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奕编著的《纸牢笼(纸系列三部曲)》以潜伏台湾三十八年的中共间谍林汉光为原型,以50年代初期的台湾国民党国防部吴石总参谋次长间谍案和中共台湾省工委全体被擒的故事为背景,贯穿台海的谍战史。塑造了有血有肉、形象丰满、执著坚毅、永不放弃的中共间谍左乳。立体地展示了不放弃信仰、坚守灵魂、英勇赴死的中共台湾省工委的副书记张志忠的博大心怀,也客观地剖析了共产党人在狱中受审的纠结情感和复杂的心路历程。亦匪亦谍,亦忠亦奸。小说通过国共两党的惨烈谍战的前沿故事,讲述了特工深刻的悲伤和无奈,读罢让人掩卷而思、发人深省。
白色恐怖、冷雨凄风、孤立无援、惊心动魄……那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世界,那是一群我们不应该忘记的志士仁人。在史料与小说的真假虚实之间,《纸牢笼(纸系列三部曲)》的作者梁奕,翻开了尘封已久的书页,为我们剖析了台湾地下党血色黄昏般的命运,撕开了那不为人正视的历史伤疤……
这位坐着的高山族老人叫左乳,他习惯性地用左手轻轻地点了右胸一下,然后用双手撑着额头,好像一个睡眠不足的人想低头假寐一会儿,实际上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一种躲避他人审视自己五官的一种习惯。一位年轻的女办事员走到高山族老人的身边,柔声地说:“老人家,我们帮您查了,您的报告还没有回复,可能还需要您耐心等待一段时间。”高山族老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失落地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去。
女办事员又走到那位有着鹰隼眼神的老先生面前说:“老人家,我们查了,得到了答复,张志忠是中共台湾省工委的负责人之一,于一九五四年被台湾当局枪杀,但是大陆还一直没有给他定性。这位同样被杀的地下党员林英杰已经被追认为烈士,但很遗感的是他的妻子陈绿漪女士从台湾逃回来后,没能活到今天,”女办事人员犹豫了一会儿,说,“‘文革’时被造反派整死了。所以这两封信我们暂时没有办法为您转交。”
戴精国喃喃地回了句:“张志忠的太太季芸也被枪毙了。”
高山族老人左乳没走几步,当听到“中共台湾省工委”这个名称时,他像触电似的定住了。他背对着听完女办事员小关和戴精国的对话后,快速地转过身来,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抢过那两份遗书,仔细审视着信封上的文字,他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起来,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坐在桌前的戴精国。四目相对,彼此都在搜寻脑海中久远的记忆。戴精国鹰隼般的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位他曾经苦苦追捕的神话般的台湾地下党人,高山族老人左乳几乎同时也认出了对方,他的眼里喷射出烈焰,伸出右手有力而坚定地指着戴精国的鼻梁大声叫道:“他是特勤科的,他是军统!他是特务!!”左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有力,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震撼。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那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喷发,那是夹血带肉的仇恨。
大厅里的人都被这阵大吼吸引过来了。女办事员倒是很冷静地轻声安慰着左乳说:“老人家,您别急。现在虽然没有办法证明您的身份,可您不好乱说人家。”
左乳更加愤怒,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一把扯开了鹿皮背心和里面的衬衣,衣扣纷纷飞了出去,袒露出了自己的胸膛。他的胸口和常人不一样的是右胸没有乳头。看到他胸口的人都非常惊讶。他悲愤地叫道:“我是左乳,我是台湾的中共地下党员啊!”接着他哆哆嗦嗦地撕开裤裆,取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微缩胶卷,把胶卷急忙展示出来,急切地说道:“这是绝密情报!”
