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巴看云
一上一下,一起后紧跟着一跌,一抑之后再一扬。浪式起伏,波澜层出……只见,旅游大巴的左窗玻璃上,成百上千的云阵,如鸽子般自由而飞,冉冉而落。而云之队里的一朵两朵,它们毫无顾忌地在电线杆上或屋脊上随意歇,随意走。右侧,满树喷薄的红果子,像正月十五的灯笼似的,在风中摇来晃去。我看见离车窗最近的那根树枝,突然一阵颤动,也许掉下一只大到惊人的硕果?一伸手,却证实是虚拟世界。噼啪滚落的,是如精灵般晶莹的云彩。神奇啊,那些云,竟让我有了触摸的渴望。
车行颇为颠簸。不知是道路不平,还是驾驶技术使然?或者是那个快乐的马来司机的有意为之?他的眉宇、神色,总像是想要加入我们的谈话。而他说话时的拖腔与开车的节奏,竟完全相同,别无二致。右晃晃,左晃晃,云空就像凹进凸出的七彩雕版画,而我们就在这幅画里漫步了吧?
云波浩渺,那颗桑葚般的太阳,好像顽童般的,跑到这里露了一小脸;跑到那里,又引着我们再次去发现它……就好像只要与我们玩耍高兴了,也就会让我们变成彩云而追寻它了。看那一片片,正如蝴蝶般追逐着我们的身影,轻拂我们的衣衫,挽起我们的手臂……在茫茫烟水间,或正好人梦。
一个年轻的女孩晕车,我们笑称为“云醉”(只这一叫法,也许就充分渲染了气氛和我们的感受)。我时不时俯下身子去看护她,可看一次,就发愣一次。在云晕中,她的皮肤像个熟透的粉桃,双目微合,嘴唇鲜艳如涂抹了最炫亮的唇膏。“桃花乱落如红雨”,一次次,我都识不破的魔术!
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中,谓之:“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正切题。而小清新、小惆怅、小颓废之类的形容,却只有把“小”字,统统换成了“大”,甚而是“壮丽的”,才可能差可比拟。至于“尽态极妍”一词,只念头及此,便已五内震撼了。
云飞、云扬,应该都是让人心动的诗意词汇,所以才有那么多中华儿女就以此为名。也因此,生命旅程里,似乎就有了袅袅云烟的漫出、流溢……但许多好时光,也像云一般悄悄溜走了,从窗子上,从门缝里,从光洁如玉的脸蛋上……
一朵漂泊的美云,可能就是引游子老死他乡的诱饵。听过费翔唱“空空的行囊”,是那么曼妙,那么迷离,还那般不可及物,让我不禁联想到已逝的一切,进入一种时梦时醒的蒙陇中。
下车时,沙巴(马来西亚的一个州名)的太阳像金币一样发亮,可这只是具备夏日傍晚的一般特点。即便这样,如此明净的光线,在我居住的那座城市也并不多见。山翠、海蓝、红日,在亚庇(沙巴卅I府),面对据说是世界第八大的落日景观,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还是在天空和大海之间,云彩砸出的那一片红黄。
古人有诗云:“云光侵履迹”,低头察看自己细小的影子,不由赞叹。风中,听云的音乐,一个诗人如此歌颂:“云彩擦过大地,发出巨响……”而我真切感应到的,除此,应该还有另一个诗人的一句话:“没有自然界,我不会成为一个诗人的!”(玛丽·奥立佛如是说)
