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师傅是侗乡阿当寨人,打铁手艺很高,远近颇有名气,人也和气,因此,人们不叫他姓名,都称他“铁师傅”。
铁师傅脸黑,手黑,像炭一样,不是脏,而是长年累月火烤的结果。侗家人喜欢穿家机布短对襟衣,宽腰边大管裤,为的是做活路方便。铁师傅却不同,无论冷天热天,都穿一件青家机布长衫,长衫的一角系在宽宽的布腰带里。脚蹬一双粗打草鞋,一副铜边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看人的时候,眼光从上面投射出来。加上那只加工粗糙的盛家什的牛皮箱子,像过去私馆里的教书先生,也像走村串寨的劁猪匠。不过,这皮箱只有上乡场卖家什,走村串寨的时候才用。在铁工场里,用的是一只又黑又旧的木桶。
十七年前的一个下午,铁师傅到我们寨子来卖货,我见到他时,皮箱里只剩一把菜刀了。我买过几把菜刀,不是软口,就是很脆,一碰着骨头不卷就崩,很想买一把合用的菜刀。我拿起这最后一把菜刀看了又看,还下不了决心买。旁边有人鼓动我说:“买下吧,他的货好,上面打得有印记,包退的。”
我看了靠刀背的地方,确有小指头那么大一个手艺人的印记:“普老扎记。”
当时我还不知道“铁师傅”的名气,既然有人鼓动,想来也不会差。但我嫌它是被别人选剩的,靠刀把这一头的口子还有一处小小夹灰的地方,便要他多少让一点价。
铁师傅从铜边眼镜框上面望我一阵,说他的家什把把都是尽心打的,那点灰夹得很浅,磨一两次就掉了,末了说:“钱一个不让,信得过就买。”
鼓动我买的人又劝我说:“买吧,不会错的。”
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卖嘴巴吃饭的,我买了,但又说:“要是不合用,还要找你。”
“用不着你找,带个口信,要换要打都行。”铁师傅推推滑到鼻尖上来的铜边老花镜,很自信地说,“我住在阿当寨附近,不过得走一段上山路就是了。”
阿当寨是侗乡十八寨最边远的一个小寨,离我们客家虽说只十几华里,但是,抬头是山,抬脚是山。翻架山,脚杆软;绕个弯,要一天。走一段大路,到了阿当寨,远远望见铁师傅住处了,还要走几里山路哩。话是这么说,要真的不行,情愿丢了当破烂,也不愿找他了。再说,要是去找,他气鼓气胀的,不乐意,就更没意思了。奇怪的是这菜刀却出奇地好用,轻重合适,口子不脆不软,砍砍切切,几个月不磨一次,还是那么风快。夹灰的地方也没往深处裂,磨过两次,真的掉了。青光闪闪的刀口,真有往上面吹一根头发也会断的样子。
我们一家人都喜欢用好家什,特别是老婆,家什不好用就发脾气。可是自从买了铁师傅这把菜刀,她把别的菜刀都丢一边。砍猪草,削篾条,甚至砍灶火用的细柴,也用这把菜刀。 我对妻子说:“你这样干,再好的刀子也抵不住!”
我这一说,老婆索性提出花点钱,把家里的锄头、柴刀、镰刀、斧头之类都换一换。还说,要是铁师傅忙,哪怕在铁工场里等两天,也要把这几样东西打回来。
那是1963年的夏天。几经挫折,人们从痛苦中受到了教育,农村政策得到调整,对手艺人卡得不那么紧了。铁师傅的手艺好,生意特别兴隆。小小的铁工场除去铁师傅和徒弟活动的范围,被顾客们占满了。他们坐的坐,站的站,有的四脚朝天地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呼呼大睡。这些人已经熬了一夜。
我起了个大早,带上几个特意准备的糯米粑粑,一件从部队带回来的旧雨衣,翻山越岭,紧赶慢赶,到太阳火烫火烫的时候,经过几番周折,找到了铁工场。铁师傅记性真好,见是我,停下手里活路,迎出来,边擦眼镜片上的灰尘,边问:“哦,你来啦?菜刀好用啵?”
