师,那我先走了。”刘卫东走出去,任明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想:幸亏其他老师都不在,现在的学生难道都是这样的?或许也是我多虑了。他站起身来想着自己第一次做班主任的尴尬,又想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就好。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太重要的表,这也是一个多么有个性的学生。以后也许会碰到更多想不到的事。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望着楼道里的学生,竟然好像不再记得自己大学四年的生活了,只记得四年结束之后自己剩下一个女朋友。
李兰对刘卫东说:“你会用古文写文章,会写旧诗,而且还有这样的家庭背景,要再有一个好名字,那就全了。”刘卫东看着李兰说:“其实我想过改名字,但父亲不同意。其实也没有什么,会用古文写文章、写诗是因为我看的东西多。” .
然后他就开始不怎么理李兰了,自己一个劲地看书、写东西。他想:她要是看了我的诗,还不知道又会怎么崇拜呢!
他没有拿自己的诗给李兰,却拿给班主任看了。那件事之后班主任任明再见到他仍是笑着的,让他感觉自己上次的行为有点过分了;他的确是个好班主任,而自己也真的能在中文系里如鱼得水了。他很高兴,就挑了十首自己的诗,拿给任明说:“这是我自己的诗。”任明有点兴趣地笑了笑,拿到了手里。
他走后想,中文系应该就是文学爱好者、写作者的天堂,这种兴奋从他接到这个学校录取通知书一直持续到现在。但他一直没有等来班主任的回音,班主任没有再给他讲过什么诗歌的事。 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这让他有点灰心。一天,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在一面墙壁前,看到了许多海报,有一张吸引住了他:风雅颂文学社竞选社长。他一下子被这个名字给吸引了:有人竞用风雅颂作为文学社的名字,他心里仿佛被这个名字美好地碰了一下。这时天上正好下起雨来,是夏天的细雨,雨丝慢慢地密起来。他在雨中走着,然后就跑起来。他想这社长肯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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