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M.库切编著的《慢人》讲述了一个颇富戏剧性的故事。60多岁的退休摄影师保罗·雷蒙特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一条腿。他无儿无女,妻子也和他离了婚。在身体恢复的漫长而孤独的过程中,他爱上了照顾他的护士玛利亚娜。而突然有一天,库切小说《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却出现在了保罗家的门前台阶上,试图“拯救”保罗……
《慢人》是J.M.库切获得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后的首部新作,曾获得2005年英国布克文学奖提名。一位老摄影师在车祸中失去了右腿,在雇来的克罗地亚女护理的精心照顾下,他逐渐对这位有夫之妇产生了不可抑制的爱情,要像个绅士那样尽力照顾女护理及她的孩子们。然而,这给双方都带来了危机与烦恼。一个女作家突然神秘来访,逐步引导他认清了以前乖戾空虚的自我和追寻幸福生活的意义,积极弥补自己造成的损失。在《慢人》中,库切继承了他一贯的语言风格,却在文体上收缩了故事情节的成分,加大了哲学思考的比重,他关注的并非瓷娃娃般的爱情,而是相比这之下更有负重感的命题,诸如衰老、残缺、羞耻、死亡甚至超越死亡的轮回。这无疑使这部探索型小说远离了“讲故事”的休闲品位,走入了更加广阔而又弥深的思想领域。
第一章
从右面来的猛然一击撞上了他,那么剧烈,令人毛骨悚然,又那么疼痛,活像遭了一下电击,把他从自行车上撞飞了。放松!当他在空中飞掠的时候(在空中最轻松舒适地飞掠),他告诉自己,的确,他能感到自己的四肢听话地松弛着。像只猫一样,他告诉自己:打个滚儿,然后跳起身来四脚着地,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那个不同寻常的词儿柔软或敏捷从地平线上冒出来。
然而,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由于他的两条腿不听使唤还是由于他有片刻的眩晕(他听到,而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头骨在柏油马路上的撞击,遥远,木然,好像一下球棒的击打),他根本没有跳起身来双脚着地,恰恰相反,而是一米米地在地上滑动,滑动,直到他被这滑动完全催眠为止。
他伸直了四肢,平静地躺着。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太阳的触摸那么充满柔情。和让自己懒散松弛、等待着力量的恢复相比,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事实上,可能比让自己小睡一下更糟。而他合上眼睛;世界在他下面倾斜,旋转;他恍然离去。
一度,他短时间地苏醒过来了。曾经那么轻盈地在空中飞掠的身体已经变得十分沉重,如此沉重,以至凭他的全身力气也不能抬起一个指头。有什么人正在俯身向他逼近,挡住了他的空气,是一个长着又粗又硬头发的年轻人,沿着他的发际长着许多雀斑。“我的自行车,”他对那个小伙子说道,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困难而清晰地说出那个词儿。他想要问他的自行车怎么样了,是否有人照看,因为众所周知,一辆自行车能够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但是还没等他说出那些词儿,他又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他正在被左右摇晃着,被送往什么地方。一些人声从远处传到他这里,一些喧哗声按照它自己的节奏起伏着。什么在进行中?如果他睁开眼睛,他就会知道。但是,他还做不到。什么东西正在来到他面前。每次一个字母,咔嚓咔嚓咔嚓,一条信息正在被敲击在一块玫瑰红的屏幕上,那屏幕在他每次眨眼的时候就像水一样抖动,因此很可能是他自己的内眼皮。E—R—T—Y,这些字母写道,然后是F—R—I—V—O一L,然后是一阵颤抖,然后是E,然后是Q—W—E—R—T—Y,连续不断。
Frivole①。什么东西好像惊恐地掠过他的周身。他扭动着;从那洞穴里,一阵呻吟正在喷涌而出,并且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疼得厉害吗?”一个声音说道,“不要动。”一下针扎。片刻之后那疼痛消失了,然后是惊恐,然后是意识本身。
他在一团好像蚕茧一样凝滞的空气中醒来。他试图坐起来,但是没能做到;他好像被裹在混凝土里。他周围是一片单调的洁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单子,白色的灯光;还有一种带细颗粒的洁白好像古老的牙膏,他的头脑似乎就被糊在这层牙膏里;所以他不能有条理地思索,他变得十分绝望。“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大声说道,或者,也许是喊道,那意思是你们这是把我怎么了?或者,我醒过来的这儿是什么地方?或者甚至是,什么命运落到了我的头上?
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她停下脚步,留心地看着他。出于头脑中的昏乱,他试图问点什么问题。但太迟了!她带着一丝微笑,让人宽心地在他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对于那下轻拍,他很奇怪,似乎只是听到了却没有感觉到。
情况很严重吗?如果有时间只问一个问题,这就是应该问的问题,虽然对严重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愿意往深处想。但是比起这个有关严重的问题更为紧迫的,比起提问究竟在麦吉尔路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他吹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更为紧迫的事情,是他需要找到回家的路,进屋关上门,在熟悉的环境中坐下来,使自己恢复元气。
他试图去摸摸右腿,这条腿不断发出朦胧的信号,表明它现在就是出了毛病的腿,但是他的手不愿意动,没有东西愿意动。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