我说:“好用,好用,成了我家的宝贝喽。”
接着,我把打算一一向他说了,拍拍我带来过夜的旧雨衣,说:“我怕师傅太忙,太累,当天打不出来,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天黑尽了,黑脸徒弟端来一箩筐松明块,铁工场木柱上的铁篓子里燃着了松明。亮光忽明忽暗,充满了呛人的松明烟子。顾客们大约都比我内行,他们或者离家比我近一些,有的熬了夜,无论拿到新家什还是没有拿到,都先后回去了,铁工厂里一下空了许多。这时,铁师母端来一大鼎罐稀饭,一海碗酸咸菜,摆在铁工场里。我拿出早上带去的糯米粑,它早已铁块似的硬了。铁师傅抹一把汗,盛一大钵稀饭放在我的面前,说:“来,吃这个,解渴!”
我不好意思吃,铁师傅说:“瞧得起我你才来,不要客气。”
我知道,侗家人非常好客、豪爽,不吃反倒惹他不高兴,说:“好,走到我那一方去的时候,一定请你吃糯米酒。”
吃过稀饭,铁师傅又叫黑脸徒弟搬出一张竹躺椅,放在铁工场背风的地方,说:“困了就睡,我们手艺人打烂仗惯了,随便点吧。”
我一觉醒来,已经蒙蒙咙咙地看得见山头,天快亮了。铁篓里的松明闪闪灼灼,照着正在磨刀口的铁师傅。他弯着腰,一把新柴刀在他手下均匀地移动,嚓,嚓,嚓……
“铁师傅,你一直没睡?”我问。
“不睡啦,累过头了反倒睡不着。”他边磨边和我说话。
“这样干吃得消啊?”
“惯了,还好。”
我很过意不去,说:“铁师傅,你歇歇,我来磨。” 铁师傅摇摇头,说:“伙计,你不会磨。”
我说:“哪个农民不磨刀呢?再说,我算是寨子里最会磨的一个。剪刀算难磨的了,我磨过不少。”当然,这不完全是事实。帮他一把,为的是能让他喘口气,我也好早点回去。P3-5
展示改革开放以来侗族文学成果的《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终于定稿了,编委们感慨万分。侗族作家遍布全国,集中于贵州、湖南、广西等地,一卷书无法囊括侗族作家丰硕的创作成果。
为尽可能展示侗族作家创作群体风采,只能从众多作品中选优。具体承办本卷编辑工作的贵州省作家协会,在拟定编辑方案时就聘请了熟悉侗族作家创作状况的著名作家袁仁琮老先生担任主编,聘请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原侗族文学会会长邓敏文和《民族文学》杂志社副编审、侗族文学会秘书长杨玉梅担任副主编,另聘请有一定影响的侗族作家或评论家以及贵州、湖南、广西等地有一定影响的作家、评论家担任编委。贵州省作协根据各方提供的侗族作家名单、联系方式,通过电子邮件、电话方式发送选编通知至贵州省各市州作协和湖南、广西、云南等地作协,或侗族作家进行交流沟通。省作协通过召开编委会或电话联系编委,将收到的作品请蔡劲松、姚胜祥、石佳能、杨秀刚等编委们分类审读,袁仁琮、邓敏文、杨玉梅则通读所有稿件,不断交流信息,反馈意见,与贵州省作协反复推敲入围作品。袁仁琮还将一些无电子版的稿件打印成电子版分发给相关评委审读。在短短3个月的时间里,编委们做了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但受篇幅限制,原则上每位作家只能选择一篇(首)作品,在取舍上颇费心思;还有一些作家已入初选名单,但最终不得不忍痛割爱;另有几位作家虽经多方查询却始终无法取得联系,也不得不放弃其作品的入选。
根据中国作协关于“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丛书编辑方案的要求,编委们严格按照入选原则选编作品,尽可能做到公正、公平,尽可能不遗漏有代表性的侗族作家,并兼顾整体性,努力展示侗族作家的集体风貌和辉煌成就。但是,由于该选集所需收集的作品发表时间跨度长,在选编过程中难免会疏漏,难免有遗珠之憾,敬请广大读者、作者海涵。
本卷的编辑工作,得到了中国作协创联部、《民族文学》杂志社、侗族文学会、湖南省作协、广西壮族自治区作协的大力协助,得到了广大侗族作家的鼎力支持。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侗族卷编委会
2014年4月28日
在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上,中国作家协会正式推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这项工程得到中宣部、财政部的大力支持,旨在按照党的文艺政策及民族工作总方针,进一步加大对少数民族文学的政策支持和经费投入,从培养人才、鼓励创作、加强译介、资助出版和理论批评建设等方面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提高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质量,繁荣民族文学创作,从而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的大发展、大繁荣。
佳作荟萃,群星璀璨。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的一部分,我们编辑出版了“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这是对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成果的梳理和检阅,是我国少数民族发展的大事,也是中国当代文坛的盛事。这套丛书编选了各个少数民族各类题材的代表性作品,集中展示了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繁荣发展的景象,也拓展和扮靓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