P48-49
徐芳以诗人的身份,做编辑,也写散文及其他文字:这样她的散文里有诗;也有可能与编辑工作有关,她在衡量、比较、选择、分析所有关于文学和非文学的信息时,都充分流露出她的宽容、涵容和包容,这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气度,在有了某种气候时它又会变成一种思辨,一种洋溢着玄思的议论,虽然她的议论一般并不吓人。当然她的文字里更反映了作为好人、正常人的善良与适可而止,作为爱上了文学的人的虔敬、清洁和灵气。
——王蒙
读徐芳的散文,能够感受到从文字中扑出她的呵气,尤其在冬日里,可以呼在窗上,亲切而随意地结成晶莹的冰花……都说蜻蜓点水是一个贬义词,其实,蜻蜒点水之轻盈,是难度很高的水上芭蕾,她不愿意故作姿态,呈鲸鱼潜水或喷水状罢了。徐芳的语言也轻盈灵动而富有诗性,支撑着她的文心与文气,或者说互为表里。
——肖复兴
徐芳的文字,干净明澈,含藏深情,时时饱有哲思,浸透着经由“内视”、“内省”得来的透辟涮达的人生觉解。她以自己婉切而冷峻的唱叹,拉开了与一般生活絮语的距离,并使散文由“是我”臻于“不是我”的境地,这一点,让人至为佩服。
——汪涌豪
美国女作家苏珊·桑塔格说:在散文中,诗人永远哀悼伊甸园的丧失;请求记忆说话或哭泣。桑塔格的话里充满了对诗人散文的一种洞察与包容。
她认可了记忆在诗人散文中的重要位置,认可了记忆的那种性质:絮絮叨叨、一地鸡毛,但这“鸡毛”却可能是灵魂的片光零羽;她认可了呈现记忆的那种方式:说话或哭泣;但更要紧的还是苏珊·桑塔格认可了一种“请求”的姿态:它是对记忆的虔诚,是对记忆的断片式存在形态的尊奉,概言之,对一种“散”的姿态的眷顾和挚爱,亦即“散文”为“散”的不可抗拒性的某种信仰。
我试着沿着桑塔格的话行进。我的记忆在被我“请求”时,它也打开了,和缓地或者激烈地打开了。它不仅说话或哭泣,还有着笑容,朝阳般的笑容和藏匿在皱褶里的笑容。所有记忆中的划痕、欢笑、痛与沧桑,都被完整地“请求”了,也被尽量完整地、原生态地呈现了。
十几岁的时候,我看着围着围裙洗衣做饭的妈妈,曾经想,那或就是我三十多岁的样子?天天在一起,彼此也就看不见变化——那时我从不认为母亲会更老,或者也曾经年轻过。
记忆中的时间该是恒定的,就像俺妈那时每天只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可就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青春无羁的,把某个三十岁的大姑娘,背后叫做了老女人,区别只在于她还是个陌生人而已……
现在还仍然记得,那时自己对于以前及以后岁月的那种张狂样,仿佛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一推开门。便有点兴奋,就热血沸腾,就想跑与跳。曾有当年不同班的一位“小”同学,脸上堆着一脸褶子,夸张、大笑着告诉我:“不管在校园的哪个角落撞见,我从没见你走过路!”
