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时代,对经典的追怀和崇拜正在演变为一种象征性的精神行为,人们幻想着通过对经典的回忆与抚摸来抵抗日益世俗和商业化的物质潮流。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经典作为人类文学史和文明史的基石与本源,其价值得到了充分的认同与阐扬;另一方面,经典的神圣化与神秘化又构成了对于当下文学不自觉的遮蔽和否定。可以说,如何面对和正确理解“经典”,正是当代中国文学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
本书是《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丛书的短篇卷第1辑。收录了《七天》、《走投何处》、《回忆一双绣花鞋》、《一九三七年的留声机》、《狡猾的父亲》等作品,并对每一篇入选小说进行了精短点评。本书由吴义勤主编。
在当今时代,对经典的追怀和崇拜正在演变为一种象征性的精神行为,人们幻想着通过对经典的回忆与抚摸来抵抗日益世俗和商业化的物质潮流。
一部被后代命名为“经典”的作品,在它所处的时代也一定会是被认可为“经典”的作品。文学的经典不是由某一个“权威”命名的,而是由一个时代所有的阅读者共同命名的。
《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同步地再现21世纪中国文学“经典化”的进程,充分展现21世纪中国文学的业绩,并真正把“经典”由“过去时”还原为“现在进行时”,切实地为21世纪中国文学的“经典化”作出自己的贡献。
本书是《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丛书的短篇卷第1辑。收录了《七天》、《走投何处》、《回忆一双绣花鞋》、《一九三七年的留声机》、《狡猾的父亲》等作品,并对每一篇入选小说进行了精短点评。本书由吴义勤主编。
她们在酒店大堂的自助餐厅一碰面,就迫不及待地交流起昨晚的住店感受。
这城市靠近中俄边境,酒店的自助餐就也带出点儿俄式特点。她从餐台上拿了酸黄瓜、红肠,咬着牙切了一片铁硬的、不加防腐剂的黑“列巴”,对跟在身后的嫂子说,大嫂你的下眼袋都出来了。
大嫂也咬着牙切了一片铁硬的“列巴”说,阿元,本来选这家酒店是觉得他们新近推出了客房的“人体感应服务”,可我昨晚一进房间就知道上当了。
姑嫂二人又各自斟满一大杯鲜榨橙汁,选了一张靠窗的小方桌坐定。她们不约而同先将橙汁一饮而尽,好比是控诉客房之前的一个铺垫。
大嫂说她进了房间,不用插取电卡,灯倒是全亮了——房间果然自动感应了人体。她放下行李,直奔卫生间,急着卸妆,洗澡。由于飞机晚点,她和阿元办完入住手续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卫生间的灯却不亮。她出来进去好几回,并配以肢体动作,比如跺脚、拍手什么的,那灯偏是对她这个活人不予理睬。她只好摸着黑在卫生间里凑合着洗漱,然后上床。她上了床,希望赶紧关灯睡觉,不幸的是床头灯还顽固地亮着。情急之中她甚至把脸凑到那亚麻材质的台灯罩上,差不多快要把台灯搂进怀里了,台灯依然拒绝和她发生感应。她又本能地摸索台灯开关,没能摸到——人体感应的客房里根本就见不到一个开关面板,她想起应该给客服部打电话,谁知这客房里竟然没有电话。床头桌面上只嵌有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磁卡,上边画着一张女性服务员的脸,脸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您有需要请对我讲。
大嫂便对着那张小脸哀求道:我需要关灯,关灯!
床头桌上的小脸发声了:对不起,您房间的感应系统出了故障。现在已是深夜,维修工已下班,再次对故障带给您的不便表示歉意!
阿元问结果如何,大嫂说,结果就是亮着灯睡。下眼袋出来了是小事,再睡一夜说不定能睡成精神病。
阿元就说,她的房间也有麻烦,灯倒是该亮的就亮,该黑的就黑,问题出在自动感应的马桶上。那马桶尚有几分情调,水面上还飘着玫瑰花瓣。但当她用完马桶之后,水却怎么也冲不出来。阿元说她是大……啊(因为在吃早饭,她省了后边那个字),所以她必须把马桶冲干净。后来她走的程序就和大嫂差不多了,也是对着床头桌上的小脸恳请她找人来修马桶,小脸说对不起您房间的感应系统出了故障。现在已是深夜,维修工已下班。再次对故障带给您的不便表示歉意!