中华民族,是由我国56个民族组成的;中华文明,是由我国56个民族共同构建的;中国文学,是由我国56个民族共同创造的。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我国各民族翻身解放,社会面貌和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作为共和国平等一员的55个少数民族,都以自己的方式投身于社会主义的国家建设。文学创作是参与文化建设的重要途径和内容,因而促使各民族的文学也逐步走向发展、创新和繁荣。特别是新时期以来,我国多民族、多语种、多门类与多梯次的文学队伍正在壮大。目前,55个少数民族在中国作家协会都有了自己的会员。他们有的是本民族的第一代作家,有的是本民族作家群的代表,有的在国内和国际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本次入选的作品,是1976年至2011年在国内公开出版发表的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短诗等门类的佳作。长篇小说、长篇诗歌和长篇报告文学则暂列存目,适时另行选编出版。
从语种上看,入选的作品有直接用汉语言文字创造的,有用本民族语言文字原创后译成汉文的。由于历史文化与生产生活的演变,我国少数民族有的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有的曾经有过但现在不再通用,有的有语言而没有文字。文学的民族特点和民族风格是由多重元素构成的,如语言文字、题材、主题、族属、审美心理、抒情方式、风俗画、风景画和哲学宗教理念等。所以,考查文学的民族性要综合多重进行,避免片面性和单一性。从入选的用汉语文创作的作品来看,他们同样表现了本民族的文化自觉、写出了本民族“精神生活的花朵和果实”。“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写农妇的无袖长衣,而在具有民族精神”。还有很多生动具体事例都证明了运用汉语言创作的少数民族作家同样可以创作出优秀的民族作品,同时表现出我们很多少数民族作家深厚的汉语言修养与杰出的才智。所以,提倡学好汉语言、用好汉语言也是提高文学艺术质量所需要的。我们这个多民族的国家需要一种通用的语言来便于相互之间的沟通,增进相互的理解。另一方面,一种语言就是一个博物馆。民族语言文字蕴含着民族心理的密码,承载着传统文化特有的审美方式。它在抒情表意方面,有些地方是极其微妙而难以取代的,况且,我国边远的少数民族牧区、林区或农区广大读者受众,还是对本民族的语言文字最熟悉、最有亲切感。所以,我们必须积极扶持民族语言的创作,发挥民族语言的优势,推动民族语言的创作。《民族文学》增设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和朝鲜五种文字版本便收到了良好的成效。在一个国家,有不同语言文字的创作,在一个民族也有不同语种的创作,这种差异更易于张扬文学自由和审美的效能,激活新的审美感受和艺术张力,更容易形成各个类型的作家之间互相激发、互相补充、互相促进的局面,以保持我国文学发展繁荣持续性的活力,同时更好的保证众多读者多元性的审美需求。没有差异,不会前进;没有差异,不会多彩;不承认差异,不会有平等。肤浅的趋同论,是不科学的,是无益的。它的实质是单一论、终止论。这也是为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演进发展所验证的道理。
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看来,每一个民族无论其大小,都有为此民族所有,为他民族所无的优秀特质。文学的根脉在本土,文学创作不能脱离精神母体。文学的原创性和民族性源远流长,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和传承性。从当前直到久远,必须重视文学的民族特点和民族风格。另一方面,既然大家都有优秀的方面,自然也应该有不如别人的地方,这就决定了民‘族性的鲜明和稳定是与民族的狭隘保守性相悖的命题。民族文化的自信与书写、开掘与张扬,源于那些积极有价值的珍贵特质。这就要求每个民族的作家都能以宽阔的胸怀和开放的姿态,积极学习其他兄弟民族的优长之处,并敢于面对世界,。积极进行共同交流,善于取长补短,反思追问,以民族的优秀传统为依托,创作出具有时代高度和国家情怀,能体现人类共同追求的作品。我国新时期少数民族的优秀文学作品,都鲜明地体现着这样的文学品格。很多优秀作家也有这方面深切的感受和体验。