女办事员在左乳扯开衣服时,眼神有些猝不及防的凌乱,把脑袋扭向了一边,并且气愤地说:“别在这耍流氓,谁能证明你是地下党啊?” “我能证明!他就是潜伏台湾三十八年的中共地下党员,‘特交一号’左乳!这份情报如果早到大陆几十年,台海态势会是另一个样子。”戴精国鹰隼般的眼神异常的冷峻,他一直是那样犀利地注视着左乳。几十年来,他追踪着对手,却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对手。他好像要一次性地看够这个传奇的对手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左乳,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吐出来上面那番话。
左乳一时糊涂了,他看看戴精国,又看看女办事员,再环顾左右,旋即好像恍然大悟。他厉声叫道:“圈套,圈套,这是你们设的圈套!”微缩胶卷被惊恐的左乳弄到了地上,早已曝光了的胶片散了出来。左乳一把捞起地上的微缩胶卷,深吸了一口气,撒开腿以惊人的速度冲出民政厅的大厅,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几近老态龙钟的老人。
戴精国一时惊呆了,当他缓过神来后,那锐利的眼光平和起来。他摇摇头说:“这个小子还能跑,跑起来比狗还快。”
红棉树下,左乳飞速地奔跑、跳跃。他那子弹般的速度和弹簧似的弹跳力与他那苍老的外表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那一身高山族土著人的打扮与现代化的都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路人诧异地注视着这位飞奔的老人。一位吃鸡块的小伙子,被左乳的速度惊呆了,他忘记了把已经递到嘴边的鸡块送进嘴里了。老人擦肩而过的风把小伙子的浅色领带掀动起来,坠下的领带尖掉落到小伙子端着的可乐杯子里。小伙子郁闷地扔掉可乐,甩着领带上的饮料。
两位穿超短裙的红唇女孩跳起来大声叫道:“酷毙了!酷毙了!”女孩飘逸的长发和短裙在广州的街道上翻飞着。
女孩身旁两位一直在偷看她俩的中年男子不屑一顾地说道:“没什么,开麦啦!”两位男子转身逡巡的目光像在寻找摄影机。
左乳仍然高速地奔驰在机动车道和人行道上,灵巧地躲闪着路上的行人,跳跃在汽车顶和花坛上,满街的刹车声和惊叫声他充耳不闻。他觉得自己正跑在海滩上、田野间;跳跃在礁石上、灌木丛。高楼大厦幻变成崇山峻岭,街道上的行人则幻变成保密局的缉捕人员。耳旁回响着“四月指示”:“通过劳动深入农村、山区;禁止坐火车、坐汽车,不走公路、大路,专门走小路、夜路,住山寮、山洞、溪边、荒地、丛林。”“四月指示”是中共台湾省工委被剿灭后,一九五○年四月台湾地下党为了躲避国民党保密局的追捕,紧急制定的应对原则。左乳从第一次接到“四月指示”起就一丝不苟地坚决执行。
在台湾一九八七年宣布解除“戒严”前,长期命悬一线的逃亡经历已使左乳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只要开始奔跑,他就会感觉到保密局在追捕自己,于是他越跑越快,直到他精疲力竭跑不动为止。左乳在南京中央大学求学时就是长跑和跳远的双项冠军。在“四月指示”后的三十八年里,左乳从没有坐过火车和汽车,也从不走公路大路,从没有住过像样的房子,他是一个远离了正常人起居行为的地下党员,一个脱离了现代生活的间谍。
奔跑中,他时不时地摸一下的地方,放着他三十八年前收到的最后一封情报,这是一封没有送出去的情报,它成了左乳最强有力的精神支柱,它承载的使命感是左乳孤军奋战、历经艰险活下去的源泉。左乳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小小的微缩胶片暗盒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它就像是左乳身上的一个部件,已与他密不可分了。左乳已经养成了不停摸裤裆的习惯动作,那里就是微缩胶卷藏身的地方。也许是长期的野外生活使他身手矫健,奔跑如风,也许又是无穷尽的追捕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让他满头白发,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一九八七年台湾开禁,台湾公民可以返回大陆探亲、旅游了,左乳终于可以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党的怀抱。他想趁这次合法返乡逃回大陆,把情报提交上级。他曾经千方百计地想回到这块土地,但是无论如何他突破不了台湾海峡的铜墙铁壁,那是两军对垒的前沿,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只能是望洋兴叹。他没想到的是这道天堑终于被时间给突破了,没有什么鸿沟经得住岁月的消磨。他仅仅只用了几个小时,就从台北飞到了香港,又从香港飞到了大陆。
飞行的路线是短暂的,但是归队的路程又是那么漫长。他到目前为止仍未被组织接纳,已经没有哪位首长可以来确定自己的身份了。当年那位让他“归队时就敞开胸怀露出只有一个乳头的胸膛大声说:‘我是左乳,我是地下党!’我们就知道是左乳回来了”的新四军首长音容还在记忆里,却遍寻不见他的踪影。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