大嫂急切地问阿元怎样冲的水,阿元苦笑着说,她本想从卫生间找个盆,搪瓷的、塑料的,都行。当然没有找到,一个宣称客房实现了人体自动感应服务的酒店,怎么可能给卫生间配个脸盆呢,那是从前的县级招待所的气质。她只找到一只漱口玻璃杯,就以此杯为运水工具,往返于洗面台龙头和马桶之间无数次,才算冲净了马桶。
阿元和大嫂相对着叹了口气,不吃不喝的,一时间似都忘记了盘中的“列巴”和红肠。
一个端着大杯牛奶,大声打着手机的女人从她们桌前经过,才把她们从“人体感应客房”引回现实。那女人身材瘦小,声音却高亢,旁若无人地通过电话向对方重复着:“关键是资金链不能断,资金链不能断,资金链明白吗?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了……”阿元和大嫂同时想起,噢,她们此行,多少也和资金链有关呢。
阿元的大嫂这些年做貂皮生意,先是和俄罗斯走低端,后来又发展和意大利做中高端时装市场,灰貂、紫貂什么的。资金有缺口,阿元夫妇帮了她,又表明“帮”的那笔钱是赠与。毕竟阿元的先生20年前在北京南郊圈地开水泥构件厂时,他的哥嫂尚在北京一间国营理发店分别做“男活儿”、“女活儿”,阿元断不了调侃大嫂,说她干什么都没离开过动物皮毛——假如人的头发也是动物皮毛之一种。
大嫂貂皮生意的资金链从此没有断过,为了表谢意,除了赠送阿元“意式”限量版貂皮短袄,还在暑假拉着阿元到这个边贸城市寻凉快来了——以前她和俄罗斯做生意的时候没少往这些地方跑。
但是这个早晨,为了这个倒霉的酒店,大嫂满怀歉意。她有点儿看着阿元的脸色说,一会儿咱们就结账走人。她的看脸色不是假看,她是真看,穷亲戚对阔亲戚总归有那么几分下意识地看脸色的习惯的。虽然,今天的大嫂已经不能算穷人。她鼓动着阿元说,不如直接就往额尔古纳河方向走,车程五六个小时。我住过那儿的卡秋莎俱乐部,就在村子里。俱乐部的蓝莓果浆你不可不尝,绝对无污染。
阿元有心无心地哼哈着,想到花五六个小时去尝一口未必无污染的蓝莓果浆,值吗?可是反过来看,她专程从北京飞到这儿,只为用一次冲不出水的马桶,然后就打道回府,也挺不划算。大嫂提到了额尔古纳河,唔,额尔古纳河,这是一个让人心生莫名的柔情和神性的名字,假如阿元心中曾经怀有柔情和神性。她想起仿佛在哪儿见过关于这条河的一本书,当时她没有买,自大学毕业后,她已经多年不读书了。那么,去一趟也无妨吧,额尔古纳,断不会有假惺惺的飘着玫瑰花瓣的马桶。她冲大嫂点点头,大嫂就直奔前台结账、订车、雇导游去了。
这时阿元的手机响了,是家中厨师冯妈。冯妈在电话里一迭声地喊叫着太太!太太!声音凄厉、刺耳,好似拉响了报告危险的警笛。阿元对冯妈的喊叫习以为常。阿元离家越远,冯妈打电话的声音越大。一次阿元和先生在马尔代夫,冯妈为二少爷(阿元的小儿子)的有机牛奶换牌子的事来电话请示,近乎声嘶力竭。阿元让她小点儿声,她在电话那头说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怕声小了你们听不见!现在阿元接到冯妈的电话,只感叹冯妈倒是忠诚,可未免太过哕唆,常常为丁点儿的事打她的手机。你看,她专门来电话告诉阿元,布谷这次从老家回来长高了。
布谷是阿元家负责打扫卫生的保姆,未满18周岁。
阿元不耐烦地说,长高了还不好啊,你不是老嫌她矮吗。
那边冯妈有点焦急地说,高了好是好,可她一天就长了一寸呢?
阿元说我可是昨天才离开家。
那边冯妈说,今天我就发现她不对劲。我把她摁在我们卫生间墙上量的,在她自己量身高的铅笔印儿旁边。所以太太你还是回来看看吧。
阿元这才觉得蹊跷,她说,真的啊!
那边冯妈惊叫着说,你以为哪!事实如此!