我国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各少数民族的诗人对本民族独特的社会历史的描绘,对独特的心理素质和感情的表达,对源远流长的民族民间诗歌形式的学习和创新,对珍贵诗歌艺术资源的借鉴和吸纳,使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呈现丰富多样的风格与光彩。从诗歌的话语特征上看,当代少数民族诗歌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话语亮色。新时期以来,随着改革开放,我国进入了全球文化的开放、冲撞和交流的时代。优秀的少数民族诗人们,继承传统,扎根本土,放开眼界吸纳有益的艺术元素,趋利避害自由地驰骋在时代拓宽的艺术空间中。由于政治性不再是文学创作单一的标准,少数民族作家和诗人正放开更丰富的眼界,焕发更通达的灵性,使少数民族的文学作品彰显出更天然的民族和地域特色。同时,随着世界视野的拓展,诸多带有人类性的艺术体验和诗歌题旨也自然成了少数民族诗歌的书写内容。除诗歌之外,我国少数民族其他题材的文学作品曾相对贫弱。由于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文化传统、社会状态和语言等方面的影响,除若干人口较多、语言文字成熟完整的民族外,很多少数民族曾经几乎没有小说等作品。建国后,随着少数民族经济、文化和教育的发展,随着各民族之间广泛通畅的交流与互动,少数民族小说创作队伍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得到快速的发展。特别是新时期以来,我国少数民族小说创作从边缘进入主流,成为中国文坛的亮丽风景,不仅有众多的少数民族作家得过“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及“骏马奖”,有些还获得国际上的相关奖项,跻身于世界著名作家的行列。
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团结,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祖国的根本保证,是国家在世界崛起的应有姿态。在这方面,文学应该走在前面积极发挥历史责任和主动精神。党和国家历来重视少数民族文学事业的发展,并在各方面给予了特殊的扶持。1981年周扬同志就曾说过:“民族文学的书,民间文学的书,要适当多出版一些,现在还是太少”,“要搞四个现代化,要建设社会主义的高度精神文明,文学艺术要发展,少数民族艺术也要发展”。特别是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上,刘云山同志明确提出:“繁荣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少数民族文化,是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题中应有之义,是促进民族团结和谐、实现人民幸福生活的时代要求。”1991年,赵朴初老先生在看到一篇关于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的文章后,曾欣喜地赋诗一首:“出题能令亿民思,九派群科念在兹,功德日增凝聚力,灵根长发万年枝。”我们坚信,广大少数民族作家不会辜负党和国家的厚望与重托,将牢记使命和宗旨,以自己的勤奋与才华创作出更多无愧于时代与人民的优秀作品。
“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是一个时期成果的展示,又是走向新征程的起点。对于这套丛书,我们坚持科学性、时代性和权威性的标准,怀着使之臻为典藏读本的愿望,进行了认真的组织、策划、编辑和出版。在此,谨向为此付出辛劳的各界朋友致以真诚的谢忱,并对我们的作者和译者表示崇高的敬意!
2013年11月12日
佳作荟萃,群星璀璨。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的一部分,中国作家协会编辑出版了“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这是对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成果的梳理和检阅,是我国少数民族发展的大事,也是中国当代文坛的盛事。中国作家协会编著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编选了各个少数民族各类题材的代表性作品,集中展示了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繁荣发展的景象,也拓展和扮靓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
本选集中入选的部分老作家、老诗人的作品,无论是思想境界和艺术修养都达到了相当高度。其技巧和语言运用都非常娴熟,写人叙事写细节举重若轻,读来自自然然,不生涩,不别扭。读他们的作品,不禁使人想起已故作家巴金的一句话:最高的技巧就是没有技巧。当然,这需要长期的艰苦磨炼,急了不行。同时,还必须经历“追求技巧”这个过程,才能达到理想的高度。
中国作家协会编著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是一个时期成果的展示,又是走向新征程的起点。对于这本书,作者坚持科学性、时代性和权威性的标准,怀着使之臻为典藏读本的愿望,进行了认真的组织、策划、编辑和出版。广大少数民族作家不会辜负党和国家的厚望与重托,牢记使命和宗旨,以自己的勤奋与才华创作出更多无愧于时代与人民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