天哪,四十岁时,假如真有人逼我跑步,那我也肯定力不从心了。五十岁(实足而不虚),曾经想也没想到过,却悄无声息地这么过了!当然不会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但我也并没有像某作家在铺张大办的生日宴上,独自一人向隅而泣。也正因为不想给自己哭的机会,我才理智地坚拒了此类以庆生为名的胡吃海喝。
而海枯石烂的永恒并不存在,可如果一粒沙里就有一个无穷的宇宙,其实我只想保留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记忆——复而不厌,赜而不乱。在化无情为有情的过往中,每样东西仿佛都是静静的——没有什么还会在消逝的时间里,再消逝。
上海每年有两三个月的冬季,敲打键盘如敲打冬夜的我,无所事事看着窗外的时候,即可产生某些惊异的幻觉。非常微妙,非常强烈,比如:这里——就是我生活的地方。我在一本诗集名里,曾称之为“带蓝色光的土地”。而“上海”一词,倒更像是一个意象缥缈的梦。
以上所述,用短信、微信或“围脖”里的私信中的语气词表示……
技法四,向罗兰·巴特学习转化。巴特写道:价值向理法的转化(我心不在焉地读着我的一张卡片上的字:“转化”,但确实是这样写的):出于滑稽地模仿乔姆斯基,有人将说,任何价值都会重新写成理论。这种转化,即这种激变,是一种能量:话语就通过这种解释、这种想象的移动、这种对于借口的创立而产生。由于理论源于价值(这并不意味着理论就没有坚实的基础),它便变成了一种智力对象,而这种对象又被带入了一种更大的循环之中(它遇到了读者的另一个想象物)。
这段文字有着最为典型的巴特的写作姿态: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但又字字珠玑。它典型地反映了巴特的“文本互涉”的写作理论,即在巴特看来,一个文本与另一个文本之间,一个文本与千千万万个文本之间,总有看不见,理还乱,但或许又能理出某种头绪的关系。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而言,罗布一格里耶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即我们所使用的物及表达物的语词沾染着太多的历史、太多的意味。要剥离一个语词,或者说,要把语词放逐到没有意义的境地中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格里耶与巴特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巴特总是在兴高采烈地玩着这样的剥离,如同他在《恋人絮语》中所做的那样;而格里耶总是小心翼翼避开这种剥离,他总是想方设法让语词在最本真最原始的状态上运动着、进行着、组合着。
我可能更接近于巴特,但我理解格里耶。同时我也深知像巴特那样的危险在于:一不小心就掉入随意用典的语词陷阱。
技法五至N,向……学习。这一语式意味着向所有的写作者学习所有值得学习的东西。向屠格涅夫学习如何呈现自然;向杰克·伦敦学习如何呈现生命;向皮兰·德娄学习如何寻找自我;向歌德学习如何认识魔鬼;向伍尔芙学习如何沉浸自我;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学习找到某种复调结构,这就如同向昆德拉学习如何找到古典与现代的对位……
也正是在学习的意义上,我觉得文体意义上的“散文”真好,它是可以信马由缰、自由驰骋的,艺术的指向与可能性都可以落实于纸与笔的摩擦,或手指与键盘的接触中,而在这摩擦与接触中,似有一种天长地久、无垠无限,以及渺小、任意、自由、美好的气息。这样想来,生活与哲学里一切的好,也都应该是一种“散”的姿态与“文”的姿态……也因此,所有的写作,不只是写作;而文字,也不只是文字了。
说了这么多技法,但其实用得着一句武林高手的至理名言:无技巧即有技巧。写这本书,我最终极的追求应该是:“语淡而味终不薄”,能自然一些,就尽量减少文字上的用力;同时也写出一种适意——来自身心两方面的快感。写着,并快乐着;或者说,快乐着,因为写着。
《月光无痕》收录了作者徐芳60篇散文、随笔,共分4个栏目:“秘密阳光”、“山水小卷”、“解码城市”、“未完待续”。其中既有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也有对青春岁月的感怀,更有对日新月异的城市面貌的赞叹和吟咏,作者善于通过细节挖掘蕴涵其中的深意,表现了敏锐的洞察力及细腻的表现力。《月光无痕》
全书文笔优美、流畅,轻盈灵动,富有诗性,适合具中等文化程度的广大读者阅读。
徐芳的《月光无痕》这本散文和她的诗歌一样,里面布满了城市生活的场景。她没有浮游于城市生活五光十色的表面,而是深入到置身于其中城市人的心灵世界。她对家和自然的赞美,实际上是在现代城市化的历史进程中,对被物质性所冲淡的精神性的一种坚守。是在物质生活进化的同时,对人的精神提升的一种呼唤。她是勇敢和智慧的,她的特殊价值就在于,她没有被现代城市“污染”,她依然是那么执着地按照诗性的存在方式生活着,感受着,想象着,吟唱着。诚如作者所言:
记忆,是灵魂的片光零羽,
所有记忆中的划痕、欢笑、痛与沧桑,
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发展与变迁。
记忆,语淡而终不薄。