“你以为哪!事实如此!”这是冯妈的口头语,有点儿不容分说,语调且抑扬顿挫。虽然平日里冯妈稍有虐待布谷的心理倾向,比如她在电话里用“摁”来形容自己强迫布谷量身高,但这个电话确实值得重视。阿元望着窗外大片身姿婀娜的小白桦叹道,额尔古纳河,我们改日再会了。P1-5
当今时代,对经典的追怀和崇拜正在演变为一种象征性的精神行为,人们幻想着通过对经典的回忆与抚摸来抵抗日益世俗和商业化的物质潮流。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经典作为人类文学史和文明史的基石与本源,其价值得到了充分的认同与阐扬;另一方面,经典的神圣化与神秘化又构成了对于当下文学不自觉的遮蔽和否定。可以说,如何面对和正确理解“经典”,正是当代中国文学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
什么是经典呢?就人类的文学史而言,“经典”似乎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它是人类历史上那些杰出、伟大、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的指称。但是,经典又是无法科学检验的主观性、相对性概念。经典并不是十全十美、所有人都认同的作品的代名词。人类文学史上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十全十美、所有人都喜欢、没有缺点的所谓“经典”。那些把“经典”神圣化、神秘化、绝对化、乌托邦化的做法,其实只是拒绝当下文学的一种借口。通常的意义上,经典常常是后代“追认”的,它意味着后人对前代文学作品的一种评价。经典的标准也不是僵化、固定的,政治、思想、文化、历史、艺术、美学等等因素都可能在某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成为命名“经典”的原因或标准。但是,“经典”的这种产生方式又极容易让人形成一种错觉,即“经典”仿佛总是过去时、历时态的,它好像与当代没有什么关系,当代人不能代替后人命名当代“经典”,当代人所能做的就是对过去“经典”的缅怀和回忆。这种错觉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在“经典”问题上的厚古薄今,似乎没有人敢于理直气壮地对当代文学作品进行“经典”的命名,甚至还有人认为当代人连写当代史的权利都没有。
然而,后人的命名就比同代人更可信吗?我当然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时间会把许多污垢和灰尘荡涤干净,相信时间会让我们更清楚地看清模糊的、被掩盖的真相,但我怀疑,时间同时也会使文学的现场感和鲜活性受到磨损与侵蚀,甚至时间本身也难逃意识形态的污染。我不相信后人对我们身处时代“考古”式的阐释会比我们亲历的“经验”更可靠,也不相信,后人对我们身处时代文学的理解会比我们亲历者更准确。我觉得,一部被后代命名为“经典”的作品,在它所处的时代也一定会是被认可为“经典”的作品,我不相信,在当代默默无闻的作品在后代会被“考古”挖掘为“经典”。也许有人会举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的例子,但我要说的是,他们的文学价值在他们生活的时代就早已被认可了,只不过建国后很长时间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我们的文学史不允许谈及他们罢了。
这里其实就涉及了我们编选这套书的目的。我认为,文学的经典化过程,既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又更是一个当代化的过程。文学的经典化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它需要当代人的积极参与和实践。文学的经典不是由某一个“权威”命名的,而是由一个时代所有的阅读者共同命名的,可以说,每一个阅读者都是一个命名者,他都有命名的“权力”。而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或一个文学出版者,参与当代文学的进程,参与当代文学经典的筛选、淘洗和确立过程,正是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事实上,正是出于这种对“经典”的认识,我才决定策划和出版这套书的,我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真实同步地再现21世纪中国文学“经典化”的进程,充分展现21世纪中国文学的业绩,并真正把“经典”由“过去时”还原为“现在进行时”,切实地为21世纪中国文学的“经典化”作出自己的贡献。与时下各种版本的“小说选”或“小说排行榜”不同,我们不羞羞答答地使用“最佳小说”之类的字眼,而是直截了当、理直气壮地使用了“经典”这个范畴。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作家都首先应该有追求“经典”、成为“经典”的勇气。我承认,我们的选择标准难免个人化、主观化的局限,也不认为我们所选择的“经典”就是十全十美的,更不幻想我们的审美判断和“经典”命名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而由于阅读视野和版面等方面的原因,“遗珠之憾”更是不可避免,但我们至少可以无愧地说,我们对美和艺术是虔诚的,我们是忠实于我们对艺术和美的感觉与判断的,我们对“经典”的择取是把审美和艺术放在第一位的。说到底,“经典”是主观的,“经典”的确立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经典”的价值是逐步呈现的,对于一部经典作品来说,它的当代认可、当代评价是不可或缺的。尽管这种认可和评价也许有偏颇,但是没有这种认可和评价,它就无法从浩如烟海的文本世界中突围而出,它就会永久地被埋没。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当代任何一部能够被阅读、谈论的文本都是幸运的,这是它变成“经典”的必要洗礼和必然路径,本套书所提供的同样是这种路径,我们所选的作品就是我们所认可的“经典”,它们完全可以毫无愧色地进入“经典”的殿堂,接受当代人或者后来者的批评或朝拜。
感谢文化艺术出版社的斯日,感谢她对我的经典观的认同以及对于这套书的大力支持,感谢她让这个文学工程可以在文化艺术出版社这个平台美丽绽放。我们的编选仍将坚持个人的纯文学标准,而为了更好地阐析我们的“经典观”,我们每本书将由一个青年学者对每一篇入选小说进行精短点评,希望此举能有助于读者朋友对本套书的阅读。
吴义勤
2012年冬于中